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方要落在铁索上,脚下却晃动得如天崩地裂一般,铁索再无依撑,“蹦”地一声巨响,断了开去,长亭无力可借,身子不断往下沉,她旋身一转,一下用手抓住了一条断裂的铁索,往山涧对面荡了过去。
赵权一手也紧紧地抓住了铁索,减轻了长亭的压力,可肋下伤口处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赵权不由得手上松了松,往下沉了数寸。
长亭猛然一把将他抓住,电光火石间喊道:“抓紧我!不要松手!”
赵权心志坚定,肋下虽痛,却也知道放手若是落下去,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不由得紧紧地抓住了铁索。
眼见铁索马上就要摔在对面的石壁上,长亭暗忖若是他们随着一撞,恐怕五脏肺腑都会被震伤,赵权更禁不起,当下决断,口中娇喝一声:“走!”
用力一提赵权,手上一抓铁索,往对面平地处扑去,谁知赵权离了铁索,手上竟脱力一般,猛地一软,身子不禁往下一沉。
长亭大惊,拽着他往上一提,内劲一泄,再不能循着原来的路线跃上去,慌忙间,只来得及抓住崖边一枝斜逸出来的矮松树枝。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索桥摔在石壁上,砸得石壁乱石纷飞,长亭和赵权就在一边,自然也遭了央,被乱石溅了满身满脸。
长亭心性坚定,抓着树枝的手被乱石砸得数道血口,她却吭也不吭一声,手上一点也没松,还没来得及庆幸,那矮松被乱石一砸,枝上竟被砸了些许裂纹。
长亭耳中传来极细一声“嚓”,她霍然抬头,还未及任何反应,又听“咔擦” 一声,长亭满脸惊骇,身体已经迅速往下坠去。
耳边传来山风“呼呼”的声音,眼前飞快闪过崖壁和绿色,赵权肋下传来剧痛,暗道:吾命休矣!
两人撞断了好几枝崖边的树枝,却丝毫没有减缓他们的落速,仓促间,长亭脑中竟灵光一闪,翻身一仰,奋力将手腕上一物往上甩去,赵权只觉得随着长亭的身子猛然停了下坠。
竟像是做梦般不真实,赵权惊魂甫定地往上看去,长亭悬在空中,一手拽着什么东西,手上却大股大股地往下淌血,赵权大惊,仔细一看,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拽的是一根极细的丝线。
却不知是什么丝线,竟能于这般境况承担他两人的坠力,只听“咔”一声,长亭满脸痛苦之色,手上不禁一松,再也拽不住那丝线,两人又直直地往下落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赵权只来得及将长亭抱在怀里,恍惚间心中竟闪过一个念头:若他死能留下她活的话,他竟也是愿意的。
“咚”一声巨响,两人竟奇迹般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崖下深潭中。
赵权因是抱着长亭,首当其冲,入水时背上如遭雷击,五脏六腑似是都要被扭转一圈,漫天漫地的水涌过来,他脑中“轰隆”作响,喉头一甜,登时失去了知觉,只随着入水的冲力,直直地往下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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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权如置身冰原荒野,寒气从头到脚,竟似没个发泄地,五脏六腑却似是置于碳炉之上,煎熬得厉害。
头脑昏昏沉沉,似千万只针在扎,又似要炸裂了一般,恨不得将头撞裂好缓解这般头疼。
恍惚间,他似乎还在皇宫,尚未开府,他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却无人回应。
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怒气,这些伺候不好他的内侍,明日就通通送去慎行司去,竟叫他们怠慢起了他!
赵权迷迷糊糊地想着,一时冷得发战,口中咬牙切齿道:冷!
长亭听得赵权迷迷糊糊地呓语,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她方才耗尽力气才拉着赵权从水中游到了岸边。
那潭水极深,又寒如冰雪,她先前手上受了伤,落下时虽有赵权护她在怀里,可她多多少少也受了些震伤。
好容易将赵权拖回潭边,已经让她筋疲力尽,疲不能兴。
幸好这谭边不远处就有个山洞,长亭咬牙拖着人事不省的赵权,费尽力气好容易进了山洞。
两人均是浑身湿透,赵权更是昏迷不醒,长亭找了些干草铺在地上,又捡了些柴禾生起了火。
眼见赵权浑身湿透,头发衣服都淌着水,浑身发抖。长亭只得将赵权身上的湿衣脱了下来,只是他仍旧昏迷,自然也不能给他脱光,只能将就着将他平放在火堆不远处。
赵权口中一时说冷一时又发热,长亭自是焦急不已,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强打着精神照顾赵权。
触手探去,赵权额上一片滚烫,未及她收回手,却被赵权猛然打开手,口中音色沉沉地怒道:“放肆!”
长亭一惊,往赵权看去,他双眼紧闭,一双墨黑的眉皱在一起,嘴唇紧抿,脸色青白吓人,哪里是醒了的样子。
原来是在梦中……
赵权浑身如被打散了一般,每一处都在痛,鼻尖却传来阵阵香气,他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口中不自觉地呻*吟了一声。
一人凑到他面前,满脸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赵权看清上方长亭的脸,见她甚是欢喜,丝毫没有掩饰,心中一柔,试着用力要坐起身来,长亭忙扶着他,赵权只一用力便再支撑不住,往后倒去,长亭忙一手揽过他,以免他摔倒。
赵权倚在长亭手臂上,长亭身上传来一股若有似无的馨香,竟让他一时忘了疼,缓缓地别过了脸。
长亭见他似是有些扭捏,暗暗想到自己这般确实不太合适,忙扶着他倚靠着石头。
赵权喘了几口气,额上已经渗出了细细地汗水,想来是疼得狠了。
无意中看了看自己,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竟只着了单衣,满脸惊异地往长亭望去,她竟也只着了素白的单衣,一头乌发被打散了,似乎还有些氤氲的湿气,柔软地散落在肩上。
面前的火炭“皮破皮破”地烧着,火堆旁边架着几根杆子,两人的衣服就搭在上面,火光映在长亭脸上,跳跃不明,衬得一双眸子越发地清亮有神。
赵权面上竟从未有过的烧了起来,连带五脏六腑也如火燎一般,只有心尖一处似疼非疼,柔软发涨,他缓缓别开了头。
长亭看了他一眼,一时有些羞赧,却仍旧落落大方道:“方才我们落了水,你又受了重伤,也不能就让你穿着湿衣,寒气入体的话,恐怕就麻烦了……如今非常时刻,你不必介怀……”
赵权眉目清朗,也不再扭捏,嘴角牵了牵,往长亭望去,这才注意到她正在翻着火堆上方串着的鱼,怪不得方才香气四溢,原来她正在烤鱼。
长亭目光都集中在她烤制的那条鱼上,神色轻松写意,嘴角还泛着一丝微笑,她似乎知道赵权正在看着她。
颇为得意地朝他笑道:“这条鱼是我从外面那个水潭中捉到的,潭水如此凉寒,这鱼银白瘦长,想来滋味定然不错。”
赵权不由得一笑,长亭就是这模样,再不济的东西到她面前似乎也能找出闪光点,一双眼睛就似落在了那鱼身上一般,熠熠生光。
他们今日落得这般境况,几番生死,她竟丝毫没放在心上,依旧与他谈笑风生,全不是虚伪做作地安慰他,仿佛就该如此般,两人只是出门游玩,她也自得其乐。
那鱼似乎烤得快熟了,肉香味溢满了整个山洞,长亭将鱼架在树枝上,从一边晾着的狐裘内衬里摸出了一个湿哒哒的布囊。
长亭甩了甩布囊的水,将布囊摊开,里面的东西都还在,包括那个油纸包,长亭眼中装满希冀,口中念念有词道:你这油纸千万要有用,别枉费了我一番苦心……
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小包油纸拆开,只听她“哎呀!”一声,满是惊喜,满脸喜色地对赵权说道:“你看,竟还有盐!”说着就将那包“盐”捧到赵权面前。
赵权不忍拂了她的意,探头看了看那包盐,油纸虽是防水,可两人毕竟在水中泡了甚久,那盐虽未化完,可里面也早已湿透,一汪水里还能依稀看到沉在下面的盐。
第39章
长亭喜滋滋地将盐均匀地滴在了鱼身上, 然后小心地将剩下的一点点盐用油纸又包了起来,然后坐在火边一心一意地守着鱼。
没过多久,烤鱼的焦香味就已经弥漫在两人的鼻尖,长亭拿起鱼放在鼻尖闻了闻, 甚是喜悦得意的模样,然后往赵权面前一递, 笑道:“快尝尝!看我烤得鱼怎么样?”
两人这两天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 又奔波劳累,赵权早就饥肠辘辘, 见长亭烤的这条鱼, 虽不似王府中的佳肴精细, 却莫名地散发着食物本真的味道,竟令他有些食指大动的感觉。
赵权不客气地接过鱼,撕了一块放进嘴里,这银鱼无刺,虽是烤制的, 却不知长亭用了什么方法, 竟能保持肉质本来的纯净滋味,甚是鲜嫩,和着粗盐的味道, 竟是从未有过的美味。
长亭见赵权神态闲适, 哪里像是在这粗陋的山洞中用食, 竟是像是在王府大宅一般, 心中暗暗赞道:赵权身份贵重, 累世繁华积累的优雅是渗进了骨子里的,在哪里都无损他的威仪风华!
赵权将鱼推给长亭,长亭也不和他客气,大方地撕了一块吃起来。
一时间两人你一块我一块,甚有默契,不多时便将一条鱼分食了个精光,只剩一条尴尬的鱼骨,赵权微微一愣,却也没想到自己竟也有今天,他自认从不耽于享乐,锦衣玉食他从未放在眼里过,谁知今天竟会和长亭抢起吃的来……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长亭装作没看见,伸了伸懒腰,外往看去,道:“天色也不早了,方才我大概看了看周围的地形,此处群山环绕,竟似是没有出路,不过也好,他们现在是很难找过来了,倒是因祸得福,可以松口气了……”
赵权顺着她的目光往山洞外看去,外面很黑,偶尔有水光闪耀,却也不甚明亮,风似乎刮得“呼呼”地响,却更衬得这小小的山洞里温暖如春,与前两日的凄寒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赵权心中松了一口气,两日来的紧张疲惫竟消散了许多,干柴依旧“皮破皮破”地燃烧着,长亭在旁边耐心地翻了翻湿衣,他的心莫名其妙地安稳了许多,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只是浑身依旧很痛,他倚在墙边,撩起衣角看了看自己的伤口,伤口上竟敷着捣烂的草药,他甚是诧异,不解地朝长亭看去。
长亭见他望着自己,笑着解释道:“我方才在外面捡柴禾的时候,碰巧找到了一些草药,我们落水后伤药都不能用了,所以只能用这个给你敷上,我以前受伤的时候师父也用这个给我敷过,你看……”
说着抬起了手,赵权注意到长亭手上也敷了草药,这才猛然想起方刚才他们落下山崖的时候,长亭最后抓的那根丝线,让她的手受了伤。
不禁问道:“你的手没事吧?”
长亭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没什么,都是小伤,未及筋骨……”
说着神色一转,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了师父送我的天蚕丝,那根天蚕丝还是师父特地去极寒之地,好容易寻到的天蚕,等了快三年才得了这根丝,原是送我的生辰礼物,如今竟被我弄丢了,回去真不知该怎么和师父说……”
赵权不忍见她忧虑,轻描淡写道:“你别担心,等本王回去便叫人去为你寻天蚕丝,莫说一根,便是你要用来织锦,本王也能为你寻来……”
说着见长亭向他望过来,暗忖道这话似是有些过了,轻咳了一声,续道:“你是为了我才弄丢的东西,我自会帮你找回来,放心罢!”
长亭倒未觉得赵权哪里说得不对,她在晋王府呆了这么久,也算了解一些赵权,他若是高兴了,便是赏你金山银山也是有的,不过是恩宠罢了。
长亭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又往火堆里添了些耐烧的柴禾,眼皮开始打架,她今日也是累很了,浑身力竭,撑不住倚着墙合目睡了过去。
赵权望着长亭恬静的睡颜,墙石清寒,她似是丝毫不觉,就那么随意地倚着睡了,似乎从未将这些苦和累放在心里。
他又看了看自身下的厚厚的干草,心中竟有些涩涩发疼。
一路行来,他从未将当初的戏言当真,可她却真的用命在践行着自己的承诺,有危险总是挡在他的身前,时时救他于危难之中,有好的总是先奉与他,这于他本是最理所当然的事,可为何今日,在这破陋的山洞中,他望着长亭没有一丝惊惶和埋怨的脸,心中竟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怜惜之情……
她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
赵权就那么看着长亭,火光跳跃,“皮破”一声,竟有一丝火星往长亭身边溅了溅,却落在了长亭衣角前面一点点,闪耀出了最后一点光,缓缓灭了去。
赵权心中本是一紧,见火星灭了,心中舒了一口气,长亭却丝毫不觉,侧着头沉沉地睡着,单衣的衣角逶坠在地上。
赵权嘴角微松,想起长亭在他院里养伤的时候,那个秋阳高照的下午,也是这般闲闲地躺在椅上,任由长长的裙角散落在落叶上,她总是这般无拘无束,自由随心的。
赵权动了动,忍着浑身的剧疼,往长亭身边挪了挪,又看了看长亭的睡颜,只见她脸上还有些炭黑,想来是生火时不小心弄的,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却堪堪在她面前停住,顿了顿,垂目小心地将长亭的衣角理了理,心中却有如擂鼓,便不再看她,挪回了方才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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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睡得正熟,却隐隐听见外间传来了淅沥的雨声,恍惚间竟像是又回到了自小长大的山上,耳边又传来几声粗重地呼吸声,长亭缓缓地睁开眼,还是在那个山洞里。
再一听,果然耳边有粗重地呼吸声,长亭往赵权那处看去,却见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粗重,嘴皮都起壳了,长亭大惊,怕什么来什么,方才睡前都还好好的,没想到半夜里赵权还是发起了热。
长亭秀眉紧蹙,探手覆在赵权的额上,触手一片滚烫,长亭顾不得许多,起身往外跑去,外间似雨似雪,淋在身上冰寒入骨,长亭撕下自己一块衣角,在潭里将布弄湿,这潭水冰寒,此刻长亭却喜它越寒越好。
刚进洞中,赵权已经烧得一脸通红,嘴中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长亭将布敷在赵权的额上,赵权似是极为不耐,伸手将布拂开了去,长亭眼快手疾,忙将布抢了过来,敷在他额上,一手抓住他乱动的手。
一脸担忧地唤着他:“王爷!王爷!赵权!赵权!”却见赵权眉头紧皱,似乎一点也听不到她在唤他。
长亭只是粗通些医理,却知道赵权现在的情况极为危险,现在他已经烧来神志不清,若是高热退不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赵权的手也是火烫,长亭皱眉看了看紧闭双眼的赵权,又出去湿了一块布,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将赵权身上的单衣解了开去,用湿布在他身上擦着,期冀能帮他把高热降下来。
长亭不断地换着布为赵权敷额擦身,赵权仍旧一脸通红,高热竟没有一点降下去的征兆,长亭有些急了,一咬牙,又冲出洞外。
洞外光线微弱,又兼细雨绵绵,一般人根本无法在这样漆黑的夜晚看清东西,幸而长亭目力过人,即便如此,她也只能佝着身子,甚至要蹲着一棵一棵地辨认草药。
天公不作美,方才还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此刻竟越发地大了起来,淋在身上透骨冰寒,长亭心中只有草药,根本无暇理会,运着功驱寒,否则即便以她的身体,也经不起这般折腾,若是她再病了,她倒还好说,赵权恐怕就要将命交代在这里。
长亭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神情专注,她满身满脸早已是湿透,却还是蹲着身子,一棵棵地翻找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长亭“呀!”了一声,然后兴奋地笑道:“终于找到你了!”将手上的草药一拔,运着轻功往山洞掠去。
将手上的草药在潭水中洗了洗干净,长亭满心高兴,疾步回到洞中。
看了看赵权,又看了看手上草药,眨了眨眼睛,却一下愣住了。
这草药须得捣碎,然后将汁液给患者喝下,山洞里简陋至极,哪里来的碗或者其他器皿,如何将其捣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