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允中点头,等上茶点的小厮退了下去,这才轻描淡写地道:“逗猫逗狗的, 也不花什么心思,想起来了就去搅和一下,想不起来也不打紧。”
宋积云失笑。
这人让江西官场卷起了一场飓风,说得却像不过是顺手而为似的。
她喝着茶,把大太太来找她为宋桃求情的事告诉了元允中。
元允中倒挺懂她心境的, 不仅没有误会,反而还道:“你放心, 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她要是真被洪老太爷冤枉的,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踩她一脚。她这种人, 多行不义必自毙。以后作死的时候多着呢!”
宋积云也是这个意思,但她还是好奇道:“洪家真的参与到了宁王的走私案里?那次我们落难的那个小村子就是他们家的野窑?”
元允中点头,道:“我们回城我就调查清楚了。不过之前没准备对付宁王,想着不管是不是野窑,那些人过得还不错,大小也算个营生了,没必须非要盯着他们不放。但他们能追击我们,可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原本想着给他们一点教训就够了。谁知道等我的人过去,他们全都不见了。
“我当时还奇怪着。就算是被人发现了,也没必须走得这么干净。那地方一看就是好生经营了几年的,他们就这样说放弃就放弃,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
“我寻思着要是找到这主事的人,得认识一下。
“不曾想我顺着这条线查过去,却发现与宁王有关。
“说实话,要不是当初我们落难到此,我还未必这么快就发现宁王的阴私。”
如今回想起来,宋积云也觉得挺奇妙的。
她笑道:“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算!”元允中爽快地道着, 话题却就这样戛然而止。
一时间书房里静悄悄地。
宋积云不免一头雾水。
他们之前虽然也时常话不投机, 但也没有这样好像没话可说的情景。
难道是元允中这几天太累了?或者是有些话不太方便和她说?
宋积云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道:“徐大人和邓大人他们的军功怎么样?朝廷认吗?”
“认!”元允中道,“就算皇上不想认,有定国公府,有英国公府,皇上也不可能不认。”
邓晨是英国公府家远亲,走英国公府的路子来的景德镇。
宋积云道:“徐大人和邓大人会因此升职吧?那景德镇巡抚司岂不是很快又要换人了?”
元允中“嗯”了一声,又没话说了。
如果是从前,他就算是不说话,也流露出“你担心什么,我会打点好一切”的神情。
宋积云不傻。
元允中若有若无地在和她划清界线。
别人遇难回来都是关系更好了,怎么到他们这儿,反而更疏远了呢?
是因为她之前的拒绝吗?
宋积云在心里琢磨着。
有小厮打扮模样的人进来示下,说万公公来拜访他。
元允中不耐烦地道:“他来凑什么热闹?还没有轮到处置他的时候呢?”
宋积云看着那小厮面生,不知道是元允中原来身边服侍的,还是从其他衙门抽调过来服侍元允中的,说话挺大胆的,道:“我也这么跟他说了。三品、四品的官员还有一大堆没有处理呢,哪里就轮到他一个小小的五品内监来请罪了?偏生他服侍人服侍惯了,什么惺惺作态的事都干得出来。塞了我几个小元宝不说,还脱了上衣背着荆条跪在了门口,说要负荆请罪。我瞧着看热闹的人一大堆,指指点点的,怕他坏了宋家的名声,就把他放了进来,让他要跪就在院子里跪着。”
他说完,还看了宋积云一眼。
宋积云就问了一句:“小哥怎么称呼?让你费心了。”
那小厮忙朝着宋积云行了个礼,正要说话,却被元允中给打断了:“知道他惺惺作态伱还让他跪在院子里——让他给我赶紧走人!”
小厮应诺,走出去的时候却小声嘀咕着:“我这不是觉得让他在宋家多跪一会儿,让宋家的人都看看,他不好意思来宋家吗?”
宋积云莞尔。
万公公却背着荆条在众小厮的围堵之下依旧冲了进来:“元大人,元大人,您可得救我一命啊!我和那宁王真的什么事也没有。我卖给他的瓷器可都是万慎万大人让我干的。”
说着,他扑通一声就跪在元允中面前,抱住了元允中的右腿,眼泪鼻涕糊一脸地继续喊着冤:“我手里还留着万大人给我的书信和造办处的公文。那些瓷器的出厂单据我也都保留着。宁王府的事,与我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是个办事的人!”
元允中脸都绿了,喝斥道:“看院子守门的人呢?”
六子又急又气地跑了进来。
元允中一见,莫名其妙地火气又下去了,瞥了万公公一眼,踢了踢他道:“站起来说话!”
第280章
万公公哪里敢!
元允中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万公公这才发现宋积云也在场。
他很尴尬,觉得自己背荆条的时候应该穿件中衣的。
可这样一来,就不足以打动元允中了。
他一咬牙,把元允中的大腿抱得更紧了,继续卖惨:“大人常在内廷出入,我们这种人,无根无源, 也就是个玩意儿。不好好孝顺主子们,哪里还有活路?您就开开眼,放我一条生路吧!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
元允中额头青筋直冒,厉声吩咐身边的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倒是那小厮颇有眼色,立刻拿了件衣服给万公公披上,然后架了他就往外走。嘴里还道着:“您这是何苦呢?明知道我们家大人有要紧的事, 还非往他身边凑, 这不得吃个闭门羹吗?”
在生死面前,万公公是半点脸面也可以不要的,被拖着还叫嚷着:“元大人,我愿意以您马首是瞻,您说什么我做什么,您要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求您让我能继续呆在景德镇。”
元允中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宋积云不免好奇,道:“怎么?他要离开景德镇了吗?”
“你想他离开景德镇吗?”元允中反问她。
宋积云一愣。
万晓泉的去留与她有什么关系?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元允中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如果她觉得不合适,他会考虑趁机把万公公弄走。
宋积云认真地想了想,道:“这样会不会于你不好?”
元允中讶然,过了一会儿才道:“他原本就犯了事,不过是由我处置或者是由司礼监处置的区别罢了。由我处置,依律下牢。由司礼监处置, 那些人只要拿到了钱,什么话都好说, 他有可能脱罪罢了。于情于理都对我没有影响。”
宋积云顿时心情轻快起来,笑道:“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不管谁来景德镇当督陶官,我们总是得想办法和他把关系处理好。你不用顾忌我,按伱自己的想法行事就行了。”
不过是勒索他们多少银子,怎么勒索的区别。
元允中就道:“做生不如做熟。那就让他留在景德镇。他经历过了这件事, 应该再也不敢对你指手画脚了。说不定是件好事。”
“谢谢!”宋积云承了他的情, 突然想到了宋桃。
曾经的宋桃,非常的奉承万公公,她之前以为那是因为宋桃知道未来的事,而万公公会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景德镇。可如今宋桃翻车了,那是不是说宋桃掌握的未来有了变化呢?
宋积云不由道:“如果没有你怒查宁王走私案,万公公是不是还会在景德镇做很久的陶督官?”
“应该会吧!”元允中随意地道,“在很多人眼里,督陶官是个肥缺。可在二十四衙门里,督陶官还真不算个什么。比他更能捞油水的是代皇上督矿的,比他更有权势的是代皇上守备南京的。万晓泉来景德镇,还是因为他的后台倒了,他没有办法才来的。如果把他给撸了,二十四衙门估计还有点头痛派谁来好。”
宋积云的神色有些微妙。
元允中不禁道:“怎么了?”
宋积云摆了摆手,道:“没事。我只是感觉世事无常。”
宋桃手握一把好牌,还是把自己送进了牢房里。可见知道未来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脑子管不管用。
不知道这次宋桃准备怎么脱身?
她问:“洪家的事需要保密吗?”
如果不需要,她想知道洪家是被怀疑而协助调查, 还是涉案待审。
元允中看了她一眼, 道:“洪家帮宁王走私的事证据确凿,估计还涉及帮宁王圈禁流民,养死士。洪熙有没有涉及,涉及了多少,目前还不能确定。”
宋积云道:“那宋桃呢?”
元允中有片刻的沉默。
宋积云还以为宋桃的事不方便告诉她,正想说“那你就别告诉我了”,元允中却道:“她应该是被牵连的。可很多单据上却有她画押,我怀疑她被洪家人利用了。能不能脱罪,就看洪家人怎么说了。”
在宋桃曾经以为的未来里,洪家人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宋积云有点想知道。她笑问元允中:“如果你没有在我们家迷路,你接下来会干什么?”
蝴蝶的翅膀的确可以改变未来,可蝴蝶还没张开翅膀的时候,该发生的事应该还会发生。
元允中不知她是何意,挑了挑眉,但还是道:“我会直接去南昌府,在那里停留几日,应个卯,就打道回府回京城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两人初遇时的情景般,辩解道:“当时邵青就在外面等我,我这才去了你家。”
他道:“令尊不仅在景德镇是有名的烧瓷大师,在南京和苏杭也颇有声望。结果我刚到江西,就听到了令尊的死讯。我当时怀疑是有人给宁王报信,说皇上要查他的家底,他杀人灭口。因而虚晃一枪,让随行的人去了南昌,我转了个弯,来了景德镇。”
不曾想和景德镇勾结的是没有窑厂的洪家。
两人说着话,之前指使人把万公公架出去的那小厮神色沉重地跑了进来,道:“元公子,洪老太爷招供了。”
元允中一愣。
那小厮已不解地道:“我们都还没有开始审讯他,他就主动招供了,这其中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不管是什么情况,元允中的事来了。
宋积云忙告辞:“那你先去忙吧!有空我们再聊。”
元允中点了点头,带着那小厮出了门。
到了晚上,整个梁县县城的人都知道洪家帮宁王走私了。
街头巷尾不免议论纷纷。就连宋十一太爷也借着来给宋积云送私塾的账本打听真假。
宋积云也好,钱氏也好,都闭口不谈,一问三不知。
宋十一太爷不免感慨:“之前还说这洪家与众不同,住在景德镇居然不烧瓷。原来人家不是不烧,而是另有办法。不说别的,就说这么多年来的税赋,他就逃了多少。也难怪他们家那么有钱了!”
洪家祖上就很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