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张逸夫个人而言,也无需考虑这么复杂,毕竟做这个工程,可以达成做大事、抱大腿、积累大经验,大功绩,这些都是他需要的结果,满足这些条件即可,剩下的事是领导考虑的,轮不到他废话。
现在看来,在华北这么搞一圈已经是如此的费力不讨好了,如果没有穆志恒的特批奖金,如果没有贾天芸的强行拉仇恨,真的不知道怎么平了那些人的怨念。
在全国搞,奖金发的过来么?还会有一个贾天芸出来拉仇恨么?
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终于在张逸夫面对之前,被大领导叫停了。
看着张逸夫长久的思索,赵文远误会了他的表情,以为这是憋闷,是委屈,连连安慰道:“逸夫,穆部长跟我打过招呼了,这件事可能要搁置一段时间,他也怕你闹情绪,这才让我先跟你谈谈,哎……这件事毕竟是穆部长一直以来工作的方向,眼见有成果了,却被叫停,他本人也很受打击。”
“没,没,我没什么情绪,很平静。”张逸夫连忙笑道,“我会把现有的经验,再总结一下,公布出来,我的论文也已经发表了,全国上下,如果有电厂自己有兴趣有能力的话,大可去做。”
“嗯……”赵文远依然觉得张逸夫这笑容是装的,进一步安慰道,“你放心,忙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组织上肯定会给你个说法,大领导虽然叫停了这件事,但对咱们的成绩还是相当肯定的。”
“明白,明白,赵局你放宽心,我真的没情绪。”
“真的?”
“真的。”张逸夫释然笑道,“这活儿吧,也就这样,去全国做,还是那一套,一个局一个局的盯,一个电厂一个电厂的搞,我都不知道又要得罪多少人,又要扯上多少事,不如见好就收,华北做出成绩了,咱们就把这个成绩放这儿,等真正需要咱们的时候,咱们再上。”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心态比我还好。”赵文远闻言终于轻松了一些,“的确,咱们表明有这个技术,有这个本事了,需要的事情再上么。”
张逸夫跟着打了个哈哈,继续问出了实际问题:“那明年,我们节能办……”
“这个……还不好说。”赵文远神色略微沉下去了一些,“我之前说过,部里也有工作变动,要你不要外传……其实比较重要的变动也就是一个,副部长分管司局调换了一下,科技司划给穆部长分管,生产司则由黄正辉领导。”
张逸夫神色一僵。
叫停节能工程什么的,在这件事面前根本就是毛毛雨好不好!
这才是真正的大爆炸!
权力的更迭,新老交替都在这一次次分工调整中露出端倪,黄正辉如日中天,穆志恒即将退居二线彰显无遗。
这岁数没努上去,到头儿了啊。
即便作为先锋兵的张逸夫不遗余力,华北地区节能工程却依旧是一件太小的事了。大局之中,上大机组,搞自动化,超高压输电才是三面大旗,现在看来穆志恒哪个都没靠上。
其实这对穆志恒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年龄到了,放慢节奏,交给后来者,也许才是最好且最体面的归宿。
另一方面,滑稽的是,今后如果再扯节能工程,也该黄正辉或者秦勇负责了,跟穆志恒沾不上边,弄个办公自动化之类的,也许还有他的份儿。
此外,调度依然是穆志恒管的,因此赵文远受影响不大,尴尬的还是张逸夫,作为一个死抱大腿的人,没有什么比大腿突然动弹一下更大的地震了。
“这事还没公布,应该是在春节后移交。”赵文远叹道,“在此之前,你可以先表达一下个人意见,看看在节能工作告一段落后,希望有什么样的变动。”
“……”
“没关系,大可提出来,不是穆部长负责的部门也可以。”赵文远大方笑道。
“我这……”张逸夫喃语道,“原先一直是奔着节能去的,突然停下来,我也不知道方向了。”
“呵呵,一般的干部,都是领导直接安排,大不了征求一下本人意见,可对你不一样。”赵文远晃了晃手指说道,“你技术全面,业务能力也强,大材小用,你自己肯定也不乐意。我看这样吧,你回去考虑考虑,有想法了再提。”
“考虑考虑吧。”张逸夫点了点头。
“另外。”在放张逸夫走之前,赵文远忽然来了一句,“黄部长将来分管生产工作,节能的进一步事宜,准备交接给生产司主导,有时间你跟秦司长打个招呼。”
“嗯……”
怀着不解的心情,张逸夫出了赵文远的办公室。
貌似,穆志恒那边十分泄气……
变动很明显,就是栽培黄正辉,随着北漠等大工程的上马,机组功率必将有大跨度的提高,发电量也会在几年内突飞猛涨,这功绩摆明了就是送黄正辉的,而不是接近退休年龄的穆志恒。
穆志恒应该早有预感,只是希望再争取一下,尽力做了一些工作,却依然无法挽回局面。不怪谁,怪年龄,怪时势,怪大腿,参天大腿贾府的意思很明显了。
赵文远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也耐人寻味。
老穆准备歇歇了,张逸夫自己的路,则由他自己选择。
提着包出了办公楼,张逸夫本打算去穆志恒府上拜访,但想来今晚他肯定要想很多事,没心情应付自己,大家见面说话也尴尬,只得作罢。
张逸夫走在街上,突然觉得很释然,放下煤耗的事情对他来说完全不是放下前程与事业,好像放下了一个包袱,做得很难受的一个工作,得罪人的差事。华北局的十几个电厂尚且抓得过来,全国上千电厂怎么抓,出差出的过来么?
揠苗助长,依靠个人的能力强行在全国推广这个大家并不关心的工作,难度之大,张逸夫想过,也思考过如何克服,如何铁腕,但其效果与效率,实在无法保障,中国太大了,不是一个京津冀那么简单。
换个角度看,前世的煤耗怎么下去的?
中央精神与发电企业自负盈亏双管齐下,你们发电的自己解决,省煤就是省你们自己的银子,中央只需要给下一些文件,在必要的环保指标上要求一下就够了。
这就是制度的力量,相比于张逸夫单枪匹马搞节能,体制改革后,每个单位都会自发做起张逸夫要做的事,成千上万个张逸夫应运而生。
那既然改制这么好,为什么不早改呢?
这又是个有趣的现象。
当劳动力少土地多的时候,缺人耕作,奴隶制应运而生。
而后每块土地上都有耕作的人了,不缺人了,缺地,地是最抢手的,于是进入了封建社会。
再后来,农业也饱和了,工业和经济出现了,金钱成为了硬通货,该资本主义了。
与其说是制度选择环境,不如说是环境选择制度。
在中国电力发展史中,新中国成立伊始,国内经济处于百废待兴状态,电力资源严重短缺,要走私营企业制?谁有这个资本?为了确保生产与国民经济,集权式的大跃进发展是唯一的选择,强硬的公有制得以贯彻。
而眼下,已经到了跃进式发展的尾声,北漠电厂提出的高规格,最大最强的口号,已经指出了后续的方向,高技术,高效率,大机组。
当电力供应完全跟上,且具有随时进行大工程能力的时候,主要矛盾就发生变化了,从产能的紧缺变成了对技术的渴望。
电力体制改革,也就是在这样的诉求下应运而生,企业化,自负盈亏,鼓励竞争,这无疑发挥了每个电企的积极性与能动性,优化了产业结构,发动各电企自身的力量推动产业前进,而不是让集权生硬地推动。
当省下的煤可以落到每个人钱包里的时候,也就不需要张逸夫了,当这笔钱依然只是电力部账目上一笔数字的时候,一万个张逸夫也不一定能推动多少。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张逸夫已经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东西,这条路被领导叫停,他得以见好就收,并非坏事。
只是后面,该往哪里走呢?
张逸夫并未被这个问题困扰太久。
次日一早,他准备跟秦勇通话,试探节能工程后续交接的时候,就直接被他能想到的,最可怕的事情砸中了。
“正好要找你呢。”秦勇在电话内依然充满了阳光的正能量,“下周的工作先不要安排,腾出时间来。”
“……啥?”
“一个论证会,扯了几年了,到尾声了。”秦勇和蔼的笑声传来,有种笑里藏刀的感觉,“本来打算让新宇去的,他却一个劲儿地推,表示自己才疏学浅,论不过那些老专家,极力推荐你,我请示领导过后,领导也认为你更合适,既然这样,你就凑个热闹吧。”
“等等……”张逸夫越听越觉得不对。
论证会?
扯几年了?
张逸夫虎躯一震,几乎用吼的说道:“秦司长,我完全不懂水电!!!”
“哦?”秦勇那边又是似笑非笑,“有么?没跟夏部长学习学习?”
这话太噎人了,国强老师你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