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咋回事?”
程蕴之道:“大哥没的那年冬天,文生突然变了个人,六亲不认的。把农场两个总找茬祸害大哥的干部给打了,一个打断腿,一个砸断鼻梁,后来那俩人都转业去了另外单位。他被农场关了一个月禁闭,出来就更糊涂了。”
姜琳:“看来有些事会刺激他。”
程蕴之道:“从这会儿开始我陪着他,除非他清醒,你们都别到跟前来。”
曾经有干部怀疑他是不是装傻,把从来不发脾气的程蕴之气得大发雷霆。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懂得什么装傻?一装还二十来年?他把自己变成一个爹疼娘爱没有烦恼的孩子,受了刺激就变成复仇者,六亲不认没有任何理智。他也不是勾践那等大人物,哪里来的那种隐忍和智慧?
他是真的疯了。
程蕴之虽然觉得他不乱打人,可他还是怕有意外,所以自己守着更好。
姜琳:“宗慧,你不要告诉别人。”村里人如果知道会更歧视排挤他,也会变相刺激他。
商宗慧:“你放心,我知道呢。”他继续去铺瓦片。
等大宝小宝回来,姜琳又叮嘱他俩一下,让他俩暂时离文生哥哥远点,等他正常了再一起玩。
大宝:“文生好可怜啊,他什么好起来啊?”
小宝:“我愿意分他一半糖。”
下午领导们到村里,大队派人来请程蕴之和姜琳,说县领导来了,要见他们。
闫润芝道:“你们去,我守着文生,没事的。”
程蕴之:“不,你们去,我在家里,就说我腿病犯了走不了路。”
闫润芝留下陪他,姜琳就领着大宝小宝一起去。
赵书记坐着吉普车来的,由程福贵等人陪着,前呼后拥的,再加上扬红大队的干部们,呼呼啦啦一大群,热闹得很。
姜琳带着大宝小宝过来,立刻就有人喊:“来了来了!”
那一大群人立刻让开一线,让他们过去。
赵书记面相很和气,看到姜琳笑起来,“这位就是小姜知青啊?”
姜琳上前跟赵书记问好。
赵书记主动和她握手,“小姜是个有眼光有追求的知青,很好。”
姜琳:“多谢书记,我爹这些天腿病犯了,不好意思瘸着腿出来,不好看。就让我带着孩子过来跟赵书记道谢。”
程福贵和程福万脸色不好看,觉得程蕴之是故意的,给他们脸色瞧,岂有此理!
程福万刚要开口,程福贵瞪了他一眼。
赵书记笑道:“没事,我们一起去看看。”
程福贵道:“书记,要不还是晚上开会的时候再见。到时候我让人把他给抬过来也是一样的。”
进门去看程蕴之,他咋那么大脸!
赵书记却坚持,他在县里负责统战工作,这一次下来主持平反大会。既然已经给平反,那自然是平反大会要开,财物要归还,人也要慰问,展览室也批准,做得漂亮彻底一些,否则不如不做。
程福贵见他坚持,也只得同意。
赵书记很亲热地拉起大宝小宝的手,看这俩孩子长得这样漂亮,一模一样的,任谁都会稀罕。有跟着来的文化部的工作人员立刻拍照,到时候要刊登在报纸上的。
一群人簇拥着赵书记去姜琳家,还有程福万组织的锣鼓队吹吹打打的,要多喜庆有多喜庆,不知道的以为结婚呢。全村没去上工的老人孩子都跑出来看热闹。
到了门口,程福贵立刻上前和程福万一起推开门请赵书记进去,姜琳这个正儿八经的女主人反而被挤到后面去。
一个人拍了拍她,笑道:“姜知青?”
姜琳扭头看,眼前是个时髦漂亮的女青年,穿着蓝色的工作服,脖子里系着一条绣花的手帕,竟然是曾泓洁,她惊喜道:“曾干事,好巧啊。”
曾泓洁笑道:“我是文化馆的嘛,这事儿就归我们管。”
姜琳忙邀请她家去,“我们又做了好多,打算有空拿去城里请供销社的人帮忙卖呢。”
曾泓洁双眼晶亮:“那我先睹为快,挑几条合意的。”
姜琳领着她进去,曾泓洁看到满园的时令花卉,惊喜交加:“好漂亮的小院子啊。”
姜琳:“都是我娘爹侍弄的。”
曾泓洁惊讶地看着她,还没见过有下乡知青嫁给农民满口欢喜地叫爹娘呢,更何况还是成分不好的,一般会被笑话堕落,没想到姜琳竟然能坦然自若,也是个与众不同的。
赵书记已经被一群人簇拥着进屋里去。
西间的程蕴之和闫润芝听见,赶紧下地迎出来,不想让他们看到文生那样。
两人一下地,先看到的是程福贵和程福万兄弟俩,对上程福贵阴冷的眼神,程蕴之当下就迈不动步子,不想过去与他们为伍!
赵书记笑容满面,“程蕴之同志,你好啊。”
一声同志,叫得程蕴之如遭雷击。
没想到有生之年,他也可以被叫为同志,而不再是地主坏分子、地主黑帮分子等等。
赵书记立刻把大宝小宝交给闫润芝,上前握住程蕴之的双手,“腿上有病,找时间去县医院检查看看,早治疗早利索。”
程蕴之喉咙被什么塞住,眼眶通红,一个劲地点头却说不出话来,他用尽全力克制才没有像在农场那样失态。
闫润芝道:“赵书记别介意,老头子感受到领导的光辉照耀,高兴坏了。”
程福万:“程如州呢,书记来关心,他怎么不过来?”
闫润芝忙道:“他和个孩子似的,贪吃贪睡,这会儿在炕上睡了。”
赵书记来之前就了解过,程如州智商和六七岁孩子差不多。他不去说那些戳人伤疤或者不愉快的事情,只说开心的,平反等等。
屋子不是很大,人又多,显得拥挤。赵书记说几句热络的话,表示晚上开大会,到时候让他们都去,就想告辞。
程蕴之点点头:“多谢党的关怀,去,保证去。”
赵书记就告辞,程蕴之忙送出去,闫润芝领着大宝小宝也跟上去,姜琳和曾泓洁在院子里说话,见状忙告辞。
程福贵和程福万落在后面。
炕上的程如州突然一跃而起冲出去,路过灶台的时候抄起案板上的菜刀,三两步跃出堂屋门口,挥刀朝着程福贵的脖子砍去。
第38章 维护
姜琳回头看见程如州抢过来, 她下意识的念头不是去阻拦,而是扑过去把大宝小宝摁在自己怀里。
与此同时, 程福万正好看到,吓得立刻惊叫:“大哥——”
闫润芝也看到,吓得脸色惨白, 不会动了。
程福贵被弟弟一提醒,下意识地侧身抬胳膊一挡,“噗”一刀狠狠地砍在他右小臂上,顿时血花四溅。
程福贵疼得大叫一声,拼力推开程如州。程福万愣了一下立刻去阻止,却被程如州一脚踹翻在地。
程如州还想追着砍程福贵,手里的菜刀因血打滑脱手掉在地上。他看程福贵要跑, 合身扑上,一下子把程福贵面朝下扑倒在地,张口就去咬程福贵的耳朵。
“啊——”程福贵疼得惨叫起来。
“我杀了你!”程福万捡起菜刀朝着程如州劈过去,却被赶来的姜琳一棍子扫飞。那边闫润芝死死地搂住姜琳推给她的大宝小宝, 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程如州和程福贵。
程福万甩开姜琳, 上去打程如州, 程如州却不知道疼一样,只死死地抱着程福贵,狠狠地咬住那只耳朵。
一切不过是瞬间发生的。
赵书记已经走到门外去, 听见院子里一片惨叫混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程福军和程福联几个也跟着出去的, 忙回头问怎么回事。
这时候有人喊道:“砍人了, 砍人了!”
程蕴之一瞬间冲回去。
赵书记也吓了一跳, 不过终归是运动年间过来的干部,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这种事只是吓一跳就恢复如初。程福军忙大喊治保主任,他们几个回头往院子里冲,又有人保护赵书记躲远点。
这时候上工时间,来看热闹的只有一些老人孩子,他们吓得尖叫着往外跑,在门口和程福军等人挤在一起。
等治保主任几个抢进去,程福贵的耳朵已经被程如州给咬下来一半,程福万拼命地打程如州,程蕴之则扑在侄子身上替他挡着。
程福军把程福万扯开,程福联把程蕴之拉开,治保主任一棍子敲在程如州后脑上把他敲晕过去,这才把程福贵救下来。
“赤脚大夫,赤脚大夫!”程福万眼睛都红了,赶紧把程福贵给抱起来,只见那胳膊血流不断,深可见骨,千万别废了!
他瞪着血红的眼,朝着程蕴之几个嘶吼,“你等着,等着弄死你们!”
姜琳赶紧去看程如州,还好治保主任力道有分寸,她赶紧用力捏开程如州的牙关把耳朵给抠出来扔地上,太恶心了!!
程福联喊道:“耳朵,耳朵,快拿去兴许能接上!”
程福万目眦欲裂的样子,叫嚣着:“王连长呢,来没来!立刻把程如州这个坏分子抓起来,就地枪毙!”王发奎是公社民兵连长,有就地枪毙右派分子的特权。尤其赵书记在下乡,有人持刀砍人,枪毙也是活该。
姜琳看赵书记的一个秘书在这里探头探脑的,她骂道:“赵书记还没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儿?你在水槐村作威作福骑在大队干部头上就算了,你还想骑在县革委会头上?你咋那么能?”
“你、你个泼妇,胡说八道!你没看到他拿刀杀人?”
“这么多人都在,他怎么一个都不杀,专门奔着你哥去?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哥当年勾结伪军贩卖鸦片,被我大伯鞭打关禁闭怀恨在心公报私仇?你哥公报私仇害我哥家破人亡,自己也疯了,只记得你哥,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姜琳听闫润芝说的,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她说出来却可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让他们不只看程如州砍人,而想他为什么砍程福贵,让程福万没精力咬着程如州不放。
她道:“我们家被污蔑成反g命,肯定是你们搞鬼陷害!大家伙儿都被你们欺骗了!”
程福万本来被吓坏气急,要把程如州打死泄愤,却没先到会被姜琳咬住不放翻旧账。
他立刻喊道:“你这个婆娘,怎么胡乱污蔑好人?”
姜琳却不管他,她道:“我们怀疑程福贵兄弟当年公报私仇,请求政府彻查此事。”
当年打土豪、反右倾的确都是政策,以后平反也是政策,按照政策程毅可能也会被打土豪,程福贵只是推波助澜,浑水摸鱼。但是姜琳现在把他绕进去,因为程家平反,为过去找一个罪魁祸首也不为过,反而更符合普通人心理需求。
程福万上蹿下跳说姜琳污蔑,胡说八道。
这时候赵书记拨开人群走过来,他面沉如水,“姜琳同志,关于这个问题,县革委会会调查的。”
很多右派当年被打击厉害,这两年平反回去工作,却也没有人来承担责任,就说他,中间也下放过三年。所以,他并不认为程家就一定是程福贵陷害,他当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姜琳也不需要他相信,只需要这样一个场合说出这个观点。任何一个观点,只要说出来,就会有人信。
更何况多少人在这个案子平反以后心存愧疚,需要寻找平衡,认定程福贵是凶手,他们会好受一点。
还可以转移对程如州的关注,让大家先入为主觉得他受刺激报复,而非胡乱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