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鹤望楼里出来后沈鹮身上暖呼呼的,她不胜酒力,只喝了两口已然有些晕了。
鹤望楼给来往贵客买了伞,一把把颜色各异花绘不同的油纸伞撑开,遮雨而去。
沈鹮独来独往惯了,难得与她撑一把伞的不是霍引,而是旁人。
春雨多寒,她的右腿又在隐隐作痛,但相较前些年而言已经好了许多。
古念话多,提起了宣璃长公主的生辰,就连古家家主也亲来隆京献礼,想必分外隆重。
沈鹮想起她的腿之所以好多了,也是因为太医院正所配的药她还在吃,而能得此好处,便是东方银玥示下的。
以前她叫过东方银玥姐姐。
虽因这十年生疏,可除夕夜她也吃过东方银玥特地从宫里带来的热饭热菜。
长公主的生辰……她合该送一份礼去的。
第90章 夜袭
一场春雨后, 皇宫里的桃花开了。
细雨洗净了墨香斋前的翠竹,清幽的雨淋竹香伴随着桃花的甜香味儿飘至东明宫各处。
东方云瀚撑着脑袋与卞翊臣下棋,已经几次抬眸朝对方看去。
“陛下有话直说。”卞翊臣被他盯得浑身难受,下棋也不怎用心了。
东方云瀚撇嘴道:“老师打算等到何时与姑姑坦白?”
卞翊臣手中一子落入棋盘, 竟错得离谱, 使东方云瀚杀了小半面棋子。
“孤看得出来老师心仪姑姑已久。”东方云瀚边收棋子边道:“再有两日便是姑姑的生辰,老师今年备的礼可能送出了?”
“再等等吧。”卞翊臣着实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这般好猜, 藏了多年的情谊, 其实早就被小皇帝看在了眼里。
“等到殿下有了选择的权利, 臣会有所行动的。”
再有两年, 东方银玥便要还政于帝。时间过得很快, 东方云瀚竟也慢慢长大, 从以前只知道在姑姑怀里哭泣的小孩儿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帝王。
他知容太尉频繁给东方银玥施压,暗地里培养的亲信也终于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东方云瀚控制着人族的权利, 才能让东方银玥放手去与妖族博弈。
东方云瀚赢下一局, 笑道:“孤听说苍珠海地要给姑姑送一个男妖。”
卞翊臣闻言, 收拾棋盘道:“是。”
殿下身边本就有男妖,旁人投其所好不足为奇。
东方云瀚抬眸看向他,又道:“不论是白容还是那个苍珠海地来的贡品, 孤都是站在老师这边的。”
“陛下慎言。”卞翊臣微微蹙眉,没再开下一局, 只是对东方云瀚行礼:“臣不是陛下的对手。”
前一句慎言, 摆出老师的架子,下一步认输, 便是臣对君的态度。
东方云瀚撑着额头看着卞翊臣,微微眯眼, 心中叹息。他的老师如此规矩木讷,怕是永远也无法讨姑姑欢心,今年姑姑的生辰若再不出手,或许等到姑姑自由了,她便不会再从利益考虑未来,卞翊臣就更没机会了。
惊蛰之后桃花盛放的日子,便是东方银玥的生辰。
每年东方银玥的生辰东方云瀚都要大操大办,许是这两年特殊些,东方银玥还政之期将至,再过两年便是东方云瀚的十六岁生辰,以至于送礼之人颇多,都是为了未定的驸马之位。
隆京来了个倾城绝色的男妖,那是苍珠海地送给宣璃长公主的面首,这消息早已传遍,白容自然也听到了。
他有好些天没回公主府了,但东方银玥却没派人来找过他。
年后诸事繁忙,容太尉家中又办了场喜事,与兵部联姻,在朝中的权势地位再度水涨船高。武将抱团,文臣却没有首脑,原先极得人心的魏太师自从远离隆京回去蕴水之后,渐渐也就没了消息,不再出山。
而今隆京文臣主心骨,反而是年不及而立的卞翊臣。
有人说,他是驸马之首选。
不时有人瞧见东方银玥与卞翊臣一同出入宫门,还有人传他们好事将近,是那苍珠海地的男妖来了使得帝师有了危机感,这才急于宣誓主权。
那些话都是从一梦州处传出来的,一梦州里的文人极追捧卞翊臣,写起话本也有一套。
故事都传到了沈鹮耳里了,也不见白容有什么动静。
她甚至偶尔还能在蓬莱殿看见白容坐在榕树下捧着书看得入迷,似乎外界纷纷扰扰与公主生辰皆不被他放在心上,就好像……他放弃了东方银玥似的。
洛音未归,沈鹮也不孤单,古念经常往她这跑,时不时带几样好吃的东西来。
与古念接触久了沈鹮也发现小姑娘有些花痴,只要是好看的男子她都喜欢多看几眼,评论几句。
没见到霍引时,古念就与沈鹮提古春舍,见到霍引时,古念便总打听沈鹮与霍引相处的细节,而今时常能在蓬莱殿瞧见白容,她竟敢调侃白容。
“沈姐姐也在看白大人呢?”古念笑盈盈地凑到沈鹮跟前。
沈鹮在此久时了,她一直盯着白容,古怪的感觉窜满全身,总觉得下一瞬白容就会拔剑而起,先杀苍珠海地的男妖,再杀卞翊臣。
但他太安静了,安静地出奇,甚至姿势未变地看完了三本书。
沈鹮啧了声:“你不觉得白大人变了吗?”
“是变了,他竟不穿玄衣了,今天穿的这件苍色也很好看,比以前显嫩多了。”古念双手捂住通红的脸。
沈鹮大为震惊,古念又道:“我觉得白大人若穿红衣必定更好看,再佩戴墨玉,简直就是话本里走出来的武林少侠!”
沈鹮:“……”
经古念这么一提她倒是想起来了,好似白容自从确定他的本体为龙之后,便再没如以往一样穿过黑衣了。在他心里,还是抵触玄龙的。
古念只敢嘴上说说,真让她凑近去与白容说话,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沈鹮盯了白容两日,明日便是公主生辰,白容竟还不回公主府去。沈鹮觉得他大约是被打击得太深,该不会就此一蹶不振,只想找到自杀的办法吧?
纠结半日,天黑之际沈鹮还是打算去找白容好好谈谈。
如此消沉不是好事,哪儿有人是为死而活?
她才刚走到月华斋前,便瞧见一道身影窜了出去。少年避开了玄色,就连夜行衣也是接近玄黑的黛蓝,反倒是在月色下显眼了许多。
沈鹮沉默了会儿跟了上去。
沿途之路熟悉,正是醉风楼,白容的动作很快,便是沈鹮专心盯着他还是在到达醉风楼的这条街上把他跟丢了。
不过他的目标显而易见,她就说白容哪会那么平静,外头关于长公主的暧昧传闻沸沸扬扬,十本里几乎找不出一本与他有关了,他怎能坐得住?
果然,来杀人……不,来杀妖了吧!
少年人,就是冲动!
沈鹮啧了声,跳上醉风楼的屋顶后便察觉到了白容的妖气,她愣了一瞬,立时被阵法锁住双足。再看醉风楼内,层层叠叠的结界生成,直将醉风楼中的人分成了十数层。
这技法她有些熟悉,不就是最初白容决定在光明城明珠楼内要杀魏千屿而设的幻境?
幻境中,每个人所见皆不同。
苍珠海地而来的男妖身份非同一般,想要悄无声息杀了对方便只能营造合理的假象,十数层结界幻境让每一个来往醉风楼的人都有同样的记忆,又不会注意到男妖之死。
白容不是冲动,他是精心设计过的。
沈鹮破不开他的阵法,就怕来迟了还真叫他得手,便只能唤出霍引。
“相公,你能不能找到他?”她此刻被困醉风楼顶的屋檐上,根本看不清里头的场面。
霍引点头:“我找宝物,很快。”
“那就快带我找到他,我被他阵法锁住,若不阻止,这家伙杀了人便麻烦了!”沈鹮双脚还被困住,阵法犹如两道坚固的锁链,根本无法挣脱。
霍引抓住沈鹮脚踝上的阵法,妖力一摧便折断了,两股完全不同的妖气在空中相撞,若非这层层叠叠的结界封住了醉风楼,恐怕他与白容都得曝露。
沈鹮为保安全起见,还是在这条街外设了个简易的结界,只要有人经过这条街道她便能感知到,若真遇上白容发疯,她也好控制局面。
结界设完,霍引便带着沈鹮从醉风楼顶楼的窗户上进入楼内。
若非她眼睛特殊可见妖气,这楼中景象险些就要将她也给迷惑了过去。醉风楼内一切都显得再正常不过,饮酒作乐的围一桌,亲朋聚餐的坐一室,还有吵嚷声与嬉笑声,诸多结界配着幻境,让这些人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假象之中。
在宁和的假象之外,真实的醉风楼四楼西角,已经展开了搏斗。
一阵飞花冲破了木门,淡粉色的妖气迸发,撞入了幻境里便化作四溢的酒香,飞散的木门碎屑成了醉酒之人无意间撞倒的屏风,还有人去扶他起身。
沈鹮连忙朝四楼西角冲了过去,从幻境踏入真实,险些被迎面而来的冰刃割断了发丝。
她侧身避开,瞧见白容已占上风,利爪穿过男妖的胸膛,鲜血染红了对方的衣衫,满地花瓣暴露了男妖的本体。
难怪他生得那么好看,竟是梅花化身。
植物化妖极难,修炼数千年才能成精,可眼前的已然成妖,大约对方擅长的领域不在战斗,故而不敌白容。
白容没戴面具,他似乎料定了这苍珠海地的梅花妖不是他的对手,必会死在他的手中,所以也不在意被人看见了容貌。
他的手已经穿过了对方的妖身,直往心脏的位置探去,利爪越陷越深,男妖又呕了一口血出来。
沈鹮几步上前拦住了他,抓着白容的手便往外拔。
“你还真要杀了他不成?”沈鹮震惊,只见白容手臂微顿,她连忙给霍引使了个眼神,却见霍引不知为何愣愣地站在门外,动也没动。
“相公?”沈鹮拽着白容的手,见那男妖已然昏了过去,便喊:“霍引,你愣着做什么啊?”
霍引似是被这一声唤回了神,他踏入木门朝沈鹮而去,还未走三步便浑身一颤,声音也变得虚弱了起来:“夫人……我不舒服。”
“怎么了?”沈鹮一时不知要顾着哪边,却见下一瞬霍引直直地倒在了地面。
她立刻松开了白容的手,转而朝霍引跑去:“相公!”
手指颤抖地探向霍引的鼻息,还好他还有呼吸,沈鹮又为他把脉,只见他脉象紊乱,妖气在体内乱窜,像是解开了某种禁锢的封印般横冲直撞的。
“白容,别顾着杀人了!”沈鹮转身瞪向少年:“快过来帮我!”
那边白容的手已经彻底探入了梅花妖的身体内,他倒是没急着杀人,只是微微皱眉将手越陷越深,竟半截小臂都刺了进去,像是在搅弄对方的五脏六腑。
沈鹮都快看吐了,她觉得白容大约真的疯了,也不知那梅花妖还能不能活下去。
她握着霍引的手在他手心画了定魂的符,再想去管白容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青衣布鞋有些邋遢,竟瞬间扣住了白容的脉门。
“别动。”男人出声。
沈鹮震惊:“是你?!”
那个跟着齐家人从苍珠海地一路偷入玉中天的面具男。
白容没再动了,他缓慢回头,只见到纯色面具前飘过几缕白发,紧接着周围幻象扭曲,有人打破了他的幻境。
“隆京真是人才辈出,先是有你,再有个他。”面具男看了一眼沈鹮,再看白容,一怔后又盯着沈鹮护着的霍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