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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赵寒声之死

一干人等来到内院,不似长安时的奢靡,府中一切从简,屋外种了许多桃花。

桃花已谢,枝头缀满了青涩的果实,隐在碧绿的桃叶中不甚分明。曾几何时,赵太傅府上,灼灼桃花树下,有一位瘦骨伶仃的女子,在繁重的苦活之外,总会悄悄瞧满树繁华,期冀着结了桃子给教她女红的嬷嬷送去……

屋子的房门都已封住了,只留了扇小窗掩着。屋外站着的六人身穿明光铠,是赵家军的主要将领,也是赵寒声的亲信。他们面色面色肃穆悲恻,如同松柏一般直挺挺地站着。见她进来微微颔首,目光中颇多敬重之意。

六人之中,有一熟面孔——镇国公府的四小姐程苏园,眼下已是程小将军。她较从前身量壮硕了些,眼神更为坚毅,瞧见赵清姿时,目光微滞,一丝讶异闪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时过境迁,赵清姿与四小姐都不似从前。

程小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几年时间,凭着军功在赵家军中站稳了脚跟。

赵清姿的视线,不由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直至舞刀作揖,朝着屋内人一拜,哽咽着说道:“侯爷,赵小姐来了。”

病榻上的人听到后,努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终究是做不到。感染瘟疫月余,靠着一向体格健壮,堪堪撑到了如今。这几日病情加重,眼结膜充血,高热不退,时时谵妄,已开始呕血。

“把兵符给赵清姿”,他竭力说得大声一些,确保在场的将领都能听到。

舞刀闻言,双眼噙泪,从怀中掏出兵符,双手奉给她,“小姐,侯爷吩咐过,已将兵符在沸水中煮过,不会沾染病气。”

赵清姿接过兵符,玉质的伏虎符,虎背金错,镌刻着“赵”字。这是完整的兵符,天子手中并无另一半,得之即可号令全军。

兵符一出,方才还直挺挺的将领们一起跪下。

赵家军历来只效忠于定远侯一脉,显庆帝当年下旨将赵寒声过继给赵太傅,也有收拢军权之心,不料老侯爷在军中的影响根深蒂固,又不得不用赵寒声牵制祁瓒,最终也没能撼动赵家军。

“诸位将领,我死之后,赵家军就由舍妹赵清姿承袭,她有大才,已是一方雄主,必能定祸乱而偃兵,成就大业,诸位当尽心辅佐。”说完又咳起来,他今日精神好些,怕也是回光返照。

“属下领命,定不负侯爷所托,殚精竭虑辅佐怒王。”

这几年时间,怒王清扫五胡,名声大噪。赵寒声摄政以来,推波助澜,为今时铺路。建业城中,《怒王演义》这折戏总能赢得满堂彩。

能在此等英豪麾下,干一番大事业,远胜在江南小朝廷苟且偷安。更何况,怒王也是赵家血脉,定远侯选择的继位者,他们自然心悦诚服。

“诸位将军起身”,赵家军骁勇善战,护住了江南百姓,她对他们存了几分敬意。

几声咳嗽之后,赵寒声缓了口气,接着说:“我还一桩未了的夙愿,托付给诸位。我死后立刻焚尸,来日将骨灰埋在玉门关,不要陪葬品,只将我随身携带的香囊一并埋了。”

玉门关是他爹娘的埋骨地,香囊是她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重活一世,赵寒声才发现香囊里侧绣着四个字“望君凯旋”。歪歪扭扭,大约是她那时唯一学会的字,她最先学会的字不是“赵清姿”,而是“赵寒声”。

“属下遵命”,齐声声地回答,带着些许颤音,平添悲凉。

赵寒声还有些话想同她说,摒退了身边人,祁瓒不放心。开口说道:“赵寒声,我也有些话想单独同你说”。

“你留下”赵寒声听出了祁瓒的声音,一时情绪激荡,剧烈咳嗽起来。

“李晚情能在赵府刺杀我,祁暄敢构陷我,恐怕都与你脱不了干系?”

“那又如何我恨不得手刃了你。”赵寒声语带怒意,倘若不是想起余信的嘱托,祁瓒踏进建业城的那刻,就该被万箭穿心了。

“你我之间,究竟有何怨仇,才让你恨我入骨?”

“你杀了我最倾慕的人”上一世,祁瓒与赵清漪自焚于宫中,他没能亲手替她报仇。重生以后,纵然祁瓒并未对赵清姿下手,但那滔天的恨意,他永志不忘。

为了她的魂魄,他不得不咽下恨意。

祁瓒一头雾水,赵寒声最爱的人?如果是赵清姿,自己怎么会舍得伤害她…

他想问个明白,但赵寒声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怒王殿下,将赵家军给你,我只有一事相求,只求你早日一统天下,登基为帝—”

声音戛然而止,一时寂静,树上的蝉鸣显得更聒噪了。

再等上一个月,也许满树的桃子便成熟了。赵寒声记忆中那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子,不过十二三岁,一双眼睛清澈极了,抬头望着水灵灵的桃子,点点光晕落在她眼眸中,如同淬金一般。这一次,他要剔除身上的反骨与毒刺,爬上桃树,替她摘最大最甜的桃子。

“赵寒声,你为什么愿意把兵符叫给我?”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声,久久没有回音,一时愣住了。他那般称呼她,想来终于肯承认她并非原主了,死前倒清醒了一回。

赵寒声说祁瓒杀了他最倾慕的人。

赵寒声肯放她离开定远侯府是因为余信。

她在众多线索中似乎快要找到真相,却在此时思绪一空,太阳穴有些许刺痛,无法再思考下去。

一时说不清心里的滋味,赵清姿想起原主那些冗长痛苦的记忆,陷入梦境时,感知到她对赵寒声刻骨的恨意。

也未尝没有萌发过点点情愫,在赵寒声救了她的那一刻,是以怀着少女青涩的情意绣了孤城日落的香囊给他。

然而那一点微末的情窦初开,在接连不断地羞辱中,彻底磨灭了。

没有人会下贱到喜欢折磨自己的人。

人死如灯灭,过去种种如烟云消散,只有尘埃落定时,才会留下轻微的钝重感。

不一会儿,院子里的哭声此起彼伏,其中舞刀弄枪哭得最为伤心。赵寒声不是个好人,但也许是个好的将军,饶是见惯了死亡的将士,也不免凄恻起来。只有她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今日的桃树,勾起了她不少灰暗的回忆,只愿原主真能得到解脱。

“烧了吧,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赵清姿看着哭作一团的人,头也没回地下了命令。

她牢牢握着兵符,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一夜之间,建业城发生宫变,赵家军控制了所有的宫门,祁瓒熟悉南方小朝廷的皇室,知道他们的软弱无能。

他逼着小皇帝写下诏书,封赵清姿为摄政王,许她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和剑履上朝。将反对赵清姿的文武官员一并罢官。

按着他的性子,杀了这些人也不为过。他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戕害手足,天理不容又如何更何况,他是李石头,哪里来得手足

只是不得不在乎赵清姿的想法,她杀入侵的胡人时,可以刀不留情,却不愿将刀口对准手无缚鸡之力的言官。他可以做佞臣贼子,但她必须站在光明中。

祁瓒愿意做“脏活”,谋反篡位的梦他不是没有做过,野心消失殆尽后,他就剩这么一颗不受她待见的真心。

皇室的人都认出了他,却只有祁熹敢大声诘问他,“祁瓒,你枉为皇室血脉,竟以虺蜴为心,残害忠良,沦为外姓家奴,做了伪临朝赵氏贱婢的走狗,实是令宗庙蒙羞,祁氏之耻。”

他冷笑一声,祁熹不愧为显庆帝最宠爱的小儿子,自小骄纵横行惯了,不需要审时度势。

他提剑架在祁熹脖子上,吓得对方瑟瑟发抖,“我姓李,与你祁氏并无干系。污蔑主上,你这舌头也不必要了。”

祁熹本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见祁瓒这般说,立时害怕起来,向坐在龙椅上瑟瑟发抖的侄子投去求救的目光。“陛下,求你下旨诛了这…逆臣,以正社稷。”

小皇帝身边的近侍都已被祁瓒关到天牢去了,身边早已换上赵清姿的人,已是自身难保,他只能惶惑不安地看着祁瓒,不敢发一言。

只有祁熹的母妃淑妃在人群中哭号哀求,“熹儿还只是个孩子,少不更事,不是有意出言顶撞,还请燕王念着手足之情,饶了他这一回。”

“还是个孩子,便能淫□□女,太妃娘娘说笑了。”

接着,祁熹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而后变成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他用剑挑着祁熹血淋淋的半截舌头,扔到了噤若寒蝉的皇室面前。“祁氏一族,这些年做了多少恶,不用我再赘述了。主上开恩,饶你们暂且苟活,以后合该感恩戴德。若是让我听见谁冒犯主上,可就不止割舌头这么简单了。“

祁瓒命人将祁熹关到推事院,也该清君侧了,所有反对她的人,都该吃点苦头,生不如死。一时之间,皇室噤若寒蝉,酷吏的用处大抵如此。

天下如今乱成这样,祁氏的男人都该死,包括他自己。

等一统天下后,她要好好清算这些皇室,先前做过的孽,不能一笔勾销。

赵清姿在稳定朝局的同时,还在忧愁建业的民生,鼠疫肆虐那段时日,城中死了不少百姓,人人自危,老鼠祸害过的粮仓也只能烧了。

她听官员们说起当时的惨状,一些贫苦百姓,米缸中有老鼠,烧了老鼠,不舍得焚烧稻米,仍是做成稀粥分食,致使全家都染上疫症。她想日日与病源待一处,高温杀毒怕也是于事无补。

“侯爷亲自带人去焚毁毒粮,百姓们却是拼死阻拦,哀声遍野,侯爷允诺开仓赈济灾民,仍是杯水车薪,”

“饥饿比瘟疫更叫人恐惧”

建业城中的清宵米铺倒是没趁机涨价,然则仍是缺粮。她即刻修书一封送到姑苏,当年嘱咐碧荷、文杏囤积的粮食,想必能派上用场。

她怕碧荷疑心有人伪造书信,在信的末尾写道:“碧荷、文杏,久别重逢那日,香喷喷的叫花鸡奉上,肯定让你们垂涎三尺,嘿嘿。”

这样的话,也只有她会写。

除此以外,她派了几个亲信同去查原主母亲一事,长安和姑苏的线索也该合拢了。

再等上两个月,便是秋收时节,只要苏州运过来的粮食能支撑到那时,百姓们就不用挨饿了。何况她的外挂回来了,今年必定是个丰收的好年成。

她盼着秋收,羌人与起义军也一样。赵寒声一死,赵清姿摄政,以军权暂时稳住了政局。羌人与起义军听闻定远侯死讯,打算趁火打劫,况且他们军粮不足,打着主意要在秋收之前,拿下江浙鱼米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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