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滔天,三条身影迅疾如电,于千万利口之间穿行。头顶沙天越来越近,身边海浪越涌越高,古鸣约身法依然灵动,心却越来越往下沉。
赶妖鞭威力强,但有限制与不足;两名红袍修士不傻,很快做出应对并且改换策略,远远跟随任由妖兽穿身而过,加之他们本就具备某种令妖兽畏怯的气息,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反之古鸣约疲惫不堪,很快承受不起驱动赶妖鞭的巨大消耗,不得不将它收起来。
没有赶妖鞭,情势急转直下,狂躁妖兽失了敬畏,重新将古鸣约当成目标,纷纷起跃到空中阻拦。周围暗雾沉沉,充斥亿亿万残念的妖雾逼近海面,对神智的影响愈发沉重。古鸣约的眼睛里,那团蕴含浓浓疯狂意的暗色占据大半,仅余下一圈浅浅的白,深处印着稠稠的红,显得格外诡异。
一百里,三百里,五百里……
距离感应中的位置越近,古鸣约心里的失望越浓。他能够察觉到,萧十三郎迎过来的速度并未增加,相反似被某种力量阻滞,甚至会偶尔停顿。
这不正常,但也很正常。正常是因为对方在水面,难免因为妖兽攻击耽搁;不正常的是眼下这般情形,古鸣约相信对方一定能察觉到这边异状,进而推断出自己遇到了危机。
但他无为所动。
“不放弃,但也不肯付出太多。”
暗暗揣摩十三郎的意图,古鸣约唇角泛起苦笑,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抱怨,同时也知道,假如换成自己处在对方位置,多半也会如此。
“这样的话,汇合能有什么……孽畜!”
一团软绵绵的事物扑面而来,时刻变形的身体上睁开千百只眼,只只乱人心神。乱生海妖兽种类几乎无尽,古鸣约能认出来的十不足一,其中就包括这种软体妖物。他知道它比其它五级妖兽难缠得多,纵被切割成数十片仍能保持生机不失,继续朝对手发动攻击。
身后强敌紧缀,古鸣约没有多余时间绕道转向,抬手放出一团绿惨惨的火苗,身体如离弦之箭,顶头笔直向前。软体生物被绿火击中,发出千百道摄人心魄的惨嚎,其身体在火光中挣扎,扭曲片刻后化为灰烬。
惨嚎声入耳,古鸣约闷哼一声,脸上涌起淡淡自嘲,与几分压抑不住的绝望。
“本道竟已衰弱到这种程度……”
除第一次见识这种妖兽时因大意稍吃苦头外,古鸣约再没有让它有发出嘶鸣的机会,为的就是避免心神受挫。眼下情势转换,区区五级妖兽,面对顶级大修仍能在临死展开反击,不是这只妖兽太强或者变强,而是古鸣约衰弱到极限,不能将它随手灭杀干净。
身后,两名红袍亲眼看到类似的一幕幕,神情早已安定;为首红袍扬声开口,淡淡的语气说道:“明明知道逃不掉,阁下何苦徒劳挣扎,不如束手就擒,至少图个爽快。”
左侧红袍附和道:“千里已过半,本座没有发现任何人踪迹,除非萧十三郎不断后退,否则早已与赶到此处。事到如今,还幻想他来救你的命,真真是冥顽不灵。”
为首红袍说道:“阁下不妨自己看一看,周围五百里之内,哪有人迹可寻?不要浪费力气了,如你还想逃跑,本座倒有个主意;只需舍弃这具身体将元神遁空,本座掉头便走,再不追赶一步。”
这是实话,古鸣约还剩下最后一项逃跑手段:元神脱窍。当然那和找死没什么两样,先不说妖兽如何应付,乱生海这种地方,上哪儿找合适肉身夺舍?至于查看十三郎的位置,古鸣约不用神念也能做到,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听了红袍修士的话,他忽然觉得不太确定,似应该按他说的那样亲眼看一看十三郎在何处,此时正在做些什么。
念头一生再难遏制,古鸣约前行的速度放缓,从本已窘迫的精力中分出一丝……腰间毫光乍现,一圈青濛濛的光华顺着身体上漂到头顶,古鸣约神情陡变。
“魅惑?!无耻之徒!”
古鸣约几难相信自己的眼睛,仓惶中回过头,破口大骂:“你这个贱种!”
男修女法,红袍修士所用的神通不是言出法随,而是地地道道的魅惑功法;虽说修士百无禁忌,但对这种事情,多数人都不太愿意做。古鸣约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形下竟还好意思施展魅惑功法,焉能不为之痛骂。
当首红袍面色一白,惊咦说道:“很不错的宝物,将此宝与赶妖鞭献上,或能饶你不死。”
“做梦!”
古鸣约随手从腰间扯下一只古朴铜铃,灌输法力随手抛出,大笑道:“想要,拿去吧。”
铜铃带着呼啸声斜前而去,居然是一件飞行法器,速度飞快。妖兽对这种没有什么生命气息的东西无甚兴趣,有那道法力支撑,当可飞出数十里。
扔掉铜铃,古鸣约又将赶妖鞭取出,咬牙闭眼神情扭曲几次,最终做不到刚才那样决绝,重新收入囊中。
“断尾求生?”
这种低劣的伎俩如何瞒得了人,当头红袍修士轻轻一笑,说道:“无所谓,本座就上你一次当。那只铃铛还不错,师弟且取了来,稍后再与我汇合。”
左侧红袍略显犹豫,看向铜铃飞去的方向,回头再看看已不算远的古鸣约,神情贪婪,身体却没有改变方向。谁都知道,当局面真的无法更改,对手一定会舍宝求生,将那只更珍贵的赶妖鞭丢弃。假如他不丢,结局是连人带宝一起落入敌手。
换言之,拿了铜铃不仅要失去重宝,连立功的机会也会错失。
为首红袍轻轻挑眉,说道:“怎么,师弟不肯?”
左侧红袍目光闪烁,咬牙说道:“此人尚有余力,调虎离山之后难保发生什么变化;萧十三郎就在前方,若是……”
为首红袍淡淡说道:“调虎离山?是离间之术才对,师弟莫要上了他的当。”
左侧红袍讷讷难言,虽未反驳但也不肯听令,看起来似已铁了心违抗上意,甚至与其竞争一番。当头之人眼中闪过寒芒,说道:“师弟以为,之前那件事加上此人,就可以取代我的位置?”
左侧修士神情讪讪,干笑几声说道:“师兄误会了,小弟只是觉得,若为了区区宝物影响大事,未免有些不值。”
当头之人没有再说什么,轻叹一声转过头,朝古鸣约说道:“阁下好心术,可惜,还是没有用。”
说话间,两人之间距离拉开不少,俨然已经貌合神离。前方,疾驰中的古鸣约听到他的话,神情有些苦涩。
“天绝我……嗯?”
无论调虎还是离间,应该说都已取得成功,假如不是古鸣约实力降损太多,大可真的将斩妖鞭抛弃,寻找机会与对方决战;可惜眼下情况不同,丢不丢宝没有什么区别。
身后,当首红袍留意到古鸣约的举动,魅音再起说道:“不要顽抗下去了。阁下不妨想一想,萧十三郎来又如何?先不说你还有几分实力?妖雾如此浓郁,他恐怕连自保都无法做到,凭什么和我们厮杀?退一步讲,即便萧十三郎肯为阁下不惜一切,难道你会以为,凭他的力量可以与我两人相斗?”
平和的声音在海面回荡,狂涛翻涌亦不能压制,听在耳中宛如春风化雨,没由来的让人心动。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了铜铃,古鸣约神情渐渐混沌,身形越来越慢,表情渐渐迷茫,宛如迷失在梦境中。
目睹此景,左侧红袍目光急闪,忽开口说道:“萧十三郎不来便罢,若他敢来,本座……”
“若他敢来,你要怎样?”
寒冽之声从天而降,冷漠冰凉如万年不化的冰山,赤裸裸的杀机如山岳般降临,当头砸向两人头顶。
“若他敢来,你能怎样?”
又一道声音当空袭来,桀骜狂横且不屑一顾,宛如一支破天之枪,刺向两条毛色斑驳的野狗。两名红袍勃然变色,抬头便看到满眼的红。
大红!
比鲜血更凄艳,比烈火更猛烈,与那一抹红色相比,两人身上的红袍如此滑稽而且可笑,好似一条蚯蚓面对巨龙不停地扭动身姿,卖弄本不存在的风骚。
声音未绝,又一声感慨自远方传来,沧桑带着几分忧郁,还伴随着几声清脆铃音。
“若他敢来,你能怎样?”
蓝山手里摇着铃铛,看也不看两名红袍一眼,微笑开口说道:“古道友宝物太多,能否再丢几件出来,老夫一并笑纳。”
“你……”
听到这句话,听到这记声音,古鸣约从失神与难以置信中清醒,阴戾的面孔上惊喜一闪即逝,破口大骂。
“蓝山老匹夫,敢贪我的宝铃,本道与你没完!”
“没完就没完,只有有宝物可送,一切好商量。”蓝山笑嘻嘻回应,毫不客气将铜铃收到怀里,说道:“鞭子不错,扔过来?”
古鸣约面孔铁青,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道兄不必生气,现成两座宝藏在此,总抵得过那只铃铛。”
百花仙子娇艳如花,声音不魅而惑,比之红袍那种不阴不阳的声音不知好听多少倍。宽慰过古鸣约,仙子容颜微微变冷,说道:“萧十三郎来了,尔等想如何?”
来了?我们怎么看不到?两名红袍面面相觑,暗想难道他强到这种程度,近在咫尺都无法察觉?绝望与恐惧之中,更高的高空传来一道清清朗朗的声音,宛如对着耳边私语。
“别聊了,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