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不辱命。”
烟硝中走出,十三郎鞠身一礼,诚恳说道:“请老师责罚。”
一片死寂。
下一刻,场间骤然一阵欢呼。
呼啸的音浪呼啸奔涌,犹如道道滚雷在低空席卷,八方为之震动,惊醒无数人。
九成九的新生都在欢呼,这些修士整整压抑了一天,受了无数窝囊气,尽在呼嚎中释放。仿佛打开院门的不是十三郎,而是他们自己。
事情就是这么怪,渡河的时候,十三郎被全部的人羡慕,还有近半的人为之眼红。当他姗姗来迟,生生将首训耽误小半天的时候,又令所有人心有怨气,嫉恨的人自然也随之增加。
而当他因那头驴与教习发生某种碰撞,却未领受责罚,人们心里嫉恨者渐渐增多,并波及到一些老院生。但也有些人替他不值,或者鄙视,觉得为了一只无甚实际价值的兽宠失去这样一个结识长师的机会,此人明显不智。
包括何问柳在内的不少人,都是如此想法。当然,不同者亦有之,比如灵机等等。
随后,十三郎被点名破禁,人们的心态再起变化;嫉恨者幸灾乐祸,同情者心下担忧;还有一些纯粹旁观的人则唯恐天下不乱,希望他弄出几分响动几番波折,演出一场好戏。
好戏果然有,先是跳墙之议令人称绝,随后是暗讽长师惹来无数白眼,到那个时候,无论新生还是老生,已经没有人看到这名青年在道院的前途。大家心态产生变化,极为统一的想看看他的实力,或者说底牌。
漫长的等待,十三郎用最最不可思议的方式破门成功,众人原本平静的心情陡然剧变,嫉恨者两眼通红,同情者因吃惊产生钦佩,进而泛起希望。就连那些旁观者此时也都重视起来,重新考虑这名不知如何冒出来的新生。
偏偏这个时候,事情竟然仍未结束,书生的要求让众人疑惑,更令今日新到的修士滋生不满。
无论道院多么神圣而不可触犯,今天发生这么多事情,如果说这些在外界都可算一方人物的修士一点怨言都没有,那根本是扯淡。眼见自己的一员极为争气地破门成功,却又被如此责难甚至刁难,心里怎么可能会舒服。
于是乎,几乎所有的新生都站在十三郎一方,担忧同情并且有些绝望。在他们看来,这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位至今不知其姓名的新人显然被老师挂了号,被列入黑名单之内了。
然后,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还有比这更解气的吗?还有比这更让人觉得解恨的吗?院门垮塌的那一瞬间,新人们错愕之后升起一股自豪,心想道院又如何,老生又如何,老师又如何,还不是被人……给拆了大门!
还有比这……更打脸的吗?
……
……
欢呼来得猛烈而短暂,片刻之后,广场上重新沉寂下来,不管老生还是新生,不论嫉妒或是尊敬,通通沉默下来。
近千道目光望着那个残破的大门,望着头上还顶着半块瓦片的书生,望着衣不沾尘清清爽爽的十三郎,听着他说出那样让人听着爽心里忧脸上却不禁露出笑意的话,静如雕像。
接下来会怎么样?
当场受罚,还是……逐出院门?
甚至是……
……
……
“不错。”
书生的身体上浮现出一层光膜,伸手将头上的那块瓦片摘下,好似古董宝物一样放在手里认真看着,嘴里说道:“很不错。”
十三郎站直身体,暗想您觉得那片破瓦不错大可带回去收藏起来,何必念叨不休。
“本座只看出你有炼体基础,却没有想到你能炼到这种程度,真真是不错。”
书生将瓦片丢弃,抬头打量着十三郎,看不出是喜是怒。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学生自幼修身,比之道法上的境界,还要略好一些。”
略好?周围又是一阵鄙视。众人心想你这是谦虚啊还是扯蛋,与肉身相比,你这点修为根本不值一提好不好。
书生说道:“既然肉身有如此天赋,为何不去战盟?”
周围的人心有同问,均是暗想着这分明就是一个百年甚至千年难遇的炼体七彩,他所在的地方,战盟的人难道是瞎子?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战盟存在?
十三郎说道:“晚辈还是想修道。”
这个回答,等于和没说一样,既然他人已经到了这里,当然是心有所选。
书生微微皱眉,大有意味地说:“炼体有成自然可喜,不过这并不能让你受到额外眷顾。道院所重你应该清楚,哪怕你是武尊,也不能改变分毫。”
十三郎点点头,表示明白长师的教诲,认真说道:“晚辈一定勤奋修炼,不失老师所望。”
“嗯,好吧。”
书生问不出什么名堂,转过身看一眼真正变成洞口的院门,叹息道:“这门……”
十三郎赶紧施礼说道:“先前老师说……”
“我知道我说过什么!”
书生忽然嘿嘿一笑,嘲弄的口吻说道:“既然你两次成功,门就不用你赔,甚至连尝试的灵石都不用再缴纳。”
不知道为什么,十三郎陡然升起不妙的感觉,周身一阵发寒。
事实验证了他的预感,书生随后说道:“可你两次截断本座的话,分明有藐视尊长之意,该不该处罚?”
这样也行!
周围的人集体傻眼,十三郎也傻了眼,不说不知道,真说起来,他的确干过这么不靠谱的事。可问题是,院规上肯定有尊敬师长这一条,可这个截断话头到底算不算不敬……最起码,应该不会写到院规里面去吧!
此时十三郎才想起来,自己还真没看过院规究竟写着什么,总不能现场查看当面对质吧?如此憋屈苦闷的事情都能碰到,上哪儿说理去。
“这样吧,念你年幼,且是一个新到的学生不懂规矩,本座不好斤斤计较。”
书生望着尴尬无助的十三郎,面有得色说道:“这样吧,本座在此时日有限,你在道院的日子里,让它陪着我聊聊天,应该没有问题吧?”
“呃……”
十三郎愕然不明其所指,抬头才发现书生指着大灰,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心中顿时一紧。
大灰则完全楞住了,圆鼓鼓的眼睛写满了委屈与无助,还有一丝气愤。周围的人更是莫名其妙,心想这头驴到底是什么货色,怎么就让老师如此惦记,难道它……真是什么上古异种不成。
书生说道:“放心吧,就是让他在这人陪我几日,一年多以后就会回到你身边,一根毛也少不了。”
见他还有疑虑,书生渐感不耐说道:“本座言出法随,岂能抢你一个孩子的东西。再说了,实在不行,你大可到院长那里去告状。你不是搭了顺风船吗?怕我跑了不成!”
众人愣愣地望着这一幕,表情扭曲歪斜个个如同定了格的鸭子,心里的荒谬无法形容。这哪里还像德高望重的老师,分明是一个撒泼耍赖的市井悍妇!此时众人已经失去思维的能力,纷纷将目光投向十三郎,想看看他怎么回答。
十三郎说道:“老师的意思学生明白,可如果在那之前,晚辈若是离开此地呢?”
书生微楞说道:“离开?你不是来应试的吗?为什么要离开?”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学生说的是如果。”
“没有如果!”
书生大怒,随后突然意识到什么,眼中骤然射出精芒,认真打量着他。
那一瞬间,十三郎顿觉冰寒刺骨,身体中仿佛有一支冰冷的闪电纵横驰骋,却没有疼痛与煎熬,唯有冰冷。冷意穿透血肉,刺破心神,直接透入元神之中,仿佛一支无坚不摧的大剑,要斩开他的一切。
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在他的感受中,书生完全可以不用出手,仅仅凭这股剑意便将十三郎摧毁,彻底灭杀于无形。
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危机感自心头升起,本能地想要反抗;昏暗的光线之下,地面上有条影子微微蠕动,好似要活过来一样。然后仅仅过了一瞬,那股冰寒便从他身体里回撤,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等十三郎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书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淡淡说道:“无妨,假如你真有那个本事,走之前,来找我把它领走就是。”
十三郎低下头,借着思索的时间努力平复心中震撼,稍后才点头答应,认真说道:“谨遵师命,学生一定会来。”
书生听出他话中的含义,挥手说道:“去吧,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要浪费时间。”
十三郎无奈,施礼后转身走到大灰身边,朝它低语了几句。可怜的神驴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磨蹭着身子如同离开娘家上花轿的新娘,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书生方向,其哀怨凄凉不舍之意几可昭日月,即便十恶不赦之徒看了,也为之掬一把同情之泪。
周围的学子纷纷报以同情的目光,暗想这下好了,到底还是免不了受罚,何苦来哉。人群中,有几名老生朝十三郎嘿嘿而笑,目光阴冷。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
书生的声音突然炸响,冷喝道:“章无疾,裘乾韧,过来修门!还有你,袁朝年,赶紧给我补上阵法!”
几个被点名的修士瞬间呆滞,十三郎的表情也为之凝固,在他对面站着,正与之交谈的那名叫袁朝年的修士愕然回望,哀嚎般的声音说道:“老师,我在谈生意啊!”
“放肆!生意重要还是院门……嗯?”
书生正要大骂,忽然发现和他谈生意的对象是十三郎,马上点头改口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慢慢谈,谈完了再来,谈好了再来。”
十三郎听得一阵摇晃,差点为之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