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离开战场是因毒入骨髓,命不久矣,想带王爷骨灰先回短刀谷。
世上总有那一个两个,是专为曹王而活,为王爷报仇过后,突然就失去了奋斗目标。
正如成吉思汗对麾下们曾说的,你以为林匪过了肃州之战还有气吗。
“只是没想到,感情最重、最想不开的,是遁入空门的老和尚。”林阡问过樊井,确保和尚暂时不会有事,才答应他走,并亲自送他。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留风尘。”和尚叹了口气,“倒还有些时间,能再参禅悟道。”
“师父在沙场渡众生,从来也都算行道。”林阡宽慰说。
“徒弟悟性比师父还高。”和尚一愕,笑。
林阡送了和尚一程又一程,若不是惦记战场之事,恐怕直接去金夏边境了。
送走和尚,却意外把高风雷迎来,这真是个稀客。不请自来,比请来的郭子建还快。
最近到肃州阵地的熟人越来越多,好像早知道他林阡缺帮手似的。一问才知,真是被曹王薨逝的噩耗催发。
高风雷早在镇戎州就已被俘,但当时誓死不降林阡,有句为证:“我杀了你!杀不尽你们这群宋匪!”“今夜不是别人,正是你林阡死期!”“林匪!朝这儿砍,砍得断我认你刀快!”
原已被段亦心劝退,辗转江湖才明白:可我高风雷,从山东之战加入曹王府,就退不下战场——“想杀我,想胜王爷,你还嫩得很!”“高风雷幸能与段将军、凌大人、忧和尚同袍!”
“那就回来吧。”林阡笑纳归人。高风雷说什么退隐江湖?他现在才是回归江湖,江湖人全在战场上。
当然了,高风雷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会在他最讨厌的“林阡那厮”这里,回归了曹王府,也回归了以段亦心为首的豫王府:“久违,五妹,你也算子承父业。”
“安好,三哥,你也是薪尽火传。”段亦心亦从未料到豫王府前五际遇不同却能有殊途同归的两个,更没想过自己竟然真的延续了父亲战狼的事业。
二月末,盟军众将逐渐恢复元气,新旧老少交替上阵、一线血液始终保持新鲜。
穆子滕始料未及自己竟复原最慢!卧病在床,只能看兵书解闷,看着看着更加烦闷,索性在兵书上画起小人头。
彭义斌来看望他:“我带给你的新兵书,看了多少了?”
“别提了,每次看一页,就记不得上一页写的是什么。”
“呀,这好像武功的最高境界:‘你还记得你适才学的招式吗?’‘很好,你忘了,就对了’‘招式已经镌刻入你的灵魂’……”彭义斌瞪圆了眼。
“我,已经到了兵书的这个境界了?!”穆子滕惊喜。
“呵呵,你只是健忘。”樊井没好气地说,穆子滕伤势恢复这么慢很可能也是忘喝药了!
“比起在襄阳时连兵书都丢了,这已经算很好了。”彭义斌还真是在糗穆子滕。
彭义斌显然不是随便离开前线的,负伤归来是因瓜州守军被林陌水滴石穿,具体情况还扑朔迷离,盟军主力的重心却务必转移。
“瓜州又有祸乱,我等前去平定。”离开肃州前,他们带上战功、战利、军令状,拜别曹王,拜别越风,拜别解涛、品章、杨叶、莫如,拜别逝去的千千万万父母兄弟姐妹。
“封狼居胥,饮马瀚海,是每个少年的梦想。星衍,肃州我的‘黄沙百战’,也是你的第一百场。”百里飘云也没忘,带上主公赏的肃州特产葡萄美酒,拜别早在西宁就战死沙场的江星衍。
盟军陆续动身,唯有嵬名令公,因为要留下来接待朝廷使臣没启程,刚好和阿绰一起安抚肃州当地百姓也罢。不过阿绰没想到令公做的第一件事是请画师画画,画上的一对男女原是那般美好,佛光闪闪,仙气飘飘。
“就这么定了,当成守护门神发放吧,从肃州开始,到黑水、北龙首山各地。”嵬名令公说。王子庄的叛军给他提了个醒,对那些会被区区几句污蔑就蒙骗过去的民众,不能只像林阡那样用行动证明自己——舆论造势,必须得有。
“门神?不应该都是凶恶的?”阿绰说起汉人的尉迟恭秦叔宝。
“那只是有些守护者碰巧长得凶恶。值得膜拜的人物,为何要刻意丑化?”嵬名令公说,我们西夏的门神林阡和凤箫吟就是长得美怎么的你不服气?
说起王子庄叛军,他们原先只是不满现任夏帝的统治,才刚被林陌吸引、还没来得及培养感情,蒙古军的过河拆桥便使他们作鸟兽散。阿绰看着嵬名令公训斥他们时说“不服圣上,就宁可通敌?先帝、先国师是这么教你们的吗!”那股凌厉,心服口服总觉得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突然一愣,恍然大悟:令公忙前忙后,全是为给师父扫清后顾之忧!他比我,对师父还要敬爱关切……
北龙首山上令公和阿绰还曾拌嘴:“这林阡,兵法倒是会造势,名声怎就不会了?太笨。”“你行你来?”“要我歌功颂德?等林阡他打败铁木真。”如今看来,君子一言,快马加鞭……“师父给我找了个外冷内热的同道啊。”阿绰笑起来。
“民众不拥护,怕民众走错路,但民众太拥护,又怕朝堂会误解。门神的造势,不是说不可,但一定要把握‘度’。”高谋士提醒令公,别矫枉过正、助推蒙古军走朝堂路线。令公想了想也对,回来把林阡的脸涂黑了几块。
世人对美好的事情都向往而对美好却凶恶的往往敬畏,所以,就不会“过度”拥护了。
令公敢拿林阡开玩笑可不敢拿凤箫吟。
毕竟……传闻里她连她主子成吉思汗都敢打……
不过干那件事的时候她是受狗鲨控制的。
这位狗鲨,林阡虽只接触过几次,但已给他贴上了几个标签:剑痴;反射弧长;脾气还好,是个怂人。
没想到竟还是条汉子?路见民女被欺,居然一把拉开蒙古兵卒欲拔剑相助。
但据不可靠消息,狗鲨并不是那么好出头,之所以义愤填膺,是因那民女操着一口他的家乡话,是啊,瓜州,靠近西夏和西辽的边界了,难说是不是他狗鲨的同乡。
“狗鲨骨子里应该是愿意打抱不平的,只不过向来能力限制了他的作为,而今有暮烟的武功加身,他终于敢付诸行动也说不定。”聂云则对此事给出不同的见解。
总之这位英雄好汉为了个糟粕居然殴打精锐,是可忍孰不可忍,成吉思汗刚好打猎经过——好个绝地武士,正想着拿你开刀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遂扬鞭厉声:“聚众斗殴,藐视军纪,拖下去,杖责五十军棍!”
“不公平,我不服!”狗鲨不忿,大声咆哮,战马受惊竟把成吉思汗摔落下地,速不台眼疾手快飞一般扑过去当他肉垫,一干金帐武士全是瞠目结舌继而手忙脚乱。
成吉思汗起身,举手示意无碍,冷静站定,俯视狗鲨:“公平?那你说如何处置?”
“万恶淫为首,拔掉他祸根!”谁想狗鲨竟说出这般虎狼之词。
成吉思汗找了三个翻译才敢相信这个美貌少妇粗着嗓子当众在自己面前吼出此等粗鄙之语……
“赶紧拖下去,丢人现眼!”成吉思汗蹙紧双眉,牵马要走、准备再上。
“呵呵,难怪包庇,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也觊觎我妖妇皮囊很久了!”狗鲨洋洋自得,还真以为自己黑白通吃,“可惜你怕啊,怕睡一半变成凤箫吟,被林阡知道后一怒之下将你砍死……”
“五百军棍!一棍都不准少!”成吉思汗怒不可遏,凌厉回眸。
“谁打谁!”狗鲨蓦地冲前将他推倒在地,压在身下,速不台拦都来不及拦,狗鲨拳头雨点般往成吉思汗落,“俺不仅打你,还要打死你!打死你这鸟人,俺做大汗!!”——后来林阡说,这个暴脾气既不是吟儿的也不是狗鲨的更不是妖妇的,但沙峰上也曾凸显过,火辣辣的山东大汉……
“找死……”成吉思汗眼神似狼,窜出火光。
等速不台等人把狗鲨控制了五花大绑押到面前、狗鲨也恢复了往日的连连磕头“再也不敢”的认怂状态,成吉思汗情绪才总算稳定下来,忽然间,思路就清晰得多:
绝地武士是个杂合体,从一开始它就可以“一人多用”——肃州之战以她为打手却弄巧成拙,怎还可以思维定势陷在这死胡同?瓜州之战一触即发,应转换思路,反正也不可能再拿她打林阡,干脆用她对林阡做人质!就算逼不了林匪献城或让道,至少也能打压林匪的军心士气!
狗鲨适才说得不错,林阡的妻子是这副皮囊,那就当着林匪千军万马的面糟践这副皮囊,时刻提醒林阡他离胜仗早得很、他的妻子还在我手上禁闭,甚至,还能对林阡起到“行拂乱其所为”之效果,轻则令他束手束脚,重则迫他入魔失道!
“囚禁牢中,先饿她几日,再刑罚伺候。”“是!”此举,倒也提升蒙古军士气,毕竟绝地是肃州之战罪臣,早该罚!必须先饿,不然正常人打不过。
“囚禁可以。能不饿吗?”狗鲨楚楚可怜博同情,“凤箫吟这底子,怕是撑不住。”
“人质,要多壮?”成吉思汗冷笑离去。
狗鲨如梦初醒,原已被弃如敝履!大惊失色,瘫软在地:“早知今日,回来作甚?!”
这闹剧,发生在瓜州被林陌撬开缺口之前,或多或少对当地盟军起了点作用;但作用不大,因为完颜纲术虎高琪身为主帅对吟儿不会有什么触动。可吟儿被成吉思汗剥夺战将资格、作为人质攥在手里,又曾被林阡公开承认过身份,迟早要对盟军其余各部产生负面影响,于公于私,林阡送和尚时当然惦记着战场。
柴婧姿也是林阡耿耿于怀“瓜州之战变数多”的缘由,同为廿六,她柴婧姿,作为少部分人怀疑的长生天对象,在邪后对大众公布续断事件实情和启动公然肃清的短短半刻间隙里,跑了!还卷走了熙秦!
跑,不能说明什么。一旦“公然肃清”开始,天脉会立刻彻底瘫痪,别说不能打瓜州之战,以后哪战都参与不了。柴婧姿是长生天,必须跑,柴婧姿不是长生天,长生天必鼓动她跑。
如果她不是长生天,那只怪林阡当时没能表现得波澜不惊,让她这种蠢人都琢磨到了“路过阑珊被投毒”“就是敌人必须杀”,忐忑不安一见风吹草动就逃,躲个几天再说,带个熙秦自保。
如果她是长生天,“率性讲义气还带点蠢”就只是她的假面,对标奥屯亮,功成身退不是没可能,刚好还把熙秦带过去给成吉思汗添个人质筹码。
只恨林阡被“绝对互信”原则钳制、胡乱疑人又一个都不敢定罪,始终活在求证中、空前不在状态,这才导致了柴婧姿忠奸悬而未决,最终也给了她机会逃之夭夭。她跑了以后到底盟军内部会怎么样,只能拭目以待。
有一点对盟军倒是有利的:如果她是长生天,那她就用雪暗天顺利过关衣锦还乡了,盟军内部将得到长期的稳定;如果她不是,那长生天为了顺水推舟嫁祸给她,短期内也不会在盟军内部有什么新动作。
值得一提的是,林阡追查柴婧姿为何能在邪后眼皮底下逃跑,答案竟然是……熙秦帮的忙。典型的被人卖了帮着数钱。
有一次,就有无数次。
换言之,柴婧姿加熙秦,有能力逃过邪后的眼、害邪后失职。
所以柴婧姿不是长生天的可能性无限降低,
但也有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是,她能跑,是居心叵测的真长生天帮她跑。
兹事体大,林阡如何能不慎重?先不论从前种种伤害,就算是今次投毒事件,长生天都算把和尚陷入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