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之伤引发陇陕板荡期间,川蜀吴曦之死终于传遍西线。
吴曦从僭位称王到被杀身亡,总计只有四十一天。他死后,安丙因居功至伟,被众人推举为四川宣抚使,在李好义、杨巨源等人的大力推动下,号令全蜀官军“与短刀谷义军会师于阶、成、和、凤四州,将先前被吴贼引入而滞留其间的金军连根拔起”。
一则后方再无动乱、川蜀一片清宁,二则从今往后的官军主帅全对义军亲和、将会同仇敌忾全心全意抗金……所以这些消息大大振奋了先前就辗转于四州鏖战的宋恒、莫如等人。原本他们和金军的地盘大约六成与四成之分,猛虎添翼自然是求之不得。
三月初六,阶州。
火把凄厉地亮彻了春夜,城下反攻的宋军源源不绝。面临着随时城破人亡的绝境,以战功授同知阶州军事的完颜乞哥,却还在坚持着据守不退——据守,既等援军,也护战友,更为保身后家国子民。
大概是预见到会有这兵临城下危如累卵的情况发生,昨夜他写信给尚且年幼的儿子完颜陈和尚,口吻全然绝笔,是自己的明志,也是对子孙的叮嘱:“在我脚下,便是我国土,必守之!”
最终他身受重伤带着不到一百残兵,被宋军驱逐到嘉陵江畔。阶州城他虽还没镇守太久,其间山水他却领教过多姿:很难想象造物主竟能如此鬼斧神工,将缥缈、雄壮、险奇、娇媚、幽深等各种特点,同时融汇给区区一道边关河谷。
“今宵难作刀州梦,月色江声共一楼。”他初见这首《宿嘉陵驿》时,尚不能体会其中离愁,今夜在水花四溅的激流外,忽然之间却有些懂。
战到四面楚歌,竟有单打独斗,似是宋匪了解他、希望他输得心服口服?蓦然从高处杀到垓心的一剑,有“风飘万点正愁人”之观感,他持枪与之搏杀了三回合也没注意到对方的面容,全因为连人带枪都沉浸在剑法的“激中稳进”境界里。好熟的剑法,是我的对手!昔年陇右定西,他就曾和此人频繁交战,也曾对此人剑法称奇叫绝,然而这名叫莫非的人不是离开了南宋吗……
寒亮的剑光一闪而过,映现出他对面的轮廓清秀,不敌、受伤、连连后退的他,意外发现那个剑法超群之人竟是女子!惊了片刻,又恍然悟,这不就是天靖山之战里金军们闻之色变的“母的莫非”?真正是一生一代一双人,妻子的剑法完全不比丈夫逊色。
“输给莫将军断絮剑,倒也不辱没了我!”完颜乞哥哈哈大笑,虽满身是血惨不忍睹,却仍在休整了半刻后奋起再战。
困兽之斗,难免疯狂,莫如挺剑相迎,与之翻飞交错,招式占尽上风竟还打得自己手上鲜血淋漓。随着枪剑缠斗得愈发白热,兵刃啸响声与鼓角声兵马声混合着直上云霄,荡气回肠又惊心动魄。
气流一直在涨,膨胀似无止境?当见敌人超常发挥,莫如委实不敢怠慢,正待做与他苦战一日一夜的准备,却看完颜乞哥超强杀伤的一枪陡然停在原地,虽气势还在燃烧,虽目光仍旧决绝,虽脊梁如昨挺直,却终究在她发现之后就已经气绝多时。
“将军!”有其主必有其仆,那时幸存的几十金兵,见状无一不殉了这座他们认为属于金土的阶州城。
“完颜乞哥力战而死。”莫如撤剑,略带敬重,扼腕叹息,纵然那完颜乞哥一腔热血,终还是淹没在了她冰寒的断絮剑光中。
抬眼望,月光也一样清冷无情。哥哥你是否也在看着它?可能只是几座峰峦和几道烽火的间隔,如儿为你对抗了又一个原属于你的对手。
脱下盔甲,却不得不守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照顾他。
日前吴仕被带到她身边时,和先前雨祈一样失血过多,军医说,亏得盟主收剑快才留了他性命,不过他可能会不幸在醒来后痴傻,莫如摇头说,这或许是万幸。她印象里的吴仕,本该是那个身怀报国热情、成天来与她说前线战事的大男孩。回头看,许多事情,算来也不是他的过错。
同日,西和州。
青鸾来报:“宋恒副将郝逍遥率军偷袭。”近期刚调任西和的术虎高琪,闻讯后立即南下迎敌,不刻便将郝逍遥及其部下寒家军绊倒在寨外二里。
从黎明交战到午后,宋军终于不敌南逃,术虎高琪乘胜追击,宋军苦苦边打边逃,渐渐队伍却越拖越长。郝逍遥一边急匆匆指引麾下继续撤,一边无奈地亲自提刃殿后拦挡他,却可惜郝逍遥旧伤未愈,不是这位“平南虎威将军”的对手,又撑片刻,一身新伤地仓皇南奔。
素来高傲跋扈的术虎高琪,毫不犹豫催军进击,再追一里,却越放越慢直至勒马,环视四周他心底雪亮,举手示意众麾下打道回营:“前面树木茂密,我等不宜再追。”他之所以高傲,也是因为恃才傲物——
算来这也是楚风流一力挖掘和巩固出的专属于他的才干:就算术虎高琪未曾实地考察过而只是深入民众调查,只要他来了西和,这附近几乎每一处山川的地形特点、地理环境便都牢记在了他的心里。堪称过目不忘的他,可以说就是一本包含植被、动物、景观、人文的活地图。
所以用不着探子先行勘查、用不着临阵找地图圈画计算,术虎高琪也知前面靠近“独头岭”,距此地一阔一窄两条路。窄处不仅地形复杂,而且其间树木与芦苇甚多,最适合埋伏以及火攻。“军行有险阻、潢井、葭苇、山林、翳荟者,必谨覆索之,此伏奸之处。”
别的不爱、就爱读书和死记硬背的术虎高琪,自然选择在这场大胜之后见好就收。如此一来,郝逍遥等人不管是偷袭未遂还是佯败设伏,都必定偷鸡不成蚀把米,轻则竹篮打水一场空,重则弃甲曳兵全线败溃。
“宋恒亲自来援……”却在那时,青鸾又来情报。
“怎么……”术虎高琪始料未及,不由得蹙起眉来,“难道郝逍遥真是偷袭未遂?还是说本来他佯败设伏、一不小心成了真败,令宋恒坐不住了?”陡然心生一计:无论如何我军都不可能挥师进入这窄处犯险,然而这宋恒既然已离开了宋军本营,不妨由我从大路前往将其拔除?!
期间,只要困住宋恒一个人就足够了,术虎高琪只需祭出薛焕一个高手!
“传我号令,兵分两路,七百人随我杀上独头岭,端了宋匪老巢;两百人随薛大人入这窄谷之中,拖缠宋恒,将之反困!”术虎高琪当然心动,这是个绝佳的消除宋恒、令我军在西和不再夜长梦多的机会!
薛焕将西和交托给日前从会宁调来此地的副将徒禅月清后,立即响应号召追出城来担负起术虎高琪传达给他的特殊使命——令他很是乐意的“战宋恒”!
飞山走石,俯冲掠袭,映入眼帘果然是宋恒那令他熟悉的英姿,身为南宋九分天下之一的宋堡主,举手投足已名副其实的统帅风范。人是轻裘缓带、绿鬓朱颜,剑是万紫千红、瑰丽华艳,却具备“半夜龙骧去,中原虎穴空”之气魄。
薛焕自从吸收了岳离的内力之后,足以重设“一年不出三刀”的规矩,却可惜先前在陇南总是遇到入了魔的林阡和杀疯了的宋恒……好不容易经过这些日子的休整和融合,终究可以向世人呈现出一个脱胎换骨的自己——
楚狂刀和玉龙剑,正缺一次满状态的单挑分雌雄!
狭路相逢,强者才胜。阳刚对激昂,威武对阴柔,真幻并存对柔中带刚,时而见黄河奔走与玉龙相绕,时而见美景含杀与时光互擦。百回合才见出高下,又百回合却还不分胜负。围观者但凡有武功高强的都看了个明明白白,宋恒及不上薛焕的委实只有内力,所以退避之际难免还会偶得些奇招妙招。
可惜,终究是有高下的——薛焕内力,深不见底;薛焕实力,深不可测!
“薛焕应该是和岳离合二为一了。”宋恒战到满头大汗,看薛焕也不过是流露些惜才之意,打斗明显比自己要轻松得多,“主公回来以后,怕是又要添一个劲敌……”
“未知他和九烨,实战谁更高强?”薛焕游刃有余,想起术虎高琪对自己说的,薛大人若能杀了宋恒再好不过,不然就帮我缠住他……
心念一动:唉!早已不是江湖!薛焕不再动容,察觉到宋恒受了刀伤之后,即刻就下令携带火种的二百敢死队放火反攻宋恒,然而那时,一众金军才发现,术虎将军所说的这条路上有许多芦苇的情况……并没有!
事实是,地形不会变,芦苇却会跑,恰在这傍晚时分,不经意抬头一望,独头岭宋恒本营一带,陡然只见红光冲天,与此同时传来人声鼎沸锣鼓喧响……
“不好,中计!”薛焕大惊,不得不临时决定、改变计划穿过这狭窄山谷去救术虎高琪,“宋匪的伏兵不在这里!”
为时已晚。宋恒原来没在这窄谷设伏,虽然这是最适合设伏的地方可是宋恒设计时就说了,“术虎高琪精通兵法不可能不知道。”于是宋恒变着法把易燃物大半都借苏慕浛之手以嬉戏方式悄然搬到了本营附近……瓮换了,设伏因素小了不少,主要战法却还是“火攻”不变!
一旦鳖也就是术虎高琪接近,谢云逸、宁孝容等守在空营外的即刻点火,火乘风势追着这群还没站定的金兵烧了个屁滚尿流,但这不会是结束,因为术虎高琪只要调整阵脚立刻便会灭火并杀回来——事前宋恒也分析过“此人警觉性高,牢记我上次在康县打回阶州的战斗用过火攻,今次必会时刻防着火、做足灭火的准备。”
宋恒怎可能给他这个机会?术虎高琪灭火耽误了片刻,在火将灭未灭,阵将成不成之时,一声炮响,东南忽然喊声大震,竟令金军意料之外地杀来一大批宋兵,为首之人术虎高琪也见过:是曾在七方关大胜金军的李好义!
其实这里的地形并不利于设伏,可他的注意力全在灭火,居然没关注……
“唉,青鸾误我!”术虎高琪腹背受敌,在新一轮伏击和火攻中被打得灰头土脸,若非薛焕拼死救护,只怕此战片甲不留。堪堪回守西和城内,不得不骂青鸾给的都是无效情报!
“好一个宋恒啊!”徒禅月清等副将都义愤填膺,估摸着这一战海上升明月都没有参战,因为,宋恒对术虎高琪,不需要。
用间,间谍会给你术虎高琪报兵马变动,可谁会帮你兼顾地理环境?
用计,吃透你术虎高琪性格缺陷,让你输在自信果断,你反正用不着探子。
用兵,宋恒敢铤而走险调虎,又藏妥了李好义这支奇兵。
用火,悄移葭苇,拿捏天时,驾轻就熟。
用险,宋恒着实是很冒险的,窄谷里没有真设伏;但也并没有很冒险,因他料定了术虎高琪不敢闯!
是以宋恒对术虎高琪一算到底,计谋的拼杀竟都没有个你来我往一波三折,赢定。唯一的失算,也只是薛焕的武功。
到底谁端谁的大本营?这天午后金军出城杀敌的正是大半劲旅,却在傍晚时分覆灭在独头岭,赢回宋恒先算而后发制人!
同一时间,掎角之势的南面阶州,莫如所领的官军义军也已包围完颜乞哥,两地金军自身难保,如何可能相互援手?
冲杀一夜过后,义军先锋见疲,官军精锐补上,那位名叫李好义的主帅率众攻城,亲犯矢石,激励得麾下们人人乐死,以少击众。术虎高琪、薛焕、徒禅月清等人拼死顽抗又半日,终究还是发生了“内奸私开城门”继而大势已去的惨景,不得已只能伤势或重或轻着弃城而去。
“恭喜统制大人收复西和啊!”“宋堡主,同喜同喜啊。”城门口,宋恒和李好义相互玩笑着作揖,像初次见面那般地客气了几句后,哈哈大笑着携手同进西和州。
李好义在吴曦伏诛之后已然升为中军统制,也正是他,最先建议安丙夺回四州,并指出:“西和乃腹心之地,西和下,则三州可不战而复矣。今不图,后悔无及,愿得马步千人、死士二百,赍十日粮可济”……
不负所望,大获全胜。
与李好义并肩伫立城关,宋恒远眺着春山含黛,忽然喜悦凝结在嘴角,收复四州这样快,他既希望这样快,又不希望这样快。
短短两日功夫,阶州、西和全被宋军占满。
惊闻战况,完颜纲赶紧号令军队撤出四州退保要害:“民众若有愿迁内地的,将他们厚抚并聚集,用近侍局直长为四川安慰使。”说的时候连连冒汗,只因预料到了完颜璟会给他降职处分。
“成县、凤县、大散关等地,还可一战!”完颜瞻、罗洌、完颜江山等人都对这一号令有异议。
不错,完颜江山,他正是战狼从中线挖掘精锐后即刻置入西线的外援,也是术虎高琪和薛焕能够抽身调任西和的缘由之一。他的加盟,使得近来攻打厉风行和独孤清绝的忧吾思和卿旭瑭如虎添翼。
“先把西和开城门的内奸找出来吧!”完颜江山言简意赅,一如既往老辣。
“大家立誓要给楚将军报仇,难道都忘了吗?!”完颜瞻义正言辞,仍旧意气风发。
“不用怕宋恒,我手里有个打败他、并且剔出海上升明月的筹码。”罗洌阴沉着脸,和楚风流战死之前判若两人。
“目前身处四州的海上升明月,应该有一个第二级,不是转魄便是灭魂。”青鸾接受失败后也传出重要情报。
三月上旬,川蜀周边金军败势,争如陇陕一带宋军的镜像。
除了阶州西和之外,还有兴州成都那两路——
封寒早先就身受重伤流落在孙思雨、金陵、戴宗之间,好不容易和同样疲敝的孤夫人会师后,又多了一支从万州赶来的追兵,主将名叫越风。
真正可谓四面受敌。
封寒心里也估算到了,越风应该只是路过,意图提着他的脑袋北上陇右,去坐镇那个暂时无主的定西县。
“高风雷、移剌蒲阿和蒲察秉铉他们,要是看到我这颗脑袋,还能保护得了王爷?”封寒本就因为香林山事件连累王爷而自惭,又因为没到十回合就被抚今鞭杀得臂中见骨而自觉有虎落平阳之屈辱,那时他身心俱痛,油然而生自尽念头,不仅必须死,而且要死得连灰都不剩。
“封寒,你的死皮赖脸到哪里去了!”恍惚间,有一道强力将他的逆鳞枪击偏。
力道陌生,因为很少有人比他强。
声音却熟,那个旁人都叫她“孤夫人”的女子,他一直死皮赖脸叫她“夫人”。
刚到川蜀的时候他问她,三十年都为了个和尚守身如玉,蹑云啊,你的坚持令人费解。
她笑讽,三十年你不也为了一个守候和尚的我痴缠苦等,封寒,你的坚持更令人费解。
“蹑云……”人之将死,他忽然不想再占她便宜了,行军的担架摇晃不停,他认真地捉紧她手对她说,“过片刻就离大散关不远,若是,若是遇到金陵的毒阵拦阻,我给你挡着,你……从我们最初潜入川蜀的小路绕过去,去,去同和尚他们会合……”
“我早说过,我不是那样的人。”孤夫人俯身含泪拒绝,不可能把幸福建立在他的死亡之上。
“我,我真没关系,你回去,保护王爷要紧……”耳朵一动,封寒听闻异声,拼尽全力重新握枪,从担架上一跃而起。
“封寒……”她才要追前就踉跄倒地,腿脚的鞭伤也很严重。
“带夫人走!”他躺着的时候良心发现,一站起来又油嘴滑舌。
可是这次,头也不回……
几十步远,竟需要百转千回,因为瞬间就杀出了死尸堆迭,所以她只能听见一声声激响却看不到……
“你们先走!”她推开那些还能保全的麾下,奋不顾身朝越来越小的厮杀声里追赶,她也说不上来她今天是怎么了。
渐追渐近,终可见宋军百余兵马阵列于前,血肉横飞的却没有一个宋人,只有金兵。核心处那个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中年男人,死死抗衡着的五光十色庞然大物,正是无影派教人闻风丧胆的“日月晦明毒阵”……
封寒精通“湮灭之道”,故而虽是殊死一搏,仍教那位操纵毒阵的金陵也流失了大半气力。
然而可惜他早是强弩之末,她赶到这里的一刹那,目睹着他的身影缓缓下沉……所幸宋匪被他的枪势所惊,暂时还没人敢上前看他。
“没多少人,还有机会……”孤夫人努力遏制泪水调匀气息,才刚提剑冲到阵前拉起封寒,斜路却传来又一轮的军兵呐喊,原是紫蝶剑孙思雨一骑当先。
“不是……叫你走的吗!”封寒满口鲜血地倚枪站稳,回见她时怒不可遏,苍白的脸上俱是黑气,原来奄奄一息竟还中了毒吗!
“原想带你一起走的……”孤夫人心中一恸,“走不了,大不了一起死在这里!”
“弃械投降,可免一死!”孙思雨驰马厉喝,端的是英气逼人。
“小丫头,械在骨血,弃不掉的!”孤夫人冷笑回应,扶紧半昏半醒的封寒,然而嘴硬心硬身体却不听话,两个人一个腿受伤一个濒死,竟不必别人逼迫就要跪地失节。
“封寒,死之前我满足你一个心愿,你不是想娶我吗?就在这里,夫妻对拜如何!”一同倒地,瘫坐不起,孤夫人微笑捧起他脸,不去判断封寒到底有没有死,也不管四周的群敌环绕,当下便操纵着封寒对拜结为夫妇。
“这……”这般在千军万马中的毫无惧色,孙思雨只在师娘脸上见到过。
金陵感同身受,不免长叹一声,却哪里可以心软?号令还是要下:“杀了他们。”
一声令下,宋军将士一拥而上……
陡然却似黑云压城,伴随一声轰然震响,那突兀出现的黑云径直压往整个散关区域,霎时龙挂四起,席卷遍地尘沙,引发一连串的山石炸裂乃至雷电交加。原还被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封寒和孤夫人两个,竟在眨眼间被一道若有若无的血影裹挟走,非但如此,由于有骇人气流经过,冲在最前的南方义士团出现死伤。
“这怎么回事……”孙思雨大惊赶紧持剑救护,一瞬功夫天色却恢复明朗。
“战狼……先于胜南回来了。”金陵看出适才过境的是战狼的血狼影,暗叫不好,越风才归,强敌再临!
孙、金二人才刚移动,冷不防地都是一口鲜血冲到喉咙——是的,适才那黑云跟人间强行一触,她们都感觉到身躯被什么压紧过,心有余悸。若非那杀伤力是群攻效应,只怕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压在一起了。
战狼从中线折返西线,原也是众人的意料之内。他本就是从这里出去的,终有一日会回来。
只不过宋军都无一例外地在心里默念祈祷过:战狼被耽误了,回来得迟,比主公迟。
除了默念,也有行动,譬如重建襄阳的孟宗政、穆子滕,重返京湖的沈延、沈千寻,自动自觉、各显神通地或纠缠或拦阻过他。
所以战狼终究没有在“林陌力压天骄主母”那样一个盟军最危险的时候归来,迟了三日,趁这三日,被吟儿诛吴而振作的宋恒等人刚好反过来激励了吟儿,令她在恢复精力后立刻就与天骄合作、打出了针对林陌的翻身之仗。
有天骄在,又何必惧怕那郭蛤蟆箭上的软骨散呢?听闻越风也已在赶往定西的途中了!混战中吟儿越打越是振奋,不自禁地嘴角带笑,胜南,虽不及你在,但我们相加也算有你九成了吧。
那笑容远远入了林陌的眼,不再眷恋,只是憎恶:“宋军此景,真似‘志犹存,薪尽火传’。”
“不,是‘回光返照’。”无声无息间,那人出现在他的身侧,面容深沉,目光犀利。
“……段大人回来了。”林陌初始当然没想唤战狼这个称谓,早年在建康,战狼叫尉迟和,是林陌的岳父大人。同样的一副五官,气质却全是和蔼。
林陌心里难免有个念头浮起,但想到回不去了便再也不去想。
“这凌大杰实在不力,竟连宋军盟主都及不上吗。”战狼才观战片刻,便皱起了眉冷肃。
“她如今有诛杀吴曦和无招慑我的战功在身,是宋军士气高悬的最大因素,若再当众胜过凌大人,不知会是怎样的盛气凌人。”林陌冷哼一声。
“吴曦是她杀的?”战狼一惊,他听到的是安丙。
其实,吴曦之死本身就已经足够令战狼惊愕。
宋廷原计划重用川蜀旧臣如彭辂、隔空策反吴曦集团内部中层官员,效果不大;又想以高官厚禄直接策反吴曦集团内部高层如禄禧,效果也不大;结果,蜀军下层官将如李好义李贵杨巨源等人不请自来,反而先于宋廷近距挖动了吴曦集团的二把手安丙,里应外合对吴曦一击即中……种种现实,都指向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那时还在襄阳的战狼怎能不惊愕,宋匪主帅俱灭的大好时机,居然教圣上口中的川蜀肥鸭子不翼而飞了?!如此这般,西线又难免动荡不安!
更教战狼觉得当头一棒的,是此刻由林陌帮他确认的另一个噩耗:“是。曹王与她经历了地宫一行后,也决定了退居二线。”
他苦叹,他利用地宫事件杀死了林阡,不小心竟把王爷也搭了进去?王爷根本不是为了她凤箫吟退隐,王爷明显是用退隐在警告他战狼,别太过分,别再过分!
所以,泰和南征发起之初,宋军原定的寒泽叶、林阡、吴越,金军原定的完颜永琏、楚风流、仆散揆,各自的三大主帅其实都无一幸免……
“待我先解决了她,再去向王爷请罪。”战狼眼神一厉,瞧出凌大杰要败。
血狼影不假思索出鞘,紧承着长钺戟迅猛入局,杀向凤箫吟腰间,转瞬间云回风烈。
给予凌大杰喘息的这片刻,他原计划是要碾压凤箫吟,但在双剑对攻的第一时间,他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刻舟求剑——
那女子虽然吃力,却是精准地一剑立即转到腰旁强行护体!
而且竟还是战狼自己的种下的因,是他对王爷说希望王爷指点她练就这“大音希声”!
如今她的惜音剑法一日千里,竟敢直接涤荡他剑中梵音,更还当仁不让地往王爷冥灭剑的“大道至简”逼近。
“那便更要解决了!”战狼顿起杀意,既然林阡已死,那她没有留的必要,就算打不死她,他也得卸走她身上王爷多教她的《松下卧》内力!于是力道加深,剑招更狠,追魂夺命——正是连林阡都招架不了的“编愁苦以为膺”“涕泣交而凄凄”,他的剑法之荒凉凄切程度,与卿旭瑭刀法惨人视野不同,是惨人之心。
吟儿速度力道本就不敌这大金第一高手,心态比谁都更加容易受到负面情绪的影响,是以清爽的剑境立刻被这一大波无形无状的悲愁侵占和污染,越打越急,越退越乱。另一厢凌大杰没有放水,见状立刻就上前要从另一角度擒拿她。
危难关头仍是那青衫男人亲临阵前,一手抵在她背后隔物传功令她能从战狼剑下脱身,一手则以长刀对凌大杰挥斩出浩浩乎如冯虚御风不知其所止之气象。缓得一缓,她转危为安。
“怎么也该以二敌二不是?”徐辕淡静宣战,此刀已登过无数绝险,溯了千秋风月。
“就算你们二老组合着打败了我,也不过是争了个云雾山第一而已,逃不了的天骄门生!”吟儿笑不饶人,招若星繁,光如散电。
他们身后涅槃重生的宋军和战狼等人身后焕然一新的金军一样,鼓角阵阵,军旗猎猎。势均力敌的两国兵马,哪怕是夜幕降临,挑灯夜战,也一样都是戈铤射月明霜锷。
那之后,因为凌大杰体力时有下滑,说是说以二敌二,不过是战狼单挑了徐凤两个的联手罢了,直到天明,战狼才终以微弱优势得胜,但经此一战,金宋边界已不可能再往南推哪怕一寸——宋军口口声声说“战狼只是险胜”“天骄伤还没好”“主母剑法最强”云云。
“呸,徐辕至于自降身份鼓吹凤箫吟吗?说什么他伤势未愈、连累了凤箫吟才输给你?!”凌大杰听见宋军可耻的造势,真正是气不打一处来。
“宋军士气,虚高罢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既维系在凤箫吟一人,便好好地利用这一点吧。”战狼在打斗过程中已然形成阴谋,“釜底抽薪”,他将要代金军还给她凤箫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战狼既归,我军不稳。尤其定西百废待兴,越风虽然赶赴接管,却难免初来乍到,如果彼处存在不坚定的匪帮横生事端,必会被一些细枝末节撼动大局。”徐辕回营之后便与吟儿商议,千疮百孔的定西将是人心的最大漏洞。
“不错,据说不久前‘临江仙’、‘众神殿’等匪帮起了叛出的头,所幸并无投靠金军,然而影响极其恶劣。近日沈钧曾嵘等人极力收抚,‘众神殿’总算迷途知返,然而‘临江仙’却还冥顽不灵。”轻舟病情时好时坏。听樊井说,她昨晚觉得好些了起来,就一直在帅帐里分析形势到现在。
“那便不要‘临江仙’了。少他一个不少。”吟儿对临江仙那五胞胎可没什么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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