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未必。或许就是从这里翻盘。”柏轻舟原想用棋盘给众人演示、更为贴切,但忆起林阡不擅下棋,便选择在沙盘上简单摆出静宁全局,确保他也能看懂她接下来的解释。
只见那沙盘自北而南,西有隆德、陇干、静边、威戎,东有通边、水洛,殿湾山正位处威戎和水洛之间。
“表面看,宋恒战败殿湾山,轩辕九烨前往追剿,合情合理,也确实如主公所言,我军最应该做的,是在不影响其余据点的前提下救援宋恒,固然会捉襟见肘,胜败却在此一举,我军不得不计算精准、当机立断。”柏轻舟说,“然而还有另一种可能。主公可还记得,去年泰山之决战,完颜永琏曾经对您‘分兵、分心’?”
“军师的意思……完颜永琏派轩辕九烨去对宋恒赶尽杀绝,其实是虚晃一招,意在将我削弱?目的是趁我不备,急取我之所在、陇干?”林阡手里还握着先前谋士们拿出的最佳方案,正是派出他身边最灵活机动的百里飘云去殿湾山救宋恒。
“主公最佳选择,理所当然是出百里飘云救急,但我认为主公不需要救,以免正中完颜永琏下怀。”柏轻舟点头,兰质蕙心。
“两种可能,机会等同?”樊井蹙眉,问。
“等同,需要主公三思。若不救,有可能如我所言看破了完颜永琏,主公免受其害,陇干得以保全,却也有可能我分析错误,害主公付出宋恒全军覆没的代价,威戎静边也将相继危在旦夕;若救,有可能是我想多,主公会与完颜永琏决战殿湾山,却也有可能被我料中,主公中了他的计,被他分心分兵,陇干将立即失去,主公先于众将濒危。”柏轻舟将代表着百里飘云的旗执在手心,说,“一切只看完颜永琏派轩辕九烨追剿宋恒的意图,到底是做做样子吸引主公去救、意欲急取主公治下的陇干,还是真的想覆灭宋恒、缓图石硅和辜听弦两位将军驻守的威戎。”
“去年泰山之战,完颜永琏便已十分看重主公,可能真是想先杀主公一人。那也符合完颜永琏的仁慈作风。”一种见解。
“不对,今次静宁之战,情势与山东大不一样,如果耐心从威戎、静边包抄,我军一定艰难,完颜永琏无需速战速决,他已稳操胜券,势必稳扎稳打。”另一种见解。
当是时,军师们只是出谋,决策却靠林阡自己,判断若然有误,都是全盘不复——此涉及静宁全局,纵使有海上升明月传递情报,临阵也很难全部应变,必须战前就部署妥当。
燃眉之急,判断必须快狠准。半刻三千念头流过心间的林阡,忽然想起了寒棺里吟儿说的,林阡是吟儿的夫君,那林阡做什么决策,吟儿就承担什么后果,心念一动——
“轻舟说的可能性更大。惯常状态下的完颜永琏可能用兵稳健,但是他此战心急如焚,看重我必然胜于一切。”因为急切地想要吟儿认祖归宗,完颜永琏迫不及待要杀了他林阡!
那还怎会稳步谋夺陇干?夜长梦多,兵贵神速,轩辕九烨这个棋子,不过是完颜永琏的诱敌之兵!林阡顷刻想彻,知道轩辕九烨绝对不是此局该应的那一个。
“主公,这就是轻舟所说‘或许会翻盘’。如果确定了完颜永琏是看重主公而出了虚招,那他必将会因此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百里将军不必南下去救殿湾,而是东进,去夺翠屏,先行抄完颜永琏要夺陇干的路。”柏轻舟当即将百里飘云插进陇干和通边当中,不救宋恒,自也不可能全无动作,那翠屏山,正是先前孙寄啸莫非兵败流连、莫非就义之地。
樊井等人眼前一亮:岂止翻盘,更是复仇。
百里飘云在接到林阡指示的第一刻,就意识到了主公和军师在用他向完颜永琏最先打反击。
“主公,那我便还金军一个调虎离山吧。”飘云随即悟出,轩辕九烨是故意想调他远离陇干,既然主公和军师识破,那不如让飘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好了。
林阡麾下人称“难知如阴”的百里飘云,打出个声东击西又有何难,假意安排了一路兵马去殿湾山虚张声势,把等着他的轩辕九烨晾在山北空守候一场,实际,却是集中兵马、全力攻打翠屏山一处——并敌一向,千里杀将!
驻守彼处的,是飘云的老对手完颜承裕。去年秋冬陇右混战,他因为全军出击惨败给盟军的缘故,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喜好将兵力分散布置;然而第一场静宁会战,他又因为分散布置而败阵,渐渐重新尝试集中兵力严阵以待。一旦大兵力较量,便给飘云增加了强攻的难度,如何以少胜多打下翠屏山,是飘云奔袭途中就在心里盘算。
“探子说,金军兵力众多……兵法有云,敌众而整,先夺所爱,攻其要害。”飘云知己知彼:完颜承裕怕死,他之所爱是他的性命,那这帮金军的要害就是他完颜承裕的帅帐……
“一队,与我上雄关,劫完颜承裕的营,不一定要杀几个金人,但务必把他帅帐翻个底朝天;二队跟从,紧随进攻,做一队没做的事,杀一队没杀的人。”飘云当即把敢死队分成先后两支,同为先锋,相辅相成,“其余人等,依号令行事,一旦敌军自乱,汝等迅速攻夺!”同是劫营,意义却和去年的拖延时机大不同——是打出战机!
自百里飘云上得战场以来,从未有一次辜负过林阡希望。如梦初醒的完颜承裕,应付劫营时才知情况突变,一不知百里飘云会天降于翠屏山,二不知其闪电突袭、专攻他这要害,他麾下两千金兵,既和他一样猝不及防,又怕他被擒贼先擒王,为救他牵一发动全身,全体方寸大乱,遭宋军摧枯拉朽。翠屏山鼓声大作,一时间草木皆兵,岂能料到百里飘云先锋只有几十骑、整体不过一千还分去了殿湾山骗轩辕九烨三百。
形势险急,完颜承裕竟想到要抛弃据点、轻骑逃离,所幸罗洌及时驰赴救局,与飘云展开激烈厮杀,方才不教翠屏山全军覆没。刀剑相交,罗冽不禁慨叹飘云年纪轻轻勇谋兼备:“英雄出少年,几十骑打出几千人声势。”
“罗将军,如何发现?”飘云素来谦逊,不敢怠慢,这罗洌能这么快增援,显然是猜到了自己表面去殿湾山实际却从翠屏山冒出来突袭的计策。
“你是林阡手中最灵活的棋。”罗洌答应过楚风流,要早日独当一面,站在风口浪尖,方可不教她操劳,“不巧我也一样。我知你擅长虚虚实实,必须预留兵马在此,防着你故技重施。”
“惭愧。”百里飘云终究漏算了这个敌人,兵法可不止自己一个人在读。
“惭愧的该是承裕,竟被我料中,每战逢你,必成惊鸟……”罗洌叹惋。
执念驱使,罗洌竟洞察了连轩辕九烨都没洞察的变数,对着这个在百里飘云手下屡次翻船的完颜承裕雪中送炭。拼杀半夜过后,虽完颜承裕守军元气大伤,百里飘云也未能如愿得到整座翠屏山,而是与罗洌东、西各据半数营寨对峙。
战伐声与情报迅速传遍静宁。刻意没有打下宋恒的轩辕九烨,情知不妙却已难以回身补救,只因身处威戎职责固定的石硅,表面坚壁据守始终不向临近的宋恒伸出援手、好像是不想拆东墙补西墙反而使威戎受害,实际却在飘云刚打下雄关后趁敌心乱立马出击,对轩辕九烨进行了厚积薄发的还手。时机把握出色至极,战争开始前静若处子,战争展开后动若脱兔。
当晚子时许,宋恒之危因石硅而解除,两路宋军当即合力,朝着重心才刚移回宋恒的轩辕九烨反击。那轩辕九烨委实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始料未及、力有不逮,却端的也处变不惊、指挥若定,一人一剑拦在阵前,极力打宋恒、石硅两个,挽大厦于将倾。见主帅一往无前,众金兵无不齐勇,终撑得司马隆领救兵赶到,将宋军原已东进的战线又狠狠推了回去。天明之际,金军仍在殿湾山占据主导。
“大人?!”众人见轩辕九烨前一刻还说着策略,后一刻想上马竟好像脱力。
轩辕九烨略觉尴尬,正想着如何掩饰,司马隆已亲自上前,弯腰供他踏上。
轩辕九烨微微色变:“司马将军?”
“天骄大人,且当这是拜师礼吧。”司马隆温和地笑,这两年,学够了作战经验,也濡染到不少临阵魄力。
百里飘云、宋恒;轩辕九烨、罗洌。是林阡和完颜永琏各自灵活机动之棋子的对碰。这一夜攻防过后,看似金军仍然是胜势,实则节奏已被林阡带走。
翌日午后,岳离来见完颜永琏,以棋复盘指出他战略失误:“王爷已然将天骄大人安排在殿湾山,若是趁势在静宁西南给我军补空,宋军将束手无策坐以待毙,至多只能顽抗半月。可是,王爷却只教天骄大人虚晃一招,不往西南进取,反而停留原地,在山北诱惑百里飘云……”
“原想在殿湾山点刺,希冀林阡逢刺必粘,林阡难以看透,百里飘云不得不来,不料林阡有高人指点,竟将百里飘云这一子落到翠屏山反冲。当承裕被冲散、罗洌前往抵挡时,我便给了林阡反击的机会。”完颜永琏也不无遗憾,一边摆着棋盘一边点头承认过失。
“若以稳步战法,我军万无一失。但王爷想法过于完美,欲将祸首林阡当先处死,不愿夜长梦多给他任何机会,故而选择调虎百里飘云引他空虚,而以林阡为人,无论识破与否,都会落进圈套……然而林阡的军师棋高一着,着百里飘云以攻代守,狠心搁置宋恒与殿湾山,并敌一向先夺下翠屏山,哪怕只是夺取一半,林阡的陇干也愈发坚固,最终林阡之所以能够下这狠手,恐怕是因他看透了王爷的心急……”岳离叹息,完颜永琏与他虽是主臣,数十年来都对他虚心听从,故而岳离也不必刻意去措辞。
“今日虽站稳殿湾山,威戎却一时难再得;而翠屏山陷入被动,我与林阡便只能耗在陇干之东,你一子我一子地继续落下去。”完颜永琏怎不清楚,那速战速决的错误念头,使自己放弃了吞噬静宁的最稳打法、最佳战法。心急?被动?以往战史上几乎没出现过的词。那个被囚禁的林阡的女人,竟讽刺地成了你完颜永琏的破绽!?
所幸经此一战,宋军只是有了扳平希望,离反败为胜还早得很。
短短一夜,翠屏山的战略价值便被人为拔高到了殿湾山之上。在罗洌救助完颜承裕不久,俞瑞杰立即增援百里飘云,自此,林阡和完颜永琏交替出手,将陇干的薛九龄、孙寄啸和通边的羌王、蒲察秉铉一子子落。
期间,赫品章辜听弦林阡、石硅宋恒,分别于隆德和威戎周边,与凌大杰岳离黄鹤去、司马隆移剌蒲阿进退攻防,互有胜败。不过,毕竟深入金国,金军猛将如云,林阡一如既往捉襟见肘,其本人常常需要在陇干隆德之间来回,只因金军比他多出来的一子正是完颜永琏自己……
完颜永琏与林阡的正面对决,在这开禧二年的八月上旬,既水到渠成、又比预料提早地到来。这一次正面交锋,却和泰安、平凉意义截然不同。他二人,不仅是金宋双方的主公,不仅是剑道刀坛的霸主,更作为同一个女人的父亲和丈夫,并且林阡的武功,再也不是从前那般对完颜永琏望而生畏,而是已然能够望其项背——是正常状态下的比肩,绝非入魔。
情之所至,林阡虽已走出困顿,语气神态仍是克制不住的气愤:“完颜永琏,你藏不住她!”令人称奇的是,他看似焦急,但在双刀齐发之际,竟陡然就平心静气,心无旁骛。
完颜永琏那大道至简的剑法,需要心如止水去窥探,当是时,林阡能探出他是在龙飞凤舞地泼墨挥毫,铸就着足以流传千古的华章,星列斗野,势雄楚越。
“何必藏,只需杀了你,便可赎她之罪孽。”完颜永琏不遗余力,剑剑都是追魂夺命,然而与刀相接,也意识到林阡今非昔比,镜谧、神游、上善若酒等强意境层出不穷络绎不绝,有翻龙凤而散星宿、激云水以扬风烟之势。
“吟儿……我虽为你起过随意屠戮的恶念,却终会为了不牵累你而放下。”林阡极力抑制心情,越打越是沉淀,隐约觉察出他那个和尚师父的判官笔竟和完颜永琏的剑法有异曲同工之处,该怎样去和书法一般的招式打,他的饮恨刀并不生疏。
然则,完颜永琏终究不是孤独泪可比,剑法浑然大气、笔墨遒劲严谨,无论整体部分,都比那和尚技高一筹。恍惚间,剑如墨意流淌而天地于其上浮沉,剑与天地竟主客难分!
冥灭之剑,正因这种超然意境,才会使对手看见的招式和实际的招式完全不同?!是的,完颜永琏手里的任何招式,表面都是简洁精湛一目了然,实际却好像存在于另一个时空谁都看不出来,所以任何高手都看得见他剑招却没一个能破解得了,“大道如青天,你偏不得出”。这自造时空的资格和能力,果然更甚于薛无情、程凌霄。
马打盘旋,精疲力尽,万弩齐发,堪堪脱险,林阡虽然没能够避免受伤,却也撑住了七十招而保持不败,并且这一战不是白打——这场比武,就好像剥离了层层宣纸,看到了最内层的另一个乾坤,看到了完颜永琏那实际剑招的痕迹,只差一点点了……林阡笑而满足。
成败岂能以胜负论?他林阡的执念,是至少和王爷一样强,王爷的执念,却是把他直接杀了,他就快达到,而王爷,不可能做到了……
八月初二,因林阡不敌完颜永琏,宋军从翠屏山撤出退据陇干,虽百里飘云、俞瑞杰、薛九龄得以保全,孙寄啸宇文白却与主力失去联络,夤夜,才在静边寨以东据险扎营。
金军再度以大幅优势取胜。初二晚间,郢王到达静宁秦州交界,亲自给完颜永琏引荐他的前三高手,称只要曹王一声令下,众高手一同投以实用。
岳离刚巧在和王爷摆棋盘说战局,看到卿旭瑭和另外两个高手尚且欣慰,再看到郢王带着小豫王闲杂人等难免蹙眉,后者看来才是郢王连夜来帅帐见王爷的真正用意吧。
“中天,慢着……”王爷的视线却集中在棋盘上,按住岳离摆的孙寄啸这一子,“孙寄啸,确定是落在这里?”
“是。半刻前才得到的情报。”岳离一愣,回过神来。
“实在是妙手。”王爷蹙眉。
岳离一愣,孙寄啸明明败兵折将:“如果是刻意安排的败仗,这也只是步损棋吧……”
“局部损棋,全局却是妙手。”王爷摇头,叹道,“柏轻舟七月末就在摆,我却到现在才发现,她用其余的所有攻防掩盖意图,只为了孙寄啸今夜这一击祭出,林阡立刻从劣势转为优势。”
“何解?”岳离到现在也没看出玄机。
“孙寄啸退到静边寨之东,却正是宋恒的殿湾山以北,明着是败,暗着是掎角之势。”殿湾山,从来都没改变过是柏轻舟的重中之重,只不过被淹没在金宋在翠屏山为主的静宁县境一连串的交替落子厮杀中,柏轻舟,正是用这几日其余的所有攻防,悄然把握了节奏、吸引了视线、冲淡了殿湾山的价值,直至此刻,孙寄啸与宋恒越下越近,即将盘活,宋军活则金军死,“今夜,孙、宋必然趁我不备,利剑出鞘,朝着殿湾山守军火速夹击。”
“所幸王爷意识到了……”岳离话音未落,未及庆幸,一声激响,起于西南——是宋军已发?为时已晚?谁知宋军详细部署?!
“王爷!”却有护卫送进帐中一把飞刀,其上绢束,字画密集。
那不是控弦庄暗号,而是正常行文与图画,署名却触目惊心“青鸾”。
“王爷……可信?”岳离也看见,那好像就是宋恒的详细进军路线。可信吗?尤其林阡在河东刚用过“反间”。
“信。”完颜永琏笃定地说,用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
“如今殿湾山守军是司马隆、轩辕九烨……王爷,需要增派人手?”岳离心顿时安妥,王爷向来算无遗策,并且杀伐决断。
完颜永琏转过头,微笑看向郢王:“派谁去,皇弟说了算。”
柏轻舟用计固然高妙,未想青鸾突起于宋军心腹,冒着暴露风险向金军报信,完颜永琏决定取信,对柏轻舟将计就计,着轩辕九烨给宋恒留空营设伏。
千钧一发,宋恒这利剑才要插进轩辕九烨空虚,便被轩辕九烨以伏兵狠挡,彼时孙寄啸正与司马隆在另一处搏杀,眼看着毫无预料、把宋恒陷进了水深火热……
谁料得三更时候,司马隆才发现孙寄啸明明有备而来!孙寄啸是以自身正面牵制司马隆,暗中却教宇文白及时迂回到宋恒身边,帮助宋恒突围脱困……“发生何事?!”司马隆再镇静也难掩内心惊诧,宇文白去得那样及时,不可能毫无预料,但孙寄啸怎可能料事如神、识破王爷的临阵变计?
发生何事?细作之间,打的是速度战,完颜永琏才根据“青鸾”给轩辕九烨指点埋伏,“掩日”几乎在同时告知了孙寄啸!那时宋恒已在进军途中不及制止,孙寄啸果断遣宇文白前往补救。
孙寄啸和宋恒,上次同时出现于一战,还是在多年前的广安了。他俩和莫非都曾是战友,也都曾是假想敌,冥冥中他俩注定有此交集。
“郢王府的第三高手就快到了,陈将军,你派人去要道拦截,争取在那人到达之前,殿湾山已插满我军旗帜。”宇文白立即对陈采奕说起掩日的另一条情报。
“掩日……多亏了他啊。”那时宋恒就预感到盟军会胜,却没去多想,怎会有掩日。也不及去细究,掩日怎知道孙寄啸身边宇文白,具备分析海上升明月紧急情报的能力?
盟军终究在险象环生中取得初胜,再经过两日鏖战,这盘棋终于在一波三折中下完,宋军以孙、宋重夺殿湾山拉开序幕,再以他俩与石、辜合兵进取水洛而告终。
“新的掩日,七月中旬便就位。”林阡得到捷报,笑着对柏轻舟说,然而转过身时,不免忧虑,“好一个‘青鸾’,环庆才安插到我军,今日竟深植宋恒部下。好在他今次冒险出手,已然从宋恒军中金蝉脱壳,不过此番战后,他与控弦庄重获联络,日后必是我附骨之疽。”
好在,此战青鸾在明而掩日在暗,金军未必知道新一任掩日的参战。
这第三场静宁会战,完颜永琏与林阡正面对决,个人武力、谋士策略、细作情报、武将勇悍、团队合作,全然平分秋色,除此,金宋军队对当地民众的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竟也生生打了个平手。
尤其个人武力,竟能旗鼓相当,实在使金军出乎意外。林阡凭那个叫孤独泪的和尚练手,将饮恨刀法参悟出一重全新境界,遽然提升到了在正常状态下便能直追王爷的水平,甚而至于制衡……王爷已完全不可能将之手刃。再有柏轻舟帮他谋定全局,是以这数日对弈过后,林阡竟从王爷手里强硬夺走了大半水洛。
所幸即便如此,金军也不算完败,这一战虽然完颜承裕表现平平,罗冽却进步神速,轩辕九烨和司马隆亦先后力挽狂澜,表现可圈可点,而黄鹤去与卿旭瑭则出类拔萃、堪当大任——
他二人在隆德、通边,分别对阵过赫品章与百里飘云精锐之师,在宋军的汹涌攻势下作为金军主帅屡战屡胜,战功赫赫,导致了第三场静宁会战林阡终究没能达到最完美预期。
尤其卿旭瑭,身为郢王府第一高手,其单兵作战虽然杀伤力一般,群体攻击却无人可比,常常一刀轻掠便横扫千军,真正如凌大杰所言是为了战场而生,教郢王在听说他战功时笑得合不拢嘴,也弥补了“第三高手首战告败”关乎郢王的面子问题。
郢王又岂能想到,河东之战,卿旭瑭便已对胸怀天下的完颜永琏归心?卿旭瑭拜见完颜永琏时,虽和昔日行了一样的礼,个中意义却再与昔日不同:“王爷,让我做您手中的刀,守家国,护黎民。”完颜永琏听时一怔,好熟悉的句子,眼前人,竟和陈铸同样热泪盈眶。
“可惜,即便金宋拉锯,两军胜负难分。郢王和小豫王已到,眼看着有不安因素……”轩辕九烨站在一旁,沉思着另一个棋盘,他的棋子也该就位了。早在郢王驾到之前,他就已经开始想办法解决凤箫吟那个不定时的炸药。
这些年来,王爷行事素来磊落不惧怕暗箭,可惜总是有小人在后面算计着他。轩辕九烨答应过陈铸,挡王爷路的人,我不可能留,其中或许有对王爷重要的,我看着处理。
八月初八,战事告一段落。论功行赏,黄鹤去居功至伟,只觉自己大器晚成,竟从此时此地开始仕途通达,欣喜万分,却显然不露于色,出得帅帐,正自思索接下来的平步青云,却忽然在数步之外,看到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那身影,足以把他从一帆风顺的仕途一把拽下——
“明哲……你怎在此!”尽管那人换了一身王府侍卫的装束,包裹严实几乎看不到脸,但黄鹤去怎可能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儿子。
“义父!”转过头来是那张酷似莫非的脸,却没有属于莫非的任何记忆,“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您!”六月廿三,黄鹤去在雄关的滂沱大雨里,在罗冽的眼皮底下,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这敌将救下,那时,这个名叫莫非的少年摔落悬崖命在旦夕,黄鹤去倾尽全力将他救醒,天可怜见,如愿以偿,他黄鹤去终于得到了一个顺从自己的儿子,于是在与他相认义父子之后,便遣亲信将他护送到庆阳照顾。既保证他的安全和康复,又能够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你怎会在此?”黄鹤去当然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对面的主将莫非,居然复活了,而且就在前线!那么标志着自己咸鱼翻身的第二场静宁会战,将会怎样残忍地还他黄鹤去一巴掌?金人们都对他在雄关之战的大义灭亲赞不绝口啊!
“随着郢王府的车驾来的……明哲前不久独自出门,找寻记忆,却不知何故,被人殴打,是郢王府的雪舞公主,将明哲救下了。”黄明哲笑着回答,天真无邪,“父亲,雪舞公主要我当她护卫,我便当吧,也算报她救命之恩。”
“也罢。莫告诉旁人,你与我的关系。”黄鹤去想,他只是个跟莫非长得很像的人,罢了。如果他能和郢王攀上些关系,倒是也能在郢王那边的篮子里放个鸡蛋,也好应对这风云变幻的世事。只是,无论战场也好,还是阵营也罢,黄鹤去都不能让金宋双方知道莫非的存在,“那位雪舞公主,据说貌美善良,你需全心全意报答。”黄鹤去说时,已经决意要斩断莫非和南宋的关联。
“是,父亲。”黄明哲这一答应,便答应了子承父业,被改造成第二个黄鹤去。
黄鹤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双目微微合拢,目光尽是机锋:他的失忆,应当不是装的。
黄鹤去这种深谋远虑,又怎会甘心搬石砸脚,为他人作嫁衣裳?
站在原地失神,冷不防却听得一个声音响在脑后,他思绪倏然被那一声“师兄”拉回,一瞬间组织起自己所有的关系网。师兄?这时节,还有几人能叫我黄鹤去师兄?!
震惊转头,过程中他想到了那个能叫他这称谓的唯一还活着的女子,见到她也相信眼前人是她的那一刻,他一惊她面容烧毁,二惊她怎也来了静宁。
“……紫烟?”作为林楚江的女人、林阡的母亲,她玉紫烟竟然降金,她玉紫烟岂能降金,然而世间万事,俱是扑朔迷离,却又可笑至极。
“川宇他,原本一直被软禁在延安府。却不知何故,竟要被轩辕九烨请来静宁。”玉紫烟说。
不知何故?轩辕九烨没有第二个原因,为了王爷。
一要抓住一个和凤箫吟类似的筹码,压到林阡和宋军的心上去,怎能教王爷一个受罪?二则是要去对抗郢王等人关于“为何不杀凤箫吟”的恶意揣测和捕风捉影,他必须想办法把凤箫吟堂而皇之地放出监狱软禁在王爷的身边,既保护公主也保护王爷。既不能揭穿身世,便只有诉诸“阡陌之伤”,那就是属于轩辕九烨的宿命棋盘。
“先前已归顺王爷并娶了扶风公主的驸马林陌,因为过往的私交而求娶林匪悍妻凤箫吟,王爷念在林陌有颠覆林阡之可能,同意将凤箫吟留活口,如今林陌已来迎亲求娶,凤箫吟活罪已受,大可释放出狱,嫁予林陌为妾,以攻林阡之心。”轩辕九烨对完颜永琏如是说,亦在林陌到来静宁之后,将真相和盘托出。
阡陌之伤,那是最好的放出凤箫吟的借口,既解决圣上给王爷设的困局,又能把凤箫吟和林陌捆绑着吸引到金国来效力,轩辕九烨这设想,和谢清发对燕落秋和风雅之士们一样!
到那时林陌才知,吟儿正于监牢中生不如死、亟待释放,才知吟儿居然是完颜永琏恨不得杀却杀不得的亲生女儿。
先前一直在延安府甘当徐庶、足不出户的林陌,想过即使金军恩威并施,自己最多也只参与那北疆经略,绝不与宋军再有任何牵连,实在没能料到,会有这般离奇交织的命途:
林念昔,我被逼到金国来,原来是为了救济你?!
没有谁会走错路,只有谁会逼谁回不了头。林阡,如果这世上没有出现你该多好,我和那个令人恨入骨髓的林念昔,此刻都还是南宋武林的领袖,绝非在这群金人的谋算之下身不由己……
静宁的晚风中,并没有即刻答应轩辕九烨的林陌,望着这羲皇故里、女娲生地,听着李广和吴玠犹在耳畔的抗击外族之杀声四起,吟着李白的那句“功略盖天地,名飞青云上。苦战竟不侯,当年颇惆怅。”忽然之间,不能自控地冷笑起来。
同样的一抹笑意,八月中旬的庆阳,也出现在林思雪的唇角:“当真?玉紫烟,出现在了静宁?”
“消息属实。”回答她的,是普天之下,目前对她最忠心耿耿的男人。
“真是个好的契机啊。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让师祖出山的人。”林思雪戴着复仇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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