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吃了嘛?锅里还有些粥。”
白夏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开始检查去报道要带的证件。
“我吃过了,我爸先前不是生了场病嘛,现在格外的怕死,不知道听谁说喝豆浆养生,还治病,现在每天早上天不亮就爬起来煮豆浆,不止豆浆,还做豆腐,豆干,凡是跟大豆有关的东西他都弄,搞得我昨天两顿吃的都是豆腐,就连早上也是豆浆,真不知道我妈怎么忍受下来的。”
一说到她爸,孙小玥又止不住的开始吐槽。
白夏将东西都收拾好,领着她往外走,听罢脚步顿了下,眉间细细轻皱:
“年纪大了吃太多豆制品也不好,会加重肾脏的负担,你还是抽空带叔叔阿姨去做一□□检,要是肾功能有加速衰退的迹象,还是停了豆制品比较好。”
近一年好像的确有很多地方,兴起了吃药不如食补的口号,其中就属大豆最为风靡,就连她妈都写信说村里大队开始大批量的种黄豆了。
食补这话虽然说得没错,入口的东西很重要,但是咱们老百姓饭都还没吃饱呢,倒也用不着特地去追求这些,现在顿顿都吃饱,然后再争取吃好,才是食补最有效的‘疗法’。
“还有这危害呢?我回去带他们检查检查看看。”
孙小玥心里一紧,可别身体才好转两年,又给折腾到医院里去了。
“倒也不用太担心,以后少吃点,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变得不好了,咱们出发吧。”
先一步出来的裴延城,已经去小广场上拿车了,等她们从胡同西口出来的时候,裴延城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
“对了,瞧瞧我这个记性,呐,你师哥的电话号码给你,这是他们宿舍楼的电话,他住20......”
车座垫还没坐热呢,孙小玥一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猛一拍脑门,边说着边翻着手上的挎包,瞧见一个纸条就拿出来递给白夏。
师哥这两字一冒出来,白夏就感觉到身边,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
刚刚在家里怎么就忘记叮嘱孙小玥了呢,昨儿刚答应的这男人,今儿就来这一出。
连忙出声打断要报寝室号的孙小玥。
“不用了小玥姐!我到时候遇到什么困难或是想问的,直接去找任课老师就好了,就不麻烦这位同志了。”
师哥这两字白夏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我都说好了不麻......”
孙小玥似是还没回过味来,只以为白夏是不想麻烦人,一副状况外的神情,就要把电话号码往她手里塞,却被突然回过头,朝她挤眉弄眼的小脸弄的一愣。
再一瞧自打车子出发后,就闷不作声的裴团长。
孙小玥悟了。
“裴......裴团长,您可千万不要误会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给小夏找个熟悉的人平日可以有个帮衬的......不过小夏说得对,有什么可以直接问老师嘛!”
孙小玥尬笑了两下,觉得自己真是没有眼力见,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给她家张从发推荐什么女兵,就是光交流工作上的事情,估计也够她吃一壶的。
立刻当场就把记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撕了个稀巴烂。
一副跟那位未知名的男同志,划清界限的模样。
白夏:......
她一开始抱大腿要是有孙小玥这么‘狗腿’,估计现在都爬到裴延城的脸上了。
转头看了眼裴延城,他没什么反应甚至都没有看后视镜,只继续开着车,白夏却明显感觉到他周身满意的情绪。
白夏:行吧,还真吃这一套。
*
金鱼胡同离京大没有多远,开车十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了,远远就瞧见气派的校门,门楼上面还插了一排鲜艳的旗帜,是一片黑蓝灰中唯一的亮色。
车还没开到门口,就被满街的行人堵得难以前进,白夏干脆让裴延城靠边停车,自己跟孙小玥步行过去。
“中午我来接你,大概十一点左右,你在门口等我就好。”
“好,那你路上慢点。”
裴延辉要去趟四九军区,把两人从车上放下来,就倒车驶离了这一片人潮。
“真气派啊,果然不愧是前清亲王特地赐的宅子,比王府还大吧!”
还没进校门,望着威严的匾额,孙小玥又感慨开了,说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也不为过,她在首都住这么久可还没逛过京大。
“现存于世的估计是了。”
白夏的面上也带了喜色,跟着迫不及待的孙小玥,一起跨进了三开的朱漆宫门。
入目就是横跨整条主干道上的一条横幅:热烈欢迎工农兵新学员。
校园内到处也竖满了鲜红的旗帜,与新生们此刻火热的内心也不遑多让。
“那边好像是报名的地方是不是?”
两人顺着主干道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了左右两边各一个的签到点,孙小玥手一指,就拉着白夏激动地往签到点的地方去。
这边的队伍不长,排了没一会儿就到了白夏,刚刚看了会儿,发现大家都是只写个名字登记了一下,就被高年级的师哥师姐领着往里走了,估计正式报名的地方是在教室里。
“按着顺序写上名字,年龄跟性别。”
铺着红布的桌前还坐着一名女同志,对方也在纸上写写画画,余光瞧见白夏上前,头也没抬的说道。
估计是枯燥的工作让她干的有些乏味,态度说不好好坏,只是有些冷淡。
白夏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在上面按照要求写上了自己的姓名。
她字迹娟美秀丽,笔锋之间还带着难以一见的风骨,先前刚学写钢笔时,丑的如法入眼的字迹早已今非昔比。
面前埋首写东西的女同志似是愣了一下,立刻抬起了头,眼神挑剔的落在白夏的五官跟身上,站起身用钢笔帽敲了敲白夏刚刚写的名字。
“工农兵你沾哪一样?”
“农。”
她喜欢种地,在军区也在种地,说农倒是一点错都没有。
白夏暗自点头。
但是给她登记的这位女同志可不买帐,齐耳的短发被她梳地整整齐齐,全都规矩地别在耳朵后面,望着白夏细胳膊细腿的,哪里像是干农活的料,反倒比城里人养的还好。
对方刚刚签字的时候,她可瞧见了,一双手细滑白嫩,丁点老茧都没有,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农’,正当她眼瞎嘛。
别又是什么靠着有几分颜色,就攀人上位的下乡知青!
一想到这儿,吴翠就觉得一阵反胃,这些靠潜规则上位的享乐主义,都是他们无产阶级的敌人,是投机取巧的投机者。
“同志,麻烦把你的家庭住址,下乡插队的农村,包括家庭成员的结构跟父母在哪个厂里上班,都写清楚。”
吴翠从一摞新生登记表的最后一页抽出了一张白纸,直接哐一下拍在了白夏面前的桌面上。一双浓眉紧皱,神情非常的不耐烦,甚至还有隐隐的瞧不起。
她有理由的怀疑这人的成分有问题,回头就上报上去,有她盯着,休想投机占便宜。
一旁的孙小玥愣住了,就是再迟钝,也觉察出了对方是在针对她们,或者说是在针对白夏。指向一旁签好姓名就被热情地领着离开的同级生,质疑道:
“那他怎么不用写这些?这是个人隐私,你说写就写?”
“怎么了?来学校报名还要带个替你出头的丫鬟?不愿意写可以,就在旁边等着吧,什么时候人少了再轮到你。”
吴翠可不管这些安于享乐的投机者,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就让排在白夏身后的学生上前签字。
“这位女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白夏眉头深深地皱起,暗自拦下了将要发火的孙小玥。
严肃的语气让吴翠还愣了一瞬,随即对自己刚刚被对方震住的那一刻感到不耻,立刻挂上了先前不耐烦的神情。
“你管我叫什么干嘛?这跟你没关系,要是报道就老老实实地填写资料,别站在这里耽搁别的同学!后面的那个同志,你过来。”
站在白夏身后的是一个黑瘦的女生,背上还背了一捆只用麻绳扎起来的旧棉被,四个角都打了布丁,巴掌大小,还是不同的颜色布料,不过手艺倒是很好,边缘一点都看不出来。
此时见自己被拉进了‘战火’中,这女生只觉得倒霉,一点都不想淌这趟浑水,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全当没听见。
不过却不妨碍吴翠拿她给白夏做对比。
“这才是根正苗红的农民出生,你想冒充农民身份,起码得把自己身上这套花里胡哨的衣服换了!”
看着白夏还立在签到桌前不愿意离开,吴翠忍不住又刺了一句。
呵,白夏要被逗笑了,头一回听说白色也能被称为花里胡哨。
正了神色倒是不想走了。
“你不愿意说没事,至少我先前也听到了你的同学叫你的名字,吴翠是吧?大二?毕竟现在大三要开始忙着实习走岗的事情,很少有功夫来迎接新生。
听到我说自己是‘农’,你反应却异常的愤慨,甚至自以为是的将我认定为下乡知青,言语神色之间,还似是对知青有隐隐的歧视,所以你也是农村出来的?是农学院的吗?或是中文系?毕竟你这么喜欢让别人写东西。”
白夏一番含沙射影的话,引得旁人侧目,更有很多不明真相的知青将视线落在了吴翠身上。
“你!行,算你猜对了我的名字,那又如何?你自己不愿意好好签到,耽误了咱们的工作,你还有理了?”
“嗯,是不能如何,只是会去政治处起诉你,你传扬封建思想,还用鄙视的语气诽谤我的同胞姐妹是我的丫鬟,你是想回到旧社会的封建制度嘛?时刻把丫鬟挂在了嘴边!”
对方扯着文|革思想的大旗要将她们分成三六九等,为什么她不可以扯,她不仅要扯,还要一扯到底。
先前几人的声音说的都不大,再加上报名点又不止他们这一块地方,隐藏在闹哄哄的人群中,倒是不起眼,可先前白夏的那一大段话,是拔高了音量说的,清脆悦耳的女声立刻划破了嘈杂的环境,立刻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一会儿就闻声赶过来一个男青年,看上去年纪不小,但是也不像是老师。
而前一秒对她还不耐烦的吴翠,立刻态度恭敬地朝那男青年道:
“部长,这位新生不愿意登记,还闹事。”
白夏:?
呵,倒打一耙倒是玩的真顺溜,她倒要看看这个什么部长怎么处理。要是京大的学生都是这样的德行,她对未来三年的同窗生涯,也不报任何能扩展人脉的打算了。
“名字给我看看,是哪个省市的?”
男青年态度倒是不错,立刻从自己的公文包里翻出一摞名单,抬头时瞧见白夏的样貌还放柔了声音,像是想表现出自己绅士的一面。
“黑省宣宁市白夏。”
“宣宁市......白夏......白夏......”
男青年翻出黑省招生的名单,从第一个一直往下找,一直到最后也没有看到白夏的名字。
“没有白夏的名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