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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兽拟人心

虽然一只闪闪发光的鸟有点难以想象, 但是考虑到这家伙会飞,或许有躲藏的天分。

墨鲤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

岐懋山石窟水潭里只有一条鱼, 墨鲤没有“天敌”, 也没有“猎物”,陪伴他的只有日月星辰穿过洞顶孔隙落下的光辉, 以及一年四季不间歇的风霜雨雪。所以他不需要隐藏, 就算鳞片看着扎眼一些,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与之想成对比的太京龙脉, 化形时的需求就不一样了。

沙鼠常年蹲山岩洞穴, 一露头就可能被抓被撵, 这让它的毛看起来很普通。

除了胖, 孟戚跟别的沙鼠没什么区别。

墨鲤打心底里觉得像孟戚这样的龙脉才是正常情况, 四郎山那条龙脉外表就是一株普普通通的树,可惜树没长脚,不然司家砍伐的时候跑都跑了, 也不至于受伤那么重。

这样想来, 有翅膀真是了不得的优势。

“啪。”

阿颜普卡直接将盒子扔了过来。

这个举动令孟戚很是意外,撇开龙脉的事不谈,一根这样稀罕的羽毛拿到朝廷上, 亦是毫无疑问的“祥瑞”。阿颜普卡正要复国, 像这样的东西应该是越多越好,怎么会舍得给他们?

难不成阿颜普卡手里的羽毛不止一根?

孟戚有些拿不准了。

虽然他渴望找到同类,但要是一个想法与他、大夫迥异,甚至可能帮助支持阿颜普卡制阿芙蓉害人的同类, 就等于从天而降一个大.麻烦。

从发生在刀客身上的事看,这条龙脉精通医术,武功也不低。

龙脉意味着活得久,而活得足够久就意味着有本事,不好对付。

孟戚下意识地望向墨鲤,两人交换了一个目光,神色凝重。

阿颜普卡抱着手臂,嘴角噙着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笑意,就这样看着他们。

——这又是一场试探,一次交锋。

阿颜普卡自称多年来一直想找到飞鹤山的龙脉,结果却拿出了这样一根羽毛,那么他究竟认不认识飞鹤山龙脉,他说的话是真还是假,前往飞鹤山是为了引开孟戚的注意力,还是一个早已挖好的陷阱?

形势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逆转。

墨鲤感到进退两难。

这时孟戚抬眼,冷声道:“这般难得的宝物,阁下随手一丢岂非轻率?还是拿回去吧!”

“国师说哪里的话,毕竟事关龙脉,我口说无凭,二位应当仔细端详此物的真假。”阿颜普卡抱着手臂,好像要看两人的笑话。

如果孟戚与墨鲤为了去飞鹤山闹分歧,他就有可趁之机。

阿颜普卡相信,龙脉和人的想法终究是不一样的。

所有对世事一无所知的“人”,最初都会依赖带他出来的那个人,依赖到言听计从,片刻都离不得。然而这种看似亲密无间的关系不过是纸上楼阁,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见过的事与人慢慢增多,那个所谓重要的人就会可有可无。

刀客宿笠不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阿颜普卡在刀客身上费了很大的心血,宿笠也值得这份栽培,可惜他虽然忠心耿耿,但阿颜普卡却一眼就看出这个孩子将来跟自己不会是一路人。甚至宿笠自己也隐隐察觉出了,不然就不会主动回避阿颜普卡的一切秘密,只有不知情,不与外界多接触,才能维持长久的报答与恩情。

人与人尚且如此,何况龙脉。

阿颜普卡冷眼旁观,心中讽刺孟戚考虑不周全,竟然敢把龙脉带出来。

不过楚朝开国君臣,好似都有那一份天真。

——天真的以为有什么盛世太平,国泰民安。

孟戚不知道阿颜普卡心里嘀咕啥,不过看他表情,就知道不怀好意。

足尖微微一挑,地上的盒子翻过来飞到孟戚手中。

虽然这盒子的开启机关制作得巧妙,但孟戚在楚朝宫廷里见过许多珍宝,各种机簧玩了个遍,还上手拆过好些个。故而阿颜普卡将盒子丢在地上时机簧扣上了,孟戚还是随手打开了。

目光触及匣盒内层时,他忽然一顿。

孟戚本就觉得这盒子价值不菲,绝非一般匠人能造出的,如今看到内层一个圆篆印记,赫然发现这竟然是故人旧物。

楚帝钦赐魏国公府。

阿颜普卡特意用这么个盒子……

孟戚啪地一下将盒子重新扣上,抬手抛了过去。

阿颜普卡有些意外地接住,他费心查孟戚的过去,顺带挖出许多东西,比如魏国公尹清衡最得孟戚的敬重。除了尹清衡是李元泽的谋主之外,还因为早年在军帐之中尹清衡教过孟戚兵法与奇门遁甲。

“这可是当年魏国公心爱之物,在楚帝的赏赐礼单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珍品,国师一点儿都不在乎?”阿颜普卡掂了掂盒子,似笑非笑地说,“尹家后嗣及时逃出了太京,倒是躲过改朝换代的灾祸,如今就在飞鹤山兆溪附近起了一座庄子住着,除去耕读传家,还有一座桃花酿酒坊,孟国师若是惦记故人,倒是可以去拜访一番。”

墨鲤对阿颜普卡刮目相看,瞧这手段一套接着一套。

西凉人,尤其是出身摩揭提寺的西凉人,是不是都对孟戚有心结?

简直要把孟戚查个底朝天,看样子连孟戚喜欢桃花酿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边孟戚没有半分动容,他毫不留情地说:“天下大乱久矣,故友宗族凋零,不管什么样的好东西都难以留住,即使流落出去也没什么稀奇。随便一个旁支甚至昔年尹家的仆役家丁,都可自称出身尹家,反正搬迁到别处家谱还不是任由他们自己写了算,别说可能不是尹家后嗣,即使是又如何?”

阿颜普卡闻言挑眉,他摸不透孟戚是故意这么说,还是真的这样想。

一般人妥妥是嘴硬,孟戚还真说不准,毕竟这是一个为了寻龙脉伪装自己几十年来不成婚不生子的人,对自己都狠得下心的人,还会在意别人的后嗣?

阿颜普卡自以为很了解孟戚,因为他自己差不多也是这种人。

子嗣有什么要紧?只有世俗的庸人,才在意子嗣,在意血脉能不能延续。人死就是一捧黄土,分文不值,儿孙烧什么祭什么都是白搭,只能喂了野鸟野犬。想要被后世之人长长久久的记住不白活这一遭,唯有屠千万人,建不世功业。

其实查孟戚有关的事,能查到阿颜普卡这样已经是极致了,他没有错过任何微小的情报,他知道孟戚的一些喜好,知道孟戚与那些故友的交情深厚,但凡孟戚做过的事有记载他统统知道,没记载有口传的也搜罗得差不多。

然而故纸堆里记得再多,别人口里说得再多,都不是真实的人。

人的所思所想,永远不会在这些东西里面。

更何况阿颜普卡是为了龙脉开始查孟戚,一开始就带有成见跟偏颇,这就造成了结论跟真相差距甚远的情况。

不过,错有错着。

墨鲤很想知道阿颜普卡究竟在什么地方种植阿芙蓉,南疆是不可能的,一来太远,二来那边瘴气弥漫龙蛇混杂,当地各个部族寨子的势力够混乱了,既不安全也容易出事。

西凉人把闰县当做地盘,费了这么大力气,结果只有一个炼制阿芙蓉的地下作坊,真正的种植地仍然不在这边。

那么问题来了,飞鹤山会不会就是那个答案?

飞鹤山距离闰县百余里,阿颜普卡因为龙脉的事肯定对那里十分在意,极有可能在那边拥有一定的势力,最重要的是飞鹤山灵气充沛,不管种什么都不会长太差。

同类的事情可以暂时不管,阿芙蓉是真的不能拖。

晚一天,都不知道阿颜普卡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边墨鲤下定了决心,那边孟戚还真的不太想去飞鹤山了。

——阿颜普卡这一套一套的,怎么看都是想把他们引过去,照着敌人的盘算行事,可不怎么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孟戚倒不怕阿颜普卡,他怕的是墨鲤出事。

毕竟在阿颜普卡眼中,墨鲤是龙脉。

阿颜普卡能驱使灵气的诡异之处,到现在还没能搞明白呢!天知道他对龙脉打着什么主意?

就在三人各有所思,阿颜普卡察言观色以为达成“挑拨”目的准备找机会撤退的时候,天空逐渐转暗。

正值酷暑,灼热的阳光忽然开始消退,人都感到轻松了一些。

孟戚猜到阿颜普卡想跑,故而一直注意着他的举止,墨鲤不动声色地堵住去路,三人彼此都很警惕,自然没机会抬头看天,只以为是一片云飘过来暂时遮住了太阳。

直到村里传来敲盆打锣的惊恐叫声。

“天狗吃日了,快撵走啊!”

孟戚猛地一抬头,赫然看到太阳边缘缺了一小块。

日食能按照历法推算,在楚朝还是国师的差事之一,只不过现在孟戚用不着算这个,而且日食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看到的,算这个怪没意思的。

今天不正不巧,怎地就赶上了?

孟戚没忍住在心底算了一遍,发现还真就是这几天可能有日食。

阿颜普卡神情笃定,却像是早有准备。

“国师,墨大夫……今日就不必多礼了,我在飞鹤山恭候二位大驾。”

阿颜普卡笑了一声,村里完全乱了,壮年男子抡着锣鼓跑,准备从村头一直敲到村尾。

如果他们这时候动手,极有可能殃及无辜,而且天光愈发暗了。

“别直直地盯着天上看。”墨鲤忍不住插手,阻止一个敲锣的年轻人仰头看天。

“哎?你,你是外乡人,快回屋躲着去,要不就拿些东西出来敲。”

村人坚持相信,不敲东西,天狗会真的把太阳吃掉。

“老叔,你家的鞭炮呢,快拿出来!”

“哇哇哇!”

孩子的哭声,惊恐的叫喊声,噼里啪啦的鞭炮混杂着嘭嘭嘭的敲打,村里乱作一团。

阿颜普卡趁机跑了。

被热心的村人推搡回王铁匠屋里的另外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无话。

“孟兄……”

“大夫……”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飞鹤山还是得去……”

“先不要去飞鹤山……”

第二次开口撞,两人面面相觑。

这么没默契的吗?

墨鲤叹了口气,提到阿芙蓉,孟戚神情变了变,最终点头道:“大夫说的有理,既然如此,我们就走另外一条道。”

“嗯?”墨鲤不明所以,山就在那里,难道不是从什么地方都能进,还有另外一条道的说法?

“大夫有所不知,飞鹤山七水环绕,其实进山的路只有一条,其他都要走水路。”孟戚摸着下巴,觉得水里才是对墨鲤最安全的地方,于是他笃定地说,“其中有一处名为九曲芦花荡,船进去之后很难摸出来,就算在里面藏个三五百人也很难被发现,历来是水匪盘踞之地。如果阿颜普卡在飞鹤山有势力,极有可能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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