狐假虎威,揭示出一个简单的道理:狐狸永远都不是老虎。
很少有人想到,它同时也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老虎也不能变成狐狸!
巨龙吐口唾沫可以杀死成千上万只蚂蚁,但是巨龙却进不了蚂蚁的窝;假如它一心想进去,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变成一只真正的蚂蚁!
然而当它变成蚂蚁的时候,它便失去了巨龙的力量,无论它多么强壮,多么骄傲,终究还是一只蚂蚁。
蚂蚁的力量总归是有限的,就像狐狸一样。
十三郎记不清在哪里听到的这句话,或者说是故事,但他认为自己理解得很清楚明白,这句话是对的。
所以他不畏天地,不惧神仙!
每个世界都有规则,十三郎并没有领悟这个世界的规则,更谈不上掌握;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之,且擅用之。
十三郎拧住杜云的脖子,说道:“这就是你侍奉的灵君?真是好厉害。”
杜云的金丹已经消亡,灵根已尽毁,法力生机几已耗尽,除了灵君没有来得及收取又或是不愿不屑收取的灵魂,他的一切都在那场献祭中耗尽。他的头颅如蛇,身体如婴儿,且枯干萎缩如同僵尸,假如过秤量一下份量,怕不比一只肥鹅重上多少。
此时的他,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他的神情痴呆麻木,眼里没有丝毫光泽,至今尚不能从绝望中清醒,或者不愿清醒。
这样的他,哪里还值得去打击,或者是折磨?
十三郎不这样想。
……
……
伸手抹去他的灵戒,十三郎将属于慕容的那一枚抛还给她,毫不客气地将杜云那一只据为己有,平静说道:“现在的你,想死也死不了。”
他朝胖胖招手,示意道:“检查一下。”
胖胖砸吧砸吧嘴,有些不情愿地伸出长舌,直接刺破杜云的丹田,将他身体里最后残留的一点漆黑吞食。杜云嘶声惨叫起来,为了尽快饲养毒灵,他不得不以灵魂相容,此时毒根被废,也意味着他的灵魂不全,从而也失去了轮回的资格。
看到这一幕,已经醒转的童埀差点又晕了过去,原本愤怒的神情渐渐淡去,代之以不忍与敬畏;慕容沛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目光虽没有躲避,手掌却比刚才握得更紧。
“连胖胖都嫌你脏。”
十三郎神情依然平静,淡漠说道:“别着急,等回到宗门,还有你受的。”
“呱呱!”胖胖大叫着表示抗议,力证自己的风高亮洁。
“你和我一样!你将来会和我一样!你利用慕容,你罔顾童埀,你得罪了仙子,你被灵君记住气息,你和我是一类人,结局也注定相同!”
杜云终于清醒过来,哭喊着叫喊着,不成形状的五官揉到一处,显得格外滑稽。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他,极为耐心地等待他叫嚣完毕,才开口解释道:“身为一只狗,你应该有做狗的觉悟,不要成天想着脱下狗皮,或是想给别人披上狗皮。”
“这两种想法没有本质区别,都是错的。”
说罢,他像扔一只皮球一样,将杜云的身体扔到慕容身边,说道:“带着他,和童埀一起回宗门。”
……
……
“我也去?”
战后稍歇,十三郎却没有什么畅叙别情的欲望,随意问了问童埀与慕容的情形,便催促他们先行离去。两人看到十三郎凝重的神情,心里虽觉得疑惑,依然选择了遵从。这其中童埀是被十三郎积威所慑,根本不会去想有什么不对;慕容较童埀机警,此时却恰逢心乱如麻的时候,也没有细想。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童埀还是慕容,对适才那所谓的灵君显世都没有半点印象。仿佛那是南柯一梦,醒转后回到真实世界,一点都记不起来。
说到离开,十三郎不容他们说什么,直接吩咐童埀陪慕容一道返回宗门;听得童埀芳心暗喜又有所担忧,浑没有留意到十三郎话语中的深意。
童埀揉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神情忸怩娇羞无限说道:“那个,会不会不合适?”
慕容沛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听了这句话手一抖,险些将余下半边耳朵也撕下来。童埀惊叫着想帮忙,被她冰冷的目光一瞪,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去。
“师姐……小心……”
慕容哼了一声转过头,娇小的身影显出几分柔弱孤苦。
她朝十三郎施礼,说道:“萧兄的好意慕容明白,只是慕容此次回归宗门是为领取责罚;童师弟若是前往,怕是会……”
她的意思很清楚,不论是非对错,这件事情终究是因童埀而起;水仙宗两名被寄予厚望的弟子落到这步田地,极有可能会将怒火发泄到童埀身上。换言之,童大官人此行很可能是羊入虎口,没准会被连皮带骨头吞下去,渣都剩不下半点。
十三郎没有回答慕容的话,径直朝童埀说道:“只说一句,敢不敢去?”
童埀挺起胸膛做威武状,不想扯动身上的因碰撞而断裂的几根骨头,脸上冷汗直流,呲牙裂嘴说道:“敢,干吗不敢!好歹我现在是预定要进内院的人,他们还敢把童爷怎么……”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童埀偷眼大量慕容沛的神情,发现她似乎无动于衷,这才吁出一口气。
心头得意又有些小小的失望,他说道:“少爷让去,我就去!”
“那就行了。”
十三郎没有理会他的吹捧,转身朝慕容说道:“放心吧,回去后只管实话实说,只要宗门长老没有老到犯浑的地步,绝不会为难你们。”
听到这等平静中透出强大信心的断语,慕容沛本该觉得荒唐可笑,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她却楞是生不出反驳的念头,反而在潜意识里觉得十三郎说得对。
或许是落难得救之后的软弱,或许是被十三郎的信心所感染,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慕容没有追问缘由,直接选择了相信。
看着那个正眺望远方,仿佛能够支起天地的青年,慕容沛目光极为复杂;沉默片刻后,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轻声说道:“萧兄大德,请容慕容来世回报。”
十三郎笑了笑,示意童埀跟上。
慕容沛没有再说什么,随手将形如烂泥一样的杜云收起来,带着身如巨人面若猪头神情如幼稚孩童的童埀转身而去。
西风古道之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渐渐消失,隐入夜空。
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天地间,十三郎缓缓转过身,低头看了看天心蛤蟆,说道:“怕不怕?”
“呱呱!”胖胖挥舞着爪子,朝空气耀武扬威。
“不怕就好。”
十三郎拍拍它的脑袋,随后将衣衫整理一番,这才扬声说道:“大和尚,请出来吧。”
……
……
铁链在碎石上拖曳,一溜火花笔直向前,老僧干瘦的身体出现在视野中,竟好似一座峰峦在地面推移。
一直走到十三郎身前十丈,老僧停下脚步,徐徐抬头。
他的面容平静中略显愁苦,好似遇到极为难解之事,正对着十三郎的眼睛,老僧目光纯净而悲悯,怜惜说道:“可惜,可悲。”
老僧走过来的时候,十三郎一直平静地等在原地,目光甚至与老僧有些类似,纯净中透出悲悯的神色。此时听他发出感慨,十三郎不禁有些好奇,说道:“大师何出此言?”
老僧说道:“小友本具仁心,奈何一心成魔,岂非可惜而又可悲。”
十三郎想了想,诚恳说道:“敢问大师,何为魔?”
老僧认真回答道:“扰乱天道,混淆乾坤,置世人与苦海者为魔。”
十三郎大感欣慰,说道:“多谢大师指点,您说的这些事,我一件都没有做过。”
老僧说道:“现在没做,不代表将来不做。”
十三郎笑了笑,语气微讽:“以未知之事论罪,佛门果然神通广大。”
老僧叹息道:“佛法无边,本就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况且小友诛杀佛门弟子,岂能狡辩得了。”
十三郎没有分辨什么,说道:“敢问大师,佛门弟子中,可有该杀之人?”
“小友说的极是,世间佛子千万,难免有人鱼目混珠。”
老僧面容愈发愁苦,声音依旧平静而坚定,淡淡说道:“然而了然师侄却不再此列,小友莫要为自己开脱了。”
十三郎微微皱眉,疑惑地问道:“既然是这样,大师何必与我说这些话?为何没有直接出手,降妖伏魔?”
老僧眼中悲悯之色愈甚,怜惜说道:“佛渡世人,纵然是魔,亦当给其机会向善。老衲询遍小友所为,不乏仁义德爱之举,若能随我返回佛塔,老衲保证,百年之后,小友定可明悟佛理,道业通达。”
“仁义?德爱!大师您确信说的是我?”
十三郎抬手摸着鼻子,好生羞惭无状,好生幸福,好生飘飘而不知其然。
老僧听出他的嘲讽之意,却没有因此而生气,平静说道:“小友为出资渡人,是为仁;救助师弟不惜己身,是为义;制作灵符以供学子钻研是为德,婉拒上官劝走慕容,此二行皆可称为爱。如此天资如此心性,老衲岂能不论是非,胡乱出手。”
十三郎听得目瞪口呆,心里暗自想着这样的人物竟然不去做政委做书记,岂不是埋没了人才。
“既然我有这么多优点,大师不如打个商量,咱们各回各家如何?”
脸上带着钦佩与仰慕的神情,十三郎摆出最诚恳的姿态,认真说道:“大师您放心,将来晚辈修炼有成,一定去那个什么什么塔去拜访您老人家,怎么样?”
老僧平静的目光望着他,即不生气也不答应,好似面对一名顽童。
两人对视良久,十三郎无奈叹息,失望地说道:“看来是没戏了。”
回过身,他朝旷野处大喊:“你们三个别看了,戏台子已经搭好,还不赶紧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