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眼中闪烁着与素日不同的光彩,灼灼看着长亭,笃定道:“我先与你说, 我的法子并不一定能他,而且,需以你为媒……”
林云一顿,盯着长亭道:“你可愿意?”
长亭虽不知她是何意,但既然能救赵权,她自然是千肯万肯的,急道:“我当然愿意!姑娘请速速救他,不必以我为念!”
林云沉吟一刻, 似乎斟酌了一番方道:“师尊曾言, ‘三生’是毒非毒,是蛊非蛊,师尊他老人家一直试图从药理上破解‘三生’, 却无功而返,我倒以为或许该应换个思路,若是以虫蛊来破解此毒,说不定会有奇效。”
她眼神发光,隐隐还透着股兴奋之色,抓过长亭的手道:“若有人能以精血甘心饲养虫蛊,虫蛊嗜血嗜毒,操作得法下,便可以人血为媒,将他体内剧毒全数吸食过来,如此他不就得救了么!”
长亭暗想着她的话,虫蛊发源于苗疆,颇有神秘色彩,中原人士对此皆知之甚少,长亭也只听师叔偶然说起几句,至于虫蛊如何饲养她并不懂,亦不知虫蛊还有如此妙用。
只是心中的希望已被林云一番话撩了起来,不禁沉声追问道:“林姑娘有几分把握?”
林云肯定道:“虽不是十分,七八分总是有的!”
长亭大喜,急道:“那事不宜迟,快请林姑娘将虫蛊种在我身上,好替他解毒。”
林云一顿,眸子转了转,似是有些迟疑道:“你要知道,若是将虫蛊饲养在你体内,那虫蛊吸食毒素后,那些毒或许会散发到你的身体里,况且,虫蛊一旦入体,我……我现在暂时没有法子把它引出来……”
林云小心观察这长亭的脸色,轻声道:“你可还愿意?”
长亭呆了一呆,似是想到了什么,片刻后却释然地笑了笑,柔声对林云道:“我愿意!”说完似是怀缅一般的神色,低低道:“只要能救他,我愿意……”
林云盯着长亭,只觉她眸色清亮入水,却是一往无前的决然,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筒,低声道:“此蛊名唤叫‘相思’……”
“相思?倒是个好名字。”长亭想是因赵权解毒有望,心情竟不错。
林云亦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复又有些钟爱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竹筒,颇为骄傲道:“此蛊经我培育多年,极是难得……”
说罢似是想到了什么,看着长亭道:“它唤做‘相思’,倒不是什么好意头,若用有情人的血喂食它后,便会化为双蛊,待我将母蛊种于你体内,子蛊种与他体内……”
长亭皱眉道:“子蛊种于他体内,可会伤害他?”
林云抿嘴解释道:“子蛊不过是用于感应罢了,刺激母蛊吸食他体内的毒素,于他不会有丝毫影响。”
长亭点头,林云顿了顿,似是说到关键:“所谓‘相思’,便是母蛊与子蛊须得远远地分开才好,否则母蛊与子蛊感应,母蛊暴烈,饲者会痛不欲生。”
长亭默然一刻,片刻后,却轻笑道:“果然好名字,可不正是相思不得相见么。”说罢扬眉对林云一笑,断然道:“林姑娘,我对蛊毒知之不多,不过,我相信你,你不必以我为念,尽管放手去做,只要能救他,我怎么都无妨。”
林云神色复杂,犹豫了一刻,问道:“你真想清楚了?开工没有回头箭。”
长亭释然一笑,洒脱道:“自然想清楚了,姑娘快请罢,若是天亮,祁神医醒了恐怕有所不便……”
林云似是很怕祁风知道,见长亭如此善解人意,只双眼亮晶晶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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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身心似是被万虫噬咬,她勉力运起内力,将毕生真气催发到极致,却敌不过血脉中飞速窜动的虫噬感,长亭紧咬牙关,额上冷汗直冒,却仍旧没有放松,死命抑制着那喷涌至心脉的毒素,体内犹如岩流奔腾,瞬间将经脉烧至滚烫,仿佛马上就要着火一般,长亭神思已经开始恍惚,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谨守着灵台一丝清明,尽量忽略周身一切感受,不致走火入魔。
不知过了多久,长亭终是抑制不住体内的暴流,猛地狂喷一口鲜血,脱力般往一旁倒下去。
“砰”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还未看清外间是谁,一身影已闪身至长亭身旁,堪堪将倒下的她扶住。
旁边正在为赵权施针的林云惊呼一声:“师兄!”
祁风向来平静悠远的眼睛此刻却冷寒似铁,只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手下却未耽搁,迅速将长亭扶坐起来,指尖金针闪动,未见他如何做的,已在长亭心脉四周扎了数针,长亭沉沉闭目,却不自抑地又喷出口鲜血,面色青黑,毒性似是网一般罩在了她面上。
祁风面色清寒,摸了一下长亭的脉搏,即刻坐在长亭身后,为她运功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长亭又喷出口血,却好似舒爽了些,昏昏沉沉睁开了眼睛,祁风立起身来,眉头紧皱,却并未说话。
长亭轻咳一声,却好似松了口气,笑了笑,低声道:“多谢神医……”
祁风盯着她,眼中尽是怒意,寒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什么?!你方才毒气攻心,差点就死了!”
长亭虚弱地眨了眨眼睛,还未说话,祁风却猛地大步走向林云,拽着她怒气翻腾道:“你答应过我,你再不会用此蛊毒的!”
林云有些慌张,却极力保持平日的沉静之色,咬着唇倔强道:“可我这一次已经成功了!你看!”说着指向榻上的赵权,压抑不住兴奋和自得道:“师兄,我终于完成师尊遗愿,解了这天下无人能解‘三生’之毒!”
“师兄,我做到了!你看,我饲养的蛊毒成功了!”
祁风似是不认识她一般,甩开她的手,盯着她半晌方质问她道:“成功?你用一条命去换另一条命,叫做成功?!”
林云看了看一旁的长亭,似是有些心虚,却仍道:“她是自愿的,她愿意为了他去死。”
祁风一时暴怒起来,寒声道:“她是自愿,所以你哄着她豢养虫蛊,你告诉过她,母蛊吸食毒性后会散发到她体内,与中‘三生’并无区别吗 ?!以‘三生’的毒性,又有蛊虫肆虐,她还能活多久?!嗯!她会比赵权死得更快更惨!”
林云本就有心隐瞒,“三生”之毒世所罕见,她又是极痴迷于虫蛊之术,见了两人便起意一试,至于结果,她只是想解赵权身上的毒,长亭的安危,她并未太过在意。
她一时有些语塞,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偏头倔强道:“她所求的是解毒,我替她做到了,有什么不对!”
祁风见她不思悔悟,又忆起旧事,心中升起无限遗憾与愧疚,转瞬便化为了怒意,他拍案喝道:“那你可还告诉过她,你用虫蛊解毒之法,有七八成可能会让他们两个都死!”
林云被祁风戳破谎言,一时有些讷讷,张了张嘴,一句也说不出口,长亭低低的声音传来:“祁神医,此事我全都知晓,林姑娘所做一切皆是我求她做的,蛊毒之法亦是我自愿,请你莫要再怪林姑娘了……”
祁风满腔的怒火忽然就消散了,这样的话他很久以前仿佛在哪里听过,他颓然放下手,只听长亭语气真挚无伪,低声谢道:“多谢林姑娘成全,能救他性命,长亭于愿足矣!”
祁风背影沉重,轻声道:“便是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你也无悔?”
“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祁风默然不语,半晌,只低低道了句:“都是傻子……”
说罢缓缓往外走去,长亭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望二位成全!”
第123章
赵权缓缓睁开眼, 胸口一阵剧痛, 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耳边传来熟悉而渴望的声音。
“赵权, 你醒了?”长亭惊喜而温柔唤他道。
赵权眼神渐渐汇到一处,面前的那张脸, 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长亭还有何人?
“长亭?”赵权恍似在梦中, 只恍惚地唤了一声面前的人。
长亭俯下身,嘴角轻笑, 眼中却含泪道:“是我,赵权……”
他身上虚弱至极,却没有落下悬崖那一刻的万虫噬咬感,此刻长亭就在眼前, 好似梦境,他似乎还停留在松手那一刻,她悲痛哭喊,他却无能为力,只能肝肠寸断地松开她的手,为她留下一线生机,本以为那时便是两人的诀别,未想到, 此刻竟还能再见到心爱的人。
赵权似是想起什么, 极浓的眉拧在一处,似是不信又有些怒意道:“你跟着本王跳下去了?”
长亭轻轻一笑,看了他一眼, 只低低地“嗯”了一声,似是做了件极轻巧的事。
赵权勉力撑起身来,目光切切地盯着长亭,眼中是化不开的浓情与欢喜,半晌方轻声道:“傻子,不是让你好好活下去么……”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是苦是甜,是酸是痛,长亭亦望着赵权,喉头却有些哽咽,一句也说不出来。
赵权叹了口气,大手伸过去抚了抚长亭的鬓发,似是安慰她,又环顾四周,似是很熟悉,轻声问道:“这是西山祁神医处?”
长亭含笑点头,欣慰道:“是祁神医救了我们。”
赵权方才一番动作似是拉扯到胸*口的伤,他大掌捂着心口,皱眉看着长亭道:“那我身上的毒……”
长亭轻柔一笑,似是有些欢喜道:“你身上的毒,祁神医已经帮你解啦!”
赵权点点头,虚弱道:“如此真要好好谢过祁神医大恩!”
长亭面色未变,只颔首一笑,状似欢喜道:“是啊!”
赵权低喘了两口气,想起二人的处境,低声道:“此处亦不安全,况且我们久留也会为祁神医带来危险,我们还是尽快离开……”
长亭安慰他道:“不必担心,焦校尉已带人在外间候着了。”
“焦衡?他来了?”赵权疑惑道。
长亭和声道:“我们掉下悬崖后,焦校尉四处寻找,终是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这里,有他在此,你尽可放心。”
赵权松了口气,他两人此番死里逃生,再不能疏忽大意,让敌人有机可乘。
赵权轻咳了两声,他本是个多疑的性子,略一思索,虽知焦衡就在外面,可这里毕竟是燕周两国交界处,不愿再以身犯险,勉力下床,抓着长亭的手道:“既然焦衡就在外面,为防夜长梦多,我们还是赶紧离开罢。”说着牵着长亭的手便要往外走。
身后之人却未动,赵权回头,轻声疑惑道:“怎么了?”
却见长亭眼中似有踌躇犹豫之色,望着他,眸光闪烁了几分,平静开口道:“赵权,我不能跟你回去……”
说完将手轻轻一抽,却别转了眼神,咬了咬唇,轻声道:“对不起,赵权……”
赵权看着长亭此刻的面色,不似顽笑,不禁心中微沉,胸*口却又扯痛几分,轻咳一声道:“为何不肯跟我回去?”
长亭面如止水,平静道:“你知道的……”
赵权想起从前种种,历经死生一次,哪里还会再计较纠结,他此刻心底释然,只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上前抓着长亭的手柔声道:“从前都是本王的错,是本王不好,你跟我回去,我再不会拘着你,不会不顾你的意愿,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着手指一动,竟是与长亭十指交缠,仿佛要补偿曾经松开手的痛楚遗憾,赵权手掌收紧,满眼柔情地望进长亭眼里,低声道:“你肯为本王跳下去,你可知本王心中有多欢喜?跟本王回去好吗?”
长亭感受到赵权大掌包裹着自己的手,掌心亦能感受到赵权脉搏有力的跳动,那是他平安无恙的证明,亦是她舍去性命亦要追寻的结果,她不是说过么,她不会让他死的……
长亭望向赵权,眸中清亮却隐带着疏离,她极缓却没有丝毫犹豫地抽出了手,断然道:“对不起,赵权,我从未想过,我的一生要在王府深宅里度过,晋王府之于我,便如牢笼一般,我绝不愿过那样的日子,你回去罢!”
赵权好似明白她所想,从前他怕失去她,只想留她在身边,明知她是那样自在的性子,他明明爱极了她的自在灵动,却差点生生磨掉了她的桀骜与自在,真是鬼迷心窍一般,可老天总未将他的眼睛遮蔽太久,落下悬崖那一刻,他心中那些爱而不得的隐忍与狂躁似乎一下就消散了,他只是爱面前之人,只想让她欢喜快乐。
他捂着胸*口急切道:“我知道,我从前做错了许多事,让你对王府心生厌倦,你相信本王,往后我绝不会再枉顾你的意愿,你若嫌王府沉闷,本王为你兴建一座别苑如何?你欢喜本王便陪你去别苑住,只你,和本王两个人,好不好?”说到此处已是柔情似水,好似呢喃,只殷殷切切地盯着长亭。
长亭却似是无动于衷,嘴角微微勾了勾,低声似有讥诮道:“将我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笼子里,做你众多妾侍中的一个,待你欢喜了便来看看么?”
便是这般倔强生硬赵权看着也欢喜不已,扳过她柔声解释道:“你怎会这样想,自你我回京后,我心中只有你一人,后园那些姬妾便已送走了,而后你闹着要走,我让人接她们回府不过是想气你罢了……”
说着拉起长亭的手,轻轻按在胸*前,他双目幽深,此刻却好似汪了一潭春水,只情深缱绻望着她的眸子道:“你那夜那般狠心,刺了本王一剑便逃了,本王这颗心,这条命都你给了你,旁人哪里还入得了眼……”
仿佛觉着长亭或许是发了醋意,眉目含笑低柔道:“你走后,本王便将她们遣散了,你莫忘了,你如今可是本王唯一的内眷。”
长亭轻触着赵权胸*口,那处还缠着包裹伤口的细巾,隐隐渗出了些血迹,隔着厚厚的细巾,长亭手掌依旧能感受到赵权心口沉重有力的跳动,她伤过他多少次?
老天何其厚赐于她,能得赵权倾心之爱,老天又何其捉弄于她,让她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长亭心中抑制不住的酸痛苦涩,面上却一丝也不能显现,赵权心思剔透,或许只一丝软弱便会让他看出端倪,她冷然道:“可你终究会娶正妃,而我说过,我江长亭绝不为人妾侍!”
赵权盯着她决然的脸,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似是下定决定一般,断然道:“好!本王回去便奏请父皇赐你为我晋王正妃,本王发誓,今生今世只你一个,绝不再纳旁人!如此,你可还愿意信本王!”
长亭倏然抬眸看向赵权,眸光闪动间,似是夹杂着震骇与难以置信,仿佛还有一丝感动在其中,更多的,却是赵权看不懂的,莫名好似有丝痛楚,半晌,长亭眉目幽凉,直视赵权道:“你素来心有大志,你父皇亦对你寄予厚望,若有朝一日你登临天下,难道你还要封我做皇后不成?!”
说着一顿,似是自嘲道:“我既无这番心胸能耐,亦无这般高远志向,我只求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仗剑江湖也好,闲居山林也罢,我从未想过要将自己的一生埋葬在宫廷后院之中!”
赵权按着长亭僵硬的双肩,仿佛明白了她的决绝,心中矛盾纠结,默然半晌方道:“为了本王你也不肯么?”
长亭面色清淡,却直透心间,“难道你肯为了我,放弃心中的追求,随我散漫江湖一生么!”
赵权面色一变,音色微寒道:“那是本王身为男子的功业与荣辱!放弃?你怎能说得这般轻巧!好男儿难道不该建功立业,永世流芳么!”
长亭轻轻一笑,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回应,面上竟好似松了口气,平静道:“我虽只是一个江湖女子,所求未有王爷这般宏大,却也不愿辜负这一生,亦要追随自己的心意而活,王爷……我们便放过彼此,各自海阔天空不好么?”
赵权的心听得直往下坠,他急声道:“不!你心中分明是有本王的,为何要这般狠心?那日悬崖上,你抓着本王的手,说过的话都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