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过才六天,却好像已经这样做了很久很久,而且会一直这样做下去。
程蕴之和闫润芝知道他心思单纯,只惦记他娘,别人安慰劝也没用,只能随他去。好在他虽然想娘,越发安静,话也不爱说,脾气却还是那么温和,从来不骂人打人,也没有失控,两人也就不担心出事。
到了家,文生停下自行车,主动去拿草给闫润芝烧火。
程蕴之已经给弄好一些细沙子,炒地瓜豆、花生等要用最细的那种河沙,炒过以后是暗红色,可以重复利用。
闫润芝拿了花生、泡好又晾干的黄豆、地瓜豆几样出来,多炒一些,到时候冬生回来让他带城里去。
文生安静地坐在那里烧火,眼睛却忍不住要往外看。
闫润芝:“文生啊,你放收音机听啊。”
文生摇头,不听,要是娘回来,收音机会吵得听不见。娘去了城里,爹要是出车,娘会不会被欺负啊?想到这里,他有些着急,几乎要坐不住。
闫润芝:“文生,家里还有山楂,嫲嫲给你做冰糖葫芦还是山楂罐头啊?”
文生摇头。
闫润芝:“那你娘爱吃什么样的?”
文生:“都要!”
闫润芝:“文生,你咋不爱笑了呢?人不笑就显老,你娘回来再不认识你。”
文生扭头回来,朝她咧了咧嘴。
闫润芝:“……”
炒好地瓜豆,喷香甘甜,她让文生去展览室给爷爷送,顺便给绣花坊的女孩子们也送些去。
文生端着小笸箩去了。
闫润芝看看天色又得准备晌饭了,哎,宝儿娘不在家,大宝小宝不在家,她做饭都没那么多劲头。以往每顿饭宝儿娘都可捧场,吃得赞不绝口,她做饭也格外有力气,每天都开开心心地想做点什么好吃的?
就说面食,别人家就做窝窝头,她却能馒头、饽饽、花卷、窝窝头、擀单饼、发面饼、烙饼、油饼、面条……不夸张地说,一个月下来,一天三顿饭单说面食也可以不重样!
这会儿捧场的宝儿娘不在家,她都懒得换花样,反正程蕴之在农场受多了罪,这会儿只要有口饱饭吃就开心,文生是他娘不在家吃什么都没滋味。
哎,她也没滋味。
二月二本来要擀饼,卷豆芽、萝卜丝、土豆丝、香干丝、韭菜或者葱、酱等,这是咬春。如果生活好,有油,还可以炸春卷,要是乐意动弹,去挖荠菜和马兰头也挺好。
她吃了一根地瓜豆,本来嘎嘣脆喷香甘甜的,这会儿吃着也觉得没滋味。
哎,这人真是不能贪心,她赶紧起来,刷锅做饭。
晌饭做好的时候,文生和程蕴之回来吃饭。
小饼卷菜丝、蘸酱,还有新掐的香椿芽炒蛋,这算很丰盛的饭菜。
程蕴之看看老婆子,看看文生,“你俩咋了?怎么不高兴?”
闫润芝笑道:“哪里看着我不高兴,高兴呢,文生,快吃吧。”
程蕴之:“文生赶紧吃,吃完我带你去上坟。”
清明节扫墓,当地叫上坟。
吃过饭,程如海带着儿子过来,给闫润芝送了炒豆子和一些新鲜的马兰头,然后一起去上坟。
到了祖坟,先除除草、再添新土、换新黄表纸,然后上供、磕头等一系列的步骤。
文生不肯磕头,为什么总要演戏,爹娘不在跟前,他不演,再说坏人都被他打死了,为什么还要演,他爹娘好好的呢,不演!
程蕴之看他突然倔得很,也不强迫,自己领着程如海和俩孙子敬酒磕头。
突然文生蹭得跳起来,一脸的狂喜,惊呼道:“我娘回来了!”他也不管别人,拔腿就往南边跑。
恰好程福万一家子也在上坟,跪在那里烧纸祭拜呢,文生人高腿长蹭得就跃过去,带起一阵风,把烧纸飞起来扑在程福万的头上,嗤啦就把头发给燎了,吓得他赶紧扑棱。
“天杀的啊!”程福万哆哆嗦嗦的,头发糊了一块,指着文生气得说不出话来。
文生却不管,他飞快地跑出坟茔地往南边跑,果然就看到一辆绿色的卡车从东边驶来,“娘!”他大喊着冲过去。
那卡车却没停,直接无视他开走了。
文生:……!
他坐在桥头上盯着东西两边,这时候乡下偶尔有拖拉机过去,卡车都很少。坐了一会儿他就蹲在路边抠苦菜,掐个叶子放在嘴里嚼,苦得很,他就再掐两个放在嘴里嚼。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卡车竟然比较多,有东风有解放,甚至还有运兵的卡车,后面坐满帅气的解放军,他们还朝他笑呢。
他下了公路去地里扣野菜,不知不觉他抠了好些,还不忘回头数着过去八辆卡车。
这时候一辆卡车从远处驶来,文生有些气,又不是我爹的车,你们往这里走干什么?
讨厌!
那卡车越来越近,文生突然心跳如擂,他扔了野菜就往公路上跑。卡车果然在路上停下,从驾驶室探出一张陌生的圆脸来,朝着他笑嘻嘻地问:“大哥,这里是水槐村不?”
不认识你!讨厌!不告诉你!
文生瞪着他不理睬,不说话,生气。
那男人旁边突然露出一张他时刻惦记的脸,她朝着他笑得无比甜美,“文生,娘来接你们进城啦。”
“娘!”文生激动得蹦起来,咣当一下子拉开驾驶室的车门,把何亮拖下去,自己跳上车紧紧地抱住姜琳,喜不自禁地喊道:“娘,我好想你啊!”
第66章 甜蜜日常
姜琳抱住他,鼻子酸酸的, 她笑道:“瞎说。娘不是说过, 爹把那边安排一下,很快就能接你们过去嘛。”
文生抱着她不放, 眼泪都流在她脖子里。
姜琳就拍拍他,安慰他,他是个孩子,比大宝还情绪化呢。
过了一会儿, 文生安静下来, 他抬头朝姜琳笑道:“娘,嫲嫲做了好多好吃的, 快家去吃!”
他又想起来什么, “我爹呢?大宝小宝呢?”
姜琳:“你爹在县里下车去办点事, 大宝小宝上学,咱们晚上就过去。”太颠簸就没带着大宝小宝回来。
文生又想起那个被自己丢下去的男人,他扭头看看,朝着何亮笑了笑, “你是谁啊?”
何亮看文生嘴巴里绿绿的都不影响那俊美的脸, 看得他一个男人都心脏怦怦跳, “我叫何亮。”
文生:“何叔叔好。”
何亮:“好,好, 你也好。”他路上已经听姜琳解释过。
姜琳笑道:“文生, 坐过来, 让何亮上来开车。”
驾驶室比较宽敞, 能坐三个大人。
何亮上车,拐进村里,旁边的文生高兴得开始打着拍子唱戏,“冬去春来冰雪融,万紫千红又一春……”
听他唱得那么开心,姜琳知道他高兴的,也能体会到他思念“娘”的那一片赤子之心。
到了胡同口,姜琳和文生下车,文生这会儿已经恢复了温润有礼的状态,还跟何亮道:“何叔叔,请家里坐。”
何亮停车,跟着姜琳和文生家去,他瞅着街上干干净净的,也不见脏兮兮的孩子们,顿时觉得很好奇。这水槐村真不错啊,看看人家街上干净整齐,没有牲口尿粪的。而且家家户户屋顶都盖着瓦呢,有水泥瓦有蓝色的烧瓦,前面这些人家还都是砖瓦房,真是了不起啊。
文生推门,“爷爷、嫲嫲,我娘回来接咱们啦。”
上坟的时候程蕴之看文生跑了,还打发孙子去看,知道他在南路那里挖野菜就放了心。程蕴之回来以后也没去展览室,正在家里和闫润芝说话呢,她想给姜琳缝一双新的绣花拖鞋。
听见文生的声音,程蕴之还道:“这孩子。”然后他们就听见姜琳叫爹娘的欢快声。
“哎呀,是真的啊?”闫润芝和程蕴之赶紧下地走出来,果然看姜琳和文生走进来,旁边那青年是谁啊?
姜琳给介绍一下,何亮非要跟着来看看,程如山就没拒绝。
姜琳告诉爹娘程如山去办事,大宝小宝在那里跟着方澄光,把几个青年略介绍一下。程蕴之和闫润芝见儿子媳妇儿去了大院,立刻就交到朋友也很欣慰。
文生麻溜地把饭菜摆下,“娘,快来吃饭。嫲嫲做的可香呢。”
姜琳:“我真饿了,何亮快来吃饭。我娘做的可香呢。”
原本闫润芝几个没什么食欲呢,晌午都没怎么吃,这会儿看姜琳吃饼卷菜蘸酱吃得那么香,他们突然觉得很好吃。于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又吃一顿饭。
闫润芝卷了一个小菜饼递给何亮,又给姜琳卷,“宝儿娘,饿了吧,多吃点。”
姜琳吃得没功夫说话,“好吃好吃,娘,你不知道,我自己做饭咋吃都不香,每天就对付一下。我看大宝小宝都撇嘴。”
何亮:“嫂子,没那事儿,你做饭也好吃。”
当然,和小老太太没法比啊,这饼怎么那么筋道?那么好吃?还有这菜,不是大家都有的菜?怎么格外好吃?还有这酱,是怎么加工的?怎么这么下饭,吃得停不下来啊!
看他们吃得这么开心,闫润芝可高兴呢,一个劲地给他们卷,把两人吃得肚圆。
何亮:“大娘,不是说话哄你,这真的是我这么大,吃得最香的一顿,又香又鲜!”
闫润芝笑道:“酱里有肉丁,你吃得就香,谁家都一样。”
文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姜琳,“哎呀,我挖的野菜忘了,我去拿回来给娘蘸酱吃。”
姜琳:“我和你一起去。”
她去拿了个筐子,又拿上铲子,让何亮陪着爹娘说说话,她和文生挖野菜去。
何亮自来熟,自然不怵的,“嫂子你去,我陪咱爹娘说话。”
闫润芝笑眯眯的,这小伙子真不错,她就问问多大了,哪里人,说媳妇儿没,等等。
文生骑自行车带着姜琳,开心得感觉要飞起来,恨不得仰头大喊几声。不过这会儿他收敛得很,就是给姜琳唱戏听,“娘,我过年跟他们学了一曲黄梅戏,还挺洋气呢。”
来唱戏的草台班子告诉他,本地戏曲唱法带着略土的味道,大城市不流行。人家流行的还是京剧,黄梅戏、越剧等,听起来洋气。而文生声音清亮圆润,可高可低,唱黄梅戏非常好听。本地人把外国货叫洋货,后来就把和当地土气的东西不同的比较时髦的称为洋气。
姜琳看自己家人向来是带着八尺滤镜的,怎么看都好,怎么听都好。
他们把野菜装筐子里,又挖了一些其他的,文生拿去河里洗洗,他说水凉,让姜琳在岸上等,他下去洗。
看他那么开心就和小宝大宝得到她关爱一样,姜琳心软软的,“文生啊。”
文生回头瞅她,笑道:“娘,什么事儿?”
姜琳蹲在岸上,朝他笑,“娘跟你保证,以后都不会抛下你的。”
在你恢复自我,拥有自己的人生之前,我愿意把你当一个小孩子,永远呵护着。
文生笑得特别纯,之前酷酷的样子不复存在,连十来岁那正经严肃的表情也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开心,单纯得如河边随风摇摆的花花草草,眼睛里都要冒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