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赠你桃核手串的人。”晋起面无表情的说道,江樱却察觉到了他语气里隐隐的讽刺……
都用上“赠”这个字了。
这是在嫌她对自己的事情太过不上心了,太不长脑子了吧?
江樱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原来她姓郭啊……”忙又将注意力转移开来,问道:“那晋大哥你查出什么来了吗?”
今日梁平从季大人那里回来之后将情况大致同她说了一遍,而庄氏却称她未曾给此人送过帖……
如此一来,妇人在公堂上的供词显然是站不住脚的。
所以她对此事也很不解。
不料却听晋起答道:“其实她在及笄礼上已经将此行的目的说的很明白了。”
江樱闻言默了默,有些无奈地看着晋起,“晋大哥……”
脸上分明写着这样一句话:你明知道我蠢,却还非要采取这种迂回的聊天方式不是自找没趣吗?
晋起读懂她眼中的意思,也默了一下,自我检讨了一番承认是自己做的不对,不该试着在她面前卖弄智商,遂干脆直截了当地说道:“她之所以为难于你,实际上就是为了你的二叔江世品——”
“……为了二叔……鸣不平吗?”江樱诧异地道:“为什么?”
且不说江世品这牢坐的根本没有不平之处,就算有,这毫不相干的妇人又为何会为他做出如此不理智、却早有准备的事情来?
若只是普通的关系,根本不至于如此。
可若是不简单的关系,她在原主的记忆里却根本找不出这样一个同她二叔相熟的女人来。
更何况当时那妇人的眼神,像是恨她恨的不轻。
“因为她对你二叔有意。”晋起平静说道。
百思不得其解的江樱闻言被惊的目瞪口呆。
……这妇人对她二叔有意?!
弄了半天,竟是为了这个!
敢不敢有点新意,敢不敢有点内涵!
她设想过许多种结果,却没料到竟会是同风月二字有关……
毕竟她的二叔,从里到外实在也不像是能跟这些感情纠纷牵扯在一起的风流人物……
她绝对没有刻意贬低之意,不过是发表一下个人的看法而已……没别的,她真的只是太震惊了。
“据我调查来的消息得知,她之前原是城外崔家镇上的姑娘,因曾偶然得江世品所救,故情根深种,然而当时你二叔已有家室,而她家中又订下了亲事,便很不情愿的成亲了。”晋起说起这种话题来,也不知是形象问题还是口气的缘故,使人听起来就像是在说着十分严肃紧要的话题,与八卦全然扯不上关系。
江樱却听的入神,且为之惊叹——这么短的时间内,晋大哥就把人家的老底儿查的清清楚楚,且连这些称得上隐晦的陈年往事都知道的如此详细,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得需要一个怎样缜密且强大的关系网啊……
“后来她跟着夫家去了外地,做些小本营生,多年来都未再回过崔家镇。”
晋起似乎很受用于她的崇拜眼神,说起来越发透着一股神定气闲,“然而三年前她丈夫因病过世,她一人撑着生意见越发不景气,便变卖了产业带着积蓄和一双儿女于去年年初回了京。”
江樱听的脸色几经变化,到了此处问道:“然后就跑回来找我二叔来了?”
这少说也得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吧?
若真是如此,倒也真是……够长情的。
只是苦了她那位早死的丈夫,十多年来枕边人心中装着的别的男人……
晋起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唏嘘感叹,解释道:“她原本是回乡寻望父母的,岂料父母也已经不在了,兄嫂又不愿接纳她一个外嫁的寡女带着孩子。举目无亲之下——”
听到此处,江樱不受控制地便打断了晋起的话,“所以到这个时候她又想到我二叔了? ”
这倒是比隔了十多年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版本来的更具有现实感一点。
“你当是在读戏折子?”晋起皱眉看了她一眼,道:“……举目无亲之下,她欲改嫁。”
江樱愣住了。
设想一次次得到否定的感觉不太好,但却不得不承认这种发展才最符合现实,贴近生活。
“当时江世品丧妻已过百日,因缘巧合之下,二人经媒婆的安排见了面……”
“这媒婆……跟她有仇吗?”江樱满脸较真的问道。
她知道她的着重点不对,但将人介绍给她那位嗜赌成性,逼死妻女,名声臭的能熏透好几条街的二叔,这媒婆竟也不怕折福……
可转念一想,现如今适逢乱世,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要再嫁,确非易事。
收钱做事看人下碟的媒婆这么做,似乎也没那么难解释了。
晋起见她不停的自我肯定,又几番自我否定,再自我说服的莫测表情,只觉得根本没有办法安安静静,正正常常的说事情……
而余下的事情发展既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江樱的预料之外。
——郭氏认出了江世品,既惊又喜,又对着当年的恩人一阵感谢。时隔多年再见到当年情窦初开的对象,且对方是独自一人,这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而江世品早已忘了曾有这么一茬,但活了半辈子头一次被人当作好人,当作英雄来看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或许是他有意想留住这种感觉,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纵然自己过着的生活十分清贫,却也力所能及的接济着郭氏。
但却绝口不曾提起要娶郭氏的话。
这种心态其实并不难理解,稍一换位思考便能理解江世品怀揣的矛盾。
他想找个普通的婆娘过日子,哪怕这个女人嫌恶唾弃他曾经的作为,可也无妨,只要能搭伙过日子就成。
可偏偏郭氏不是。
郭氏拿他当好人,当英雄,而他为此也一直努力将最好的一面给她看,可他明白,他总不能一辈子这么骗着她。
但他没勇气打破这个僵局,他想一直只做郭氏心中的那个好人。
事实证明他的确也做到了。
郭氏十分信任他,不管别人怎么说都认定是讹传,是诋毁,比之她所听到的,她自然是更相信她亲眼看到的。
“如此一说,她岂不是早早就盯上我了……”江樱讶然道。
算一算二叔入狱的时间,距今已经是有大半年了。
“可她为什么直到今日才找上门来?”江樱不解地皱了皱眉。
拖延症患者吗?
“直接找上门来砍你一刀解气?”晋起看着她问道,眼中多多少少有些惊奇……不得不承认,这货的脑子是真的一点儿弯都不会转的那一种。
江樱听得傻了一下,后才恍然过来。
是啊,毕竟不是人人都是奶娘……
毁了她的及笄礼,可是要比拿刀砍她一顿来得更加解气。
加之砍死人是要偿命的,而搅和一场及笄礼,纵然情节恶劣却顶多只是坐上几个月的牢。
如此一想,竟是十分明智的一种做法。
“那也蛰伏的够久的……”江樱口气复杂地说道:“我一直以为报复这种事情是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的。此事过了这么久,又非什么深仇大恨,换作我怕是早就泄了气了……”
虽然这么说显得极其没骨气,但她天生就是这样一副性子。
有仇当场便报,若没那个能力报,往后一拖时间一长,便会淡上许多……纵然她自己也十分无奈,却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晋起闻言嘴角一抽,道:“若人人都是你那还得了。”
但那个郭氏,确实也没精明冷静到那种程度。
怕是她自己,都已经记不得是偶然之中受了谁的指引,才萌生出了在及笄礼上闹事的想法。
他之前也未曾料到这一世江樱的出现,无形之中竟然改变了这么多人。
“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江樱没注意到晋起微微涌动的眼神,自顾自地回顾了一番事情的前因后果,紧紧皱着眉头说道:“这么一来,我竟也没办法好好的去厌恨这个郭氏了……归根结底,她不过是对我存有误会,没能去正视我二叔之前的为人。”
“原谅她了?”
江樱却又摇头:“倒也不能……纵然情有可原,但也是因为她自己没弄清情况而犯的错。”
晋起闻言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
说来也怪,她虽然不聪明,却总能很好的明辨是非,把握好中间的界限,做事待人皆是如此。
既不盲目信奉原则对错,也不过分精明。
笨的人凭自己的感觉去判断是非,聪明的人用脑子去辨认对错,而她却是按着自己心中的一套准则来处事,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只懂得将事情规规矩矩的剖析开来,正的就是正,反的只是反,从不混为一谈。
晋起望着江樱的眼神越发柔中带笑,江樱却思衬着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才最为妥当。
二人一室,桌上的饭菜还残着余香,外间夜色已浓的化不开,房中却温暖备至。
晋起伸手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水,瞧见桌上未收拾的碗碟,倏地之间,心底莫名升腾起了一种难掩的温馨感与归属感。
这种感觉来的十分突然却汹涌。
望着托腮眯着眼睛凝想的江樱,他忽然很想……立即把她娶回去,真真正正的在一起,日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能如此时这般同餐对坐,饭后她听他说着事情,偶尔没有脑子的打上一两句岔。
“晋大哥啊……”默默想了一会儿的江樱,忽然微微转过了脸来看向晋起。
“嗯。”晋起应答一声,声音出奇的温柔。
“我困了。”江樱边说还边打了个哈欠。
她这人晚上不能想事,一费脑子就容易犯困,尤其是吃得很饱的情况下。
对上那双打完哈欠之后带着一层雾气的眼睛,晋起只觉得满腔的柔情碎了一地……
静看了她片刻之后,撩袍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江樱点头,起身欲相送。
起身的间隙目光落在未曾收拾的饭桌上,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而后抬起头来看着晋起。
晋起:“……”
这么看着他干什么?
“晋大哥,你着不着急回去?”江樱一脸试探地问道。
“不着急。”晋起想也不想便摇头答道,说完之后却又意识到自己摇头摇的未免也太快了,看起来就好像是……很想再多留一会儿似得?
“那好。”江樱忽然笑了,这种笑让晋起莫名感到不安,紧接着便见她伸出细嫩的食指,指向饭桌,道:“那你帮我把这些给收拾了再回去吧?”
晋起看着她,脸上是大写着的‘什么’两个字。
让他去洗碗?
他像是做这些事情的人吗!
这大半夜的他已经莫名其妙的陪着吃了一顿饭了,总不可能再稀里糊涂的洗一堆碗?
……
一炷香后,洗完了碗碟将手擦干的晋起,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梁宅。
……
此刻夜已极深,晋国公府内却仍是一派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夫人,老爷让人回来传话说他今晚歇在西院那边……让您早些歇着,不必等他了。”守在正院院前的丫鬟见谢氏从外面回来,一面迎了上去行礼一面低声说道。
谢氏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带着丫鬟进了院中。
谢氏看起来心情并不算十分好,却不像是因为晋余明歇在了妾室那里的缘故。
家族间的利益联姻,让她对晋余明从一开始便无情意可言,只要晋余明不过分打破后宅平衡,随他怎么做,同她没有半分关系。
她是生不出儿子来,但同样的,那些妾也不敢妄想能生出庶子。
“去给夫人准备沐浴要用的热水。”谢氏身侧的绿衣丫鬟对守在房中等候的小丫鬟吩咐道。
几个小丫鬟应是,连忙下去准备了。
“夫人今日该是乏得紧了,待会儿沐浴完便早些歇着吧。”绿衣丫鬟见谢氏在椅上坐下,忙行到其身后捏肩。
谢氏伸手示意她不必捏了,吩咐道:“去意兰阁请表姑娘过来一趟。”
“现在?”丫鬟讶然,看了看滴漏上的时辰,轻声道:“表姑娘该是已经歇下了吧?”
然而却听谢氏加重了口气道:“让她立刻来见我——”
绿衣丫鬟一愣,而后忙地应下,也没敢吩咐底下的小丫鬟去办,而是自己亲力亲为地跑去了意兰阁。
约是有半个时辰,谢佳柔方在丫鬟画眉的陪同下姗姗来迟。
一来意兰阁距正院确实不近,二来谢佳柔原本已经歇下。
谢佳柔刚一来到房中,谢氏便摒退了房里伺候的丫鬟。
画眉也随着一干丫鬟退了出去。
“不知姨母深夜找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谢佳柔不解地问道。
谢氏却未作答,自椅上起身,几步来到谢佳柔面前,二话不说扬起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