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灵观中,香雾缭绕,观中建了藏书阁,存放卷帙浩繁的道家经籍书文。
显庆帝换上了道袍,盘腿坐在清修台上,张天师侍立在他身旁讲论经义。
清修台上挂满了经幡,上书“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
……
祁瓒自然知道,这是《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的经文,显庆帝曾让所有皇子、公主抄写过。他行了礼,请了安,显庆帝依然阖目听张天师讲经,只抬手示意他在旁候着。
显庆帝原是不想让他进来搅扰灵修,但张天师却说今日宜见子嗣,利于修行,他才准了。
祁瓒站在灵台下,估摸着离显庆帝不过七尺。他握紧了手中的卡片,皱着眉头,小声念出了:“祁瓒确定使用梦境制造卡。”
话音一落,手中的卡片便凭空消失了。
他一边纳罕自己竟会做如此荒唐的事,一边在心中替显庆帝编织了一个梦境……
所幸张天师在一旁声如洪钟,显庆帝并没有察觉异状。
半个时辰后,显庆帝睁开眼,问到:“你说有要事禀报,所为何事”
祁瓒便找了些军中琐事搪塞一通,不再提要领兵去平定突厥一事。
他离开时,察觉到张天师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二人的眼神短暂交汇,自是心领神会。
回了燕王府,他觉得自己也愈发不可理喻了,竟然会寄希望于怪力乱神之事。也许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连他也是软弱的,只有走到了顶峰,才能随心而动。
第二天早朝散后,大臣们在天阶上议论纷纷。
“陛下怎会突然决定收复玉门关了”
“进退之机,本握于人主之一心”
“圣旨已下,派燕王和定远侯前去,可见陛下此战的决心。”
“战才是良策,陛下圣明。”
“陛下这几日为国事操劳,龙体抱恙,气色不佳,早朝恐怕又停许久了。”
……
一早,祁瓒在奉天殿见到显庆帝时,心中便有一二把握了。
显庆帝脸色煞白,眼下有浓重的乌青,走路时颤颤巍巍,由总管太监扶着坐上了龙椅,一夜之间,竟苍老了不少,抬手让众卿平身时,手都是颤抖的。
在总管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宣读圣旨时,祁瓒面上虽还很平静,心中却有几分快意,多日的隐忍终于要结束了,他要率领永徽朝的铁骑,将突厥人驱逐出境。
看来他编织的梦境确实足够可怕,熊熊的战火吞没掉宫殿,长安成了尸山血海,显庆帝的头颅挂在突厥王的战马上,身子被胡将挂在长安的城墙上,用作射箭的靶子,成了筛子,满身的血窟窿。
死亡才是历代君王最畏惧的。
显庆帝求仙问道,修斋建醮,日日服食丹药,都是为了求长生不老。
他从梦中惊醒,必定要传唤张天师解梦,如此一来,一切便水到渠成了,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圣旨一下,自是不容缓。他和赵寒声整顿片刻,晚间便要奔赴沙场,他为主将,赵寒声为副将,太子一党的武将做监军,还是显庆帝一贯作风。
他没有什么需要整顿的,诸事已由李嬷嬷和亲卫们安排妥当了,遂提笔给赵清漪写了封信,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赵寒声需要处理的事便要多些,他先跟下人们交代了,府中大小事务交由赵清姿做主,又吩咐了亲卫看紧她,莫要让她离开侯府。
他回来,便把早朝发生的事,细细说给赵清姿听,她似乎毫不意外,气定神闲地听他说完。
“你还不走”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赵清姿下了逐客令。
“我想再多陪你待会儿。”他自然看得出她不加掩饰的嫌恶,却依然是带着笑意看她。
他想起今日下朝经过天阶时,燕王突然跟他说,“劳烦你替本王向赵清姿道谢,就说本王明白她的心意。”他觉得燕王的话带有挑衅意味。
她的心意赵寒声面色一沉,并没有理他,加快了脚步往宫门走去。
回去的途中,看着身旁的官员各自坐上了马车、轿子,一时车流四散,各自归家。赵寒声想她还在家就好,即使不是在等他。
他心里难免有几分苦涩,不是没有怀疑过赵清姿倾慕燕王。她说自己是燕王府的人,遇到事情,她宁肯连夜去找燕王,也不愿意同自己商议。
“燕王今日请我代他向你道谢。”他试探性地说。
她只淡淡地应了声“哦”,随即像是回过神来了一般,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她曾经替燕王挡过刀,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也未见他道过谢。
如今她给了他一件“宝物”,他倒谢她了。
由此可见,对于燕王这样的当权者来说,身份卑贱的人,即便是为他死了,也是应该的,他身边不缺受“忠”字洗脑,愿意为之死而后已的人。
当她不再是燕王的侍妾,成了可以在“大业”上帮助他的人,她才能得到一声谢谢。
这个时候,赵清姿觉得过去看过的甜宠文失去了吸引力。
亲身经历过,她才发现,原来权贵不会为了“救命之恩”就爱上身份低微的人,他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只有势均力敌,甚至是凌驾于对方之上,才有被权贵们“爱”的可能。
她不屑于那种“爱”。
赵寒声的视线没从她身上移开过,自然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轻蔑,他放下心来,看来她并非倾慕燕王。
赵清姿受不了他的眼神,灼热又带有些许疯狂,仿佛要把她穿透。
她有意回避,决定去清宵绣铺看看,再同掌柜继续谈谈,询问江南那边铺子的情况。
就在她欲叫人备车之际,赵寒声的亲卫前来通禀,“侯爷,镇国公府的四小姐来了,说是有要事要同侯爷商量。”
“将四小姐请去议事厅。”赵寒声与满朝文武无甚交情,甚至时有交恶,但对镇国公却是敬重有加。镇国公与他生父曾经并肩作战,生死相托。
“与我同去议事厅,可好”再过几个时辰,他便要离开长安,又有好长时间见不到她,总想抓紧现下的每一刻。
“走吧。”赵清姿没有拒绝,不是因为他,而是为着四小姐。
四小姐热孝在身,按理不应该外出。退一万步讲,即便要出门,也应该是去燕王府,来寻赵寒声是为何事?她心生疑惑,决定暂缓去清宵绣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