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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裴挚神清气爽,回房替他哥拿换洗的衣服,出去时碰见了白砚的助理。

助理朝洗手间的方向瞟了眼,“白砚哥回来了?”

裴挚点头,“是。”

助理又看了下他手里的东西,没再多问。

要不都说人以群分呢?他们这院子里的人,明明谁都看出他跟白砚是什么关系,可没一个咋呼或者说多话,白砚身边的人好像都这样,除了当初那个经纪人。

所以,裴挚觉得他哥还真挺厉害,周围聚了一群死心塌地的老实人。

当年的对错不必纠结,可有些事还是得说清的。

这晚,回房躺下之后,白砚问裴挚,“你第一次发现我妈跟裴叔不对,是在你爷爷的葬礼上?”

裴挚一条胳膊枕着头,一条胳膊搂住他哥的肩,点了下头,“没错……”

是的,他第一次发现那两人不对,是在他祖父的葬礼上。

在灵堂后的小休息室,他跟白砚偷偷抱了一会儿。送走白砚,他再折返回去取东西,透过一条窄窄的门缝,他看见裴明远坐在沙发上,白女士站在沙发前,裴明远紧紧抱住白女士的腰。

裴挚当时的意外很短暂,毕竟那一阵,裴明远情绪非常不稳定,又正闹夫妻不合,白砚妈也算是个熟人,裴挚最初觉得,他爸可能就是找安慰过度。

他父母那一阵不合从他爷爷病重时开始,起因也跟他爷爷有关,裴老爷子一直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儿,那次病倒前,跟儿媳妇儿有过几句争执。裴明远最初是因为责怪跟妻子吵架,而后迅速转化为冷暴力。到如今,裴挚都还记得,那时他妈几乎每天都要红一阵眼睛。

那晚,他还是多了个心眼,在走廊一直守到白女士出去。白女士瞧见他,只是愣了下,言谈举止都还正常,接着,他们一起到了灵堂外,看见裴太太送白女士出门,裴挚悄悄跟在后面听着。

他听见白女士说:“放心吧,我跟他说了几句,他情绪好多了。”接着,又听见他妈道谢。

裴挚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真是他妈托白女士去宽慰他爸的。

可这宽慰的度好像过了点儿?裴挚留了个心眼,回头路上,对他妈说:“有什么话你就自己跟他说呗,再不济还有我,白阿姨忙着,哪有空总管咱们家的事儿?”

他妈沉默片刻,说:“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别掺和,你最近不要去惹你爸爸。”

是的,他妈让他不要去惹裴明远,事实是,从这次争吵开始,裴明远对他也一反常态的冷漠。

裴挚当时自己心里也揣着气,当晚没跟裴明远交流。

接着,他们送老人骨灰回乡。那一次也没在老家待几天。祖屋也有他爸妈的婚房,可是,那次回去,裴明远一点不在意在老家亲戚面前跟老婆分房住。

老人下葬的第二天,裴挚上楼,听见他妈的哭声。他留心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这墙角听得让人心里十分不痛快,裴明远要跟他妈离婚,他妈一直哭着哀求,简直连自尊都不要了。

裴挚没听下去,破门而入,扶住他妈,冲着裴明远骂:“你多了不得?爷爷看不惯我妈,你这当老公的花了二十年也没把这层纠结理清楚。老人家上了年纪,发病也就是身体不好的事儿,这锅你非得往自己老婆头上栽,你还算是个男人?这些年,我妈只差把老爷子当祖宗供着了。”

裴明远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裴挚要跟着追,却被他妈拖住,“裴挚,你别说了,算妈求你,你别管这件事。”

裴挚气得够呛,“他实在要离,你就跟他离,求什么?谁没谁都活得下去。”

也就是那一晚,深夜,裴挚在窗口抽烟,瞧见裴明远要出门。

北方小城市的冬天,晚上,路上连人影都看不着几个,裴挚又多了个心,悄悄跟在他爸身后。

尾随裴明远十多分钟,他到了一家酒店门口。

透过大面的落地窗,裴挚看见裴明远在大堂跟一个女人拥抱,那个女人,正是白女士。

说到这儿,裴挚顿了会儿,指头按住白砚的肩膀:“我没法不多想,就算是我妈托白阿姨说合,可白阿姨跟……我爸,几次身体接触都正好被我看见。而且,那晚回去,我探我妈的口风,她并不知道白阿姨会过去。”

白砚嗯一声算是回答。

接下去的情况至少明了一半,裴挚疑心越来越重,回城之后也是焦头烂额,所以根本没心思跟他像以前一样卿卿我我。

用了半分钟斟酌措辞,他问:“我妈清早从裴叔的公寓出去,是在什么时候?”

裴挚突然感慨道:“看来他还真跟你说不少事,”随后无奈地笑了声,“而且到了现在,甭管摆的是什么姿态,他还是不想让咱俩在一块儿。”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裴明远。为什么说裴明远依然不希望他们俩在一起呢?

裴明远分明知道白砚心里对当年的事有数,可到现在为止都没告知过裴挚,这是以放任的姿态由着他俩继续撕扯。

想到这些,裴挚不由握住白砚的手,“哥,你真好。”不管过去多少年,白砚至少还想着跟他说清。

白砚反手拍拍裴挚的手背:“别拍马屁,回答问题。”

什么时候在裴明远公寓门口发现了白女士。

裴挚收回心神,说:“那是我回城之后的第三天,我爸干脆搬出去单住,越往后我觉着不对,打听到他暂住在哪间公寓,清早过去,正巧碰见他送白阿姨出门。”

以裴挚的脾气,没给白女士颜色,就是看白砚的面子了。白砚喉头像是突然被什么塞住似的,换个角度,如果发现这件事的是他,他也不知道怎么跟裴挚开口。

裴挚说:“那天,我差点跟我爸打起来。当时从哪方面看都是他辜负了我妈。他要离婚,我妈一直不肯。谁能想到呢?我妈犯过那样的错,居然还能抱希望……裴明远不跟她离婚。”

裴挚声线越往后越飘忽,声音也越来越低,半晌,艰难地冲白砚一笑:“哥,我妈做过什么,你也猜到了吧?”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就算白砚不忍,也忍不住问出在心里憋了好一阵的话,“宋先生……是你亲哥?”

贴着他胳膊的身体肌肉有一瞬了紧绷,而后,白砚听见裴挚似是不在意的一笑,“论血缘,算吧。”

即使早猜到真相,白砚还是默默抽了口凉气。

裴挚,真不是裴明远的儿子。

裴挚是猎人的亲弟弟。

其实,裴挚不是个喜欢撒谎的人。正如当初,裴家夫妇吵架,白砚问他为什么,裴挚第一次回答是真的,“裴明远在外边有狗了。”他觉得不可置信,裴挚才选择半真半假地打哈哈糊弄过去。

白砚仔细思忖,这种事在他们之间发生过不止一次。

离开横店前的那晚,他品出裴挚可能不是裴明远的儿子,他问裴挚:“是谁要收拾刘总,那个人跟你什么关系?”

裴挚叫了他一声哥,然后说,哥。

猎人要收拾刘总,猎人是裴挚的亲哥。

所以,他们的父母,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不含糊。如果白砚没记错,裴太太是未婚先孕,办婚礼时肚里孩子已经四个月了,这个孩子居然不是裴明远的。如果他没想错,这件事,在裴明远得知前,白女士就已经知道了,却选择跟裴太太一起瞒着裴明远。

他妈当初是不是对他说过:“裴挚的背景比你想得还了得。”

一团乱麻。

所以,最后他妈跟裴明远那回事也很难说清了。谁在报复?报复对象有几个?谁在泄愤?到如今又有谁能揣测?

白砚只知道陷进这一团乱麻里的裴挚无辜。

他握住裴挚的手,“所以你是被谁送出去的?”

出事前,裴家夫妇的打算是把裴挚送到英国念书,可最后,裴挚居然在美国待了六年。

裴挚跟他十指紧扣,呵地笑了声,“自然是那老不死的东西。”

白砚:“……”

老不死的,指的应该是裴挚跟宋先生的亲生父亲?这一位老人,今年应该七十出头了吧?

白砚不知道当年青春明媚的裴太太是怎么跟一老头搅上的,可裴挚这一句答得咬牙切齿,可见,裴少爷对这位血缘上的父亲到底有多恨。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合适,裴挚反过来安抚他,“没事儿,老东西活不长了,我跟他大儿子都恨不得让他快点见阎王。要不,我他妈能跟他大儿子结盟?”

……

还真是头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狼。

十月中旬,外景地的气温一下降了十来度。

《国色》的拍摄还在继续,不过佘晶的戏很快就杀青了,女配角就是女配角,跟男主角的感情再浓墨重彩,戏份放在整部电影里也就那么些。

接下去白砚的戏除了战争大场面,就跟女主角凌小花的感情线,女主角是将军从宫中掳走的女官,那么拍摄剧情的时间轴拖到了将军从京城返回边关后。

凌小花在白砚手上吃过大排头,混蛋总监的解决方法是给凌肖找个跟组的表演老师。这老师找得挺讲究,刚好,以前在电影学院带过白砚的课。

总监此举,恐怕还是想要在剧组放个能跟白砚说得上话的人。硬茬就是硬茬,放自己流量小花跟白砚这硬茬硬碰硬,再出点什么负面新闻,凌小花的团队也不好收拾。

白砚完全无所谓,凌小花要是跟以前一样故意拖后腿,管她身边跟着谁,他就敢呛。

可事情好像跟他们想的不一样,在西部的第一场对手戏,是将军拖着自己的女俘虏日行千里到了边陲。凌小花趴在马车后头,把气息奄奄和悲愤表达得还算到位。

凌小花的表演老师姓朱,看完拍摄效果,朱老师问白砚:“怎么样?有进步吧?”

白砚实话实说:“比以前好多了。”

朱老师神采飞扬:“那当然,为了这场戏,我饿了她三天。”

站一边凑热闹的裴挚:“……??”

还有比他哥更鬼畜的呢?

到一边休息时,白砚对这位朱老师赞赏有加,“专业人士就是专业人士,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严格。”

裴挚心脏直犯抽抽,他哥也被这样的鬼畜手段调教过?

只是想着,他话就问出了口。

白砚说:“只要找状态有需要,饿几天实在不算什么,不过,朱老师倒没这样对我,因材施教嘛。你看,我也没这样对佘晶。”

这就是重点,可别说人家老师对凌肖使用了暴力手段。凌肖人都进组了,就该有把戏演好的觉悟。天资太差那就勤学恶补呗。饿几天算什么?广大劳动人民就算忍饥挨饿也不会有他们这样的报酬。

光看报酬,不论付出,合适吗?

可能是有白砚这镇山太岁在,每天来回几小时的凌小花没敢再迟到早退,加上朱老师毫不手软的磋磨,凌小花本人的面无血色几乎不需要化妆,愤恨完全可以本色出演。这境况,怎一个惨字了得。

裴挚不止一次瞧见老师用咆哮嘶吼给女主角催动情绪,等他哥跟凌小花被导演叫去说戏,终于憋不住问朱老师:“白砚哥也是这样被吼出来的?”

朱老师笑着说:“白砚?他用不着。他大三那年,严大导一部戏,他的光彩掩都掩不住。有些人真是祖师爷赏饭吃。”

白砚大三,出演严导的电影,那就是他们分手之后。

严导是大师级别的导演,可白砚当时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那时候的白砚,就连白女士留下的人脉都毁了个干净。裴挚又追着问:“那他总得费功夫让导演看上他。”

对,人人都说,那部戏是严导追着白砚求演的,所以,想必在此之前,白砚也花了大心思雕琢自己。

朱老师摇摇头,说:“有些东西是刻意追求也追求不来的。当年,严导在我们学校门口一眼看上白砚就非他不可,你知道为什么?”

裴挚说:“为什么?”

朱老师很浅地笑下,“当时的白砚,有独一无二、扣人心弦的脆弱感。他那会儿才21岁,这个年纪的小生,青春阳光的容易找,像他那样有深入骨髓的脆弱感的,真是不多见,他是独一份。”

不明觉厉,可怎么听都不算个好词。

裴挚跟着重复一次,“脆弱感?”

朱老师认真地说:“怎么形容呢?那种感觉,他明明好生生地站在你面前,跟平常人一样谈吐,可你看他的眼神表情气质,就是觉得,即使没病没灾,这人也活不长了。甚至萌生出这样的想法,就算哪一天突然听到他自己去了,你都不会奇怪。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经有一半不在这世上了。”

那就是他们分手之后的白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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