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来的快而猛烈,层次又极为分明。
变之始,阴阳图案分光如镜,黑白两侧各自照出一团身影。
黑色半边照出人影,隐约可见其容颜俊美,长发长袍身形飘逸。白色半边照出的是一个肉团,仔细看才知那是活物,能够分辨出头尾。
头似蜥蜴肉尾如貂,都与身体紧贴,无毛发,被肉质颗粒与褶皱覆盖;其颜色时刻处于变动之中,赤如山湖,白如肥脂,黑如泽漆,青如翠羽,偶尔还会泛出金光,但不是黄,而是紫色金芒。无论那种颜色,看去都像宝石般光明洞彻,视线落处,彷能感受到那种透着温润的微凉。
不管黑色那边的人还是白色那边的肉或者兽,绝大部分都是虚幻的,仅一小部分凝实有形;用心分辨,可见那人双眼紧闭,身体上布满裂纹似的光线,将其分割为七八……不,分割成十二块。
兽形与人情况相似,十二块区域分割明显,仅两块似有融合趋势,线条模糊且以缓慢的速度消失。
不知什么缘故,看到那个人与那只兽的时候,十三郎心里生出极其复杂的感觉,极亲近极喜爱但又极厌憎极恐惧,亲近到极想挨上去摸摸,害怕到恨不得远遁千万里。
十三郎内心微凛。
七情道法精修已超三百年,三苏掉入陷阱而不知,毫不夸张地讲,世间能让十三郎情绪失控的东西已经不多;仅仅看一眼,这东西怎能激起那么多反应。
色苏怎么会照出两种形状,它们分别是什么?
就在刚才,当他极力催动法力催促定星盘将其现形的时候,定星盘首次传回来一丝仿佛意愿的东西,有些抗拒。
金乌曾言,定星盘想要成长为新界,首先需要力量,还必须收录万灵万物;有什么东西连它都不愿意收录,表现出迟疑甚至畏惧?
“不止色苏,是合体!”
不知从哪里来的灵感,十三郎恍然大悟进而生出更多疑惑。
为什么只有十二块?而不是十五,或者十六?
能让定星盘产生疑虑抗拒,照影比金乌更艰难?
十六苏,到底什么来头!
正在疑惑警惕的时候,黑色半边里的那个人忽然动了。
身体绝大部分是虚的,所谓动看去更像雾气被风吹乱,人影面孔如波浪起伏,双眼因而动荡几次,梦中有思。
片刻后,长发男子缓缓睁开眼,正好迎上十三郎的目光。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呵!
其怜惜,其凶狠,其残暴,其温柔,其怨毒,其愤慨,无一不至世间之极,无一能用笔墨形容。然而在十三郎与之对视的时候,首先留意到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晦!
穿上爱妻亲手做的新鞋,第一步迈出踩到狗屎;挑一口孝女亲手做的饭菜,入唇飞来一只苍蝇;金榜题名,中榜者与己同名同姓;洞房花烛,鸳鸯枕畔,才发现娶来的是个石女……
还有很多,多到无可计数,无一不晦,无一不让人愤慨若狂。
全是倒霉事。
仅与之对视一眼,十三郎一下子生出感觉,日月无光前途昏暗,接下去什么事情都不能做,走路一定栽跟头,喝水势必塞牙。
那人睁开眼,看到色苏看到十三郎,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呲牙一笑,长长一叹。
“连我都敢招惹,你啊!”
声落,人失,兽隐,阴阳图复归原来模样,非自愿,而是被外力干扰导致。
二三重剧变接踵而来,声势滔天。
……
……
“吱!”
尖锐到不能更尖锐,暴怒到无法更暴怒,躲在一边的球球昂起头颅,发出此生前世未来最最凄厉的嚎叫。入耳好比尖锥挖骨,闻声便知其恨连绵,声波穿透重重山峦,顷刻间传遍星漏渊,传遍吃苏大地,传向四面八方。
所过处,一切都疯了。
这话不对,应该说,整个狂灵之地亿万万大地之獭集体疯狂,纷纷出动。
重山内,沟陷中,河道下,岩石间,树林里,幽暗处,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凡有大地之獭栖息之所在,到处都是坑。
全部跑出来,全部冲往同一个方向,全部愤怒到发疯。
球球为何暴怒?它的声音怎么传这么远?又为何具有如此强大的号召力?
十三郎不知道。现在的他只听到球球一声尖叫,声音格外大穿透力很强,过后洞府开始摇晃,亿万颗星点从星漏渊两侧朝中央聚集,势如翻涛。
“出去再说。”
三重剧变到来,来不及细致考虑,十三郎挥袖卷起色苏与魂蟒,拔腿便走。
蓬!
用力猛了,大地不稳,十三郎一头撞上石壁,灰头灰脸。
见鬼了!
事先已经有了预感,十三郎仍被这种“意外”弄到手忙脚乱,连忙起身拔脚再行,脑海再闻雷鸣。
“破界之魂依附汝身,为何不早说!”
“竟敢收入吾之死敌,汝罪该万死!”
前一句吃惊,后一句震怒,前句后句声音都太响亮,十三郎太紧张,咣的一声施法中断,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到,摔个跟头。
“真的啊!”
头顶乱石不停坠落,眼看就要被活埋在这里,十三郎越发肯定那些预感即将不,已经变成现实;蛮拧性子,倒霉索性倒个彻底,十三郎三次疾冲,破口大骂。
“滚蛋!小爷不是你儿子,用不着事事汇报。”
“大胆!”
“现在才知道,狂灵也就这点本事……我操!”
扑通,又摔一跤。
……
……
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出道三百余年,十三郎从未如此狼狈,不知多少次咒骂老天。
奇妙的是,居然没有惩罚降临。
开始情急没意识到,骂过几声醒悟过来,十三郎实实出一身冷汗,他生怕老天爷在计数,等着一会儿清算。到后来,屡次开强不得回应,十三郎胆子慢慢大起来,从试探到挑逗,从挑逗到放肆,直到最终确认自己摆脱枷锁:老天不会再因为被骂责罚自己。
“难道因为那个人?”
十三郎随即想到狂灵声称那人为死敌,既如此,天道忌惮也是应该的。
“这么换,不划算。”
骂天被罚,顶多注意点便可无事;如今这倒霉劲儿……今后日子该怎么过?
还有个事情值得注意,在被十三郎顶撞后,狂灵任其一路狂奔,再没开过口。
狂灵也怕那个东西?可他已经被定星盘收走,如今在自己的身体里……呃,要么狂灵明白这点,不想再和自己有关联。
男子因色苏而来,证明十六苏就是狂灵所讲的死敌,他们为何能在此地生存?
狂灵那么强大的存在,但凡有点东西留下,比如一道意志,一点智慧灵精,也能杀死苏老板千百次。
他为何不那么做?
“因为魂蟒,十六苏根本杀不死,杀死也不能彻底,既然是这样……不会吧!”
思路中断,冲出洞府的十三郎惊奇地发现,外面居然还有战斗。
“吼!”
神通挥洒,犬苏依旧活蹦乱跳,己方反倒损失惨重。
这么说有点不公平,犬苏活蹦乱跳不假,可怎么看都已到了穷途末路;十三郎这边损失的确不小,但多集中在厌灵蚁身上,损失将近三成。除此外,胖胖他们多少负了点伤,正加紧围攻准备痛歼强敌。
那也不对啊!
前次交锋,犬苏被小不点他们几个打到喘不过气,如今他断了一条手臂,己方增加十万飞蚁,居然打成这样!
单单三万厌灵蚁,累加实力也不是犬苏所能比,怎么会这么惨?
“万年瞑目,魂蟒回归。咳咳……我之所以跑,就是觉得他能拖住你们。”
“瞑目虫?万年!”
有色苏提醒,十三郎得以弄清原委,为之倒吸一口寒气。
瞑目虫的威力他很清楚,万年瞑目,其强悍可想而知。老实说,假如事先知道犬苏身上有这种东西,这一战多半不会发生。
可以肯定的说,万年瞑目一旦出动,这边无人能够抵挡其“催眠”,包括十三郎在内皆有可能因此丧命。好在今日一战发生在星漏渊,小不点等人察觉还算及时,最终战法以飞蚁主攻,得以保存主力。
“你干嘛不留下,与犬苏并将作战?”
“没用的,那些飞蚁太厉害关键是太多。马苏完蛋,战斗结果就注定了。”
“算你识相。”
嘴里这样讲,内心暗自庆幸后怕,十三郎警告自己日后再谨慎些,万万不可轻视对手。
大致扫一眼,战斗过程不能推断,万年瞑目不再像左宫鸣所养的那些需附身才能迷幻对手,而是吐息成雾发动攻击。厌灵蚁因此倒了大霉,可又不能不上,最终,在小不点等人的牵制下,在蚁后的精心调配下,十万厌灵蚁前仆后继,不给犬苏瞑目丝毫喘息,直到将其毒雾耗尽。
战斗进行到这会儿,那条罕见珍贵到无可形容的瞑目虫已被蚁群撕碎,与天心一道分而食之。
瞑目虫怎么长那样?像个变种蜈蚣。
“犬苏敢把那种凶虫养在体内,上次为何不用?”
“说来话长……”
“那就不用说了。”
倒霉催的,心情恶劣,十三郎扬声开口。
“三息,要么投降,要么就去……咳,见鬼!”
喝水塞牙?那都不算个事儿。
说话急了点,声音大了点,被痰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