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有人看见边城一对璧人相互扶持、气息奄奄地走在风雨里,却不知他俩从来都是彼此的你死我活,尤其是这第二场静宁会战之后。
“林阡,还有三县,你且守住了。”“楚将军,无论过程如何,你终将退败出局。”这两个心硬如铁的人终于从对方身上找回了坚韧,强忍住每一道正在燃烧的伤口之痛,分手一刻,作为金宋双方多年来的最高统帅,他们既是在向对方宣战,亦是对战死的亲人和战友们承诺。
静宁境内,尤其陇干、通边一线,自此陷入长期的攻防战。
秦州境内,形势也在廿三当晚就受到波及,金宋双方此消彼长,堪称风水轮流转——
自完颜璘、完颜纲夺取水洛,知临洮府事石抹仲温便率领麾下军马,神速穿过水洛与秦安之隙、涌入陇右,天亮前克复了伏羌城北部,与原先在武山被宋军围堵的术虎高琪、把回海、刘铎连成一片,廿四,金军又趁势向西、将盐川寨收复。
翌日,吴曦不忿此败,派部将徐景望率六千宋军重夺盐川,却遭守寨金军击退、斩首二百余级,徐景望仓惶逃回秦州,又被金军困于伏羌城附近、紧急向北天水求援,彼时,曹玄正面临把回海大军压境,无暇抽身,故而由凤箫吟、林思雪轻骑简从前往相援,然而不知何故,这三百余人却在行程过半后杳然无踪,结局是徐景望又折损了近千兵马,入夜才等到杜比邻的另一路救兵。
徐景望这场不听劝阻而自找的战败,引起杜比邻、牟其薪、杨妙真等铁堂峡据点盟军的施救或分心,紧随其后的是曹玄和李贵的难以被援、兵败如山,他们驻守的北天水、陇城县相继失给了把回海和石抹仲温大半营寨。
“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宋军这连番战败,结束时还没到六月廿六。
曹玄无奈向南撤退,与杜、牟、杨合兵据守,然而却有不少原先身处北天水的女眷,自金军攻陷后未能跟随宋军逃到安全地带,其中不仅包括曹玄的义女苏慕浛,还有刚产子不久的莫如、孙思雨等人,更有主公林阡的三个子女,战败之际完全被金军冲散……
曹玄因遭到把回海强袭而身受重伤,清醒之后恨不得立刻插翅去救:“主公血脉、烈士妻子,岂能沦陷敌军!”
“曹大人,皂郊堡不可再失!”“大人,秦州需要您!”“来日再战!”原还七嘴八舌。
“请曹大人养伤!”最终异口同声。
若有一份宋金地图,可清晰看见,这秦州大半都覆盖在边境线里,近八十年来时宋时金,从来没有稳定地属于哪一国……换而言之,曹玄不能再退了,若再退,川蜀都将板荡,兴州首当其冲!
作为秦州的总指挥,他至少要保全还剩下的蜀门、竹山、稻香、齐寿这些据点。
所幸,早在廿四夜,主公便预料到秦州有变,命柏轻舟留在了秦安南部,辅助官军中的李好义策应曹玄,即使遭到了移剌蒲阿和高风雷的两面夹攻,这支官军仍然始终立足于不败之地。
此刻据探子和海上升明月的“灭魂”一脉禀报,李好义已与在北天水杀出了一条血路的陈采奕会师,正坚持在敌后战场抗击金军、伺机而动。“宋恒他?”曹玄和李贵闻讯都迫不及待地问探子。陈采奕所领的主要是来自江西宋家堡的义军,堡主宋恒,是九分天下、云雾山排名第三、再强不过的战斗力。
然而,情报里的宋恒,表现却乏善可陈。金军主帅移剌蒲阿、高风雷都算勇高于谋,可宋恒委实也是半斤八两,虽说高风雷刚在河东之战挂过彩、战斗力不及平素,但宋恒在玉龙剑本来已将其雷霆战锤力压的情况下,居然被对方的佯逃诱进了事先布下的陷阱,若非陈采奕在侧掠阵,后果可不是又崴伤脚那么简单。
“也便是说,论‘有勇无谋’,他比对方更甚……”曹玄和李贵虽然都愧对于他,听到这样的战报却都忍不住悻悻……
最受期待的宋恒,自己确实也很努力,但不是想努力就能立刻学会作战、每一次都力挽狂澜……在这三日与高风雷、移剌蒲阿的十六次交兵期间,一旦柏轻舟注意力分给李好义一些,宋恒便会被敌人变着法地玩弄,象征性地、碰运气似的打,反正输了也没人怪责他……
原本因为兰山的关系,人人就都让着宋恒,如今又值此兵荒马乱,谁又能对谁多作苛求?用陈采奕的话讲,能看到些进步就已经很值得鼓励了。
“所以,也只能暂时‘伺机而动’。”曹玄明白,正因最值得期待的宋恒都表现不佳,柏轻舟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故此,不能上阵时曹玄心急如焚:“主母,您在哪里……”那个从来都最擅长力挽狂澜的人,主公的战地女神,他们的主母凤箫吟,居然在秦州之战才揭开战幔的初始,便如人间蒸发一般!
确定凤箫吟下落不明后,曹玄心上都被重重一击,何况是北天水的那些女眷,哪个不是把她奉若神明?自身失陷于劲敌、主母又失踪在战乱,这情况对于她们来讲,感觉恐怕就好比天塌下来……
廿八,郭子建抽调袁若、刘乾从定西前来增援,曹玄也自觉伤势大好,几路人马齐心协力还击,方才给秦州战局带来些许起色,不过,金军也随即添了蒲察贞、完颜昱等官将,驱兵接战,数度厮拼,战线在北天水和皂郊堡往复循环。
期间,终于有孙思雨率一干残兵败将,保护着一部分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逃出生天,这几日他们一直在山中打转、躲避金军,约莫有十次和搜山的敌兵遇上,都是靠孙思雨手上的刀剑迎战,转危为安之际,顾小玭苏慕浛等人身上干干净净,倒是孙思雨蓬头垢面一身血腥,好在她只是皮外之伤。
虽然感慨着孙思雨一己之力保全主公血脉,但曹玄还是摇头拒绝了她的上阵请求:“辜夫人,你的任务已经完成,陷阵杀敌是我们的事。”他知道莫如等人还在等着救,但他更知道孙思雨自己的孩子还没满月。
“故土岂只男儿守!”孙思雨却匪气四溢,白瞎了一副美貌,“当我这刀剑练着玩?!”
“辜夫人,女中豪杰是也。”曹玄油然而生敬重。
孙思雨加入他麾下重夺北天水没几天,便和柏轻舟一勇一谋、一南一北对着把回海打出了好几场漂亮仗,战绩足够教宋恒等人汗颜。纵连把回海等人一开始没注意到她,都忍不住惊叹她是个“母的辜听弦。”临阵之际,如果不仔细分辨身形,她两把武器同时攻杀、妙招迭起令人目不暇接,分明就是又一个辜听弦……
但乱世中,更多的不是女中豪杰,而是娇弱红颜吧……曹玄望着苏慕浛那需要保护的背影,欣慰她毫发无损之余,不禁更加担心莫非的遗孀和遗腹子——
莫如,莫忘。
那莫如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柔弱得好像一吹风就能倒下,曹玄和她接触时间不长,却听主母讲过,莫如和她的丈夫莫非,是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海誓山盟要一生一代一双人,彼此间感情多深厚,从这些年的江湖沙场、川蜀陇陕、不离不弃就可见一斑。这世上很多人是为战而生的,却有很多人为情而活,莫如显然就是后者,自得到噩耗后流泪就没有停过,战乱之前,主母私下叮嘱过一些人,切记留意着别教她自尽、随丈夫一起走、害孩子成孤儿。
可是,战乱发生后,没有人有闲暇看着莫如了,曹玄委实怕她已经成功地自尽殉夫。对那孩子名叫“莫忘”,曹玄一听就觉得完了,那是情痴才起得出来的名字,莫忘,莫失莫忘,莫忘你父母曾生死相许……
海上升明月最后一次打探到的疑似莫如消息,是廿七那晚,静宁通边仍在血战,秦安天水狼烟四起,把回海亲自提审了一批女犯,逼迫他们写信给前线的亲人,意图打垮参战盟军的斗志,那些女子多半是凤箫吟身边耳濡目染的,死活不肯写,被金军毒打,不乏有壮烈殉节者,唯有一个女子脸色苍白地抱着孩子缩在一隅,好像什么事都与她无关,到把回海终于来逼迫她时,她欣然愿写,一边笑一边掉泪,眼泪却滴得满纸都是: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把回海原以为这是情诗,这确实也是首思念情人的寄怀,可以去对林匪的麾下攻心:“你丈夫何在?我派人送去。”
那女子原本和疯了没什么两样,忽然像卡住了话不知怎么回答,半晌,只呆呆地掉泪,眼望向他手指着胸口:“这里。”
送不去幽冥的信,才只能送去心里。
就连把回海那样的武夫,都因那女人的眼泪怔了好一会儿。
越疯癫,越软弱,就是这种状态下的莫如,才更令曹玄、柏轻舟等人一拍即合要将她救出来,把回海今天能怔住,明天,后天,终究会控制不住、恼羞成怒!
七月初一傍晚,曹玄从后策马,追上柏轻舟和何慧如:“军师,何教主。”
“曹大人。”到处战伐,人手严重不足,军师和教主也便只能充当探子,亲自涉险,勘察地形。
“适才我已问过,还剩两日口粮,不如先行退向皂郊堡。”曹玄问。
“不必。”柏轻舟见何慧如和她的臣子们交流过后,摇头,面纱后眼神淡定。
“怎么?”曹玄一愣。
“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柏轻舟指向西北,金军原在此地有秘密粮仓。
“但是海上升明月来报,邻近有把回海的重兵把守。”曹玄思索,“好像俘虏营也据此不远。”
“那更好,两件事,一起办。”柏轻舟的地形哪是白探。
曹玄不解:“如何打?”循着她视线看过去,“这里、有路?”
“天梯石栈,都是人可勾连。”柏轻舟就地手绘地图,不刻交给曹玄,“曹大人,我们只有两天时间。”
“背水一战,不是高手也得是了。”曹玄接过时还苦笑,接过后,看图上清晰呈现不禁哑然。不愧是军师,山川沟壑竟都在她胸中,魄力和气度绝亦非常人能比,他心中顿时因她而有了底:“修桥补路虽不擅长……本也只需个临时的罢了,那种只能用一次、有进无退的桥路,似乎反而更好。”他麾下就有个偏才,姓许名所昌,短刀谷中人。
初三夜,曹玄集中兵力、亲自策马到天靖山下,与把回海等人展开正面硬拼,极力周旋;
另一厢,孙思雨则率领一百骁将,取山谷中隐蔽险道,迅疾迂回到山后,立即击鼓喧天、焚其粮仓,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金军先以为有神兵天降、前后夹击,不知其数、不攻自乱,后又要去粮仓救火、分神分心,手忙脚乱、乱上加乱,半夜而已,遭到曹玄大军杀败,溃不成军,当是时,孙思雨一边命人取走未焚粮草,一边亲自去俘虏营搜救。
风风火火,一往无前,终将俘虏们一营营地释放出来,万料不到她也犯了和辜听弦一样轻敌的过失:金方有一小撮守军临危不乱、迅速应变张网,早已居高临下从暗处对她和无辜们弯弓搭箭。
“母的辜听弦,你走不掉了!”“弃械投降,饶你不死!”骤然四境火光通明,孙思雨才意识到,大胜之际也还是会掉以轻心地中伏的,此刻再防,俨然不及。
“不错的武将,是姓仆散、完颜还是蒲察?假以时日,怕是能青史留名啊。”孙思雨笑,不吝欣赏这支兵马的统帅。
那络腮胡子被捧得高兴,正待答话,孙思雨攻其不备,左刀右剑齐齐出手,疾雷惊闪,触之则折:“可惜遇上我,仆散、完颜、蒲察都没辙。”
呵,还真是个母的辜听弦。
“那我呢!”斜路却蓦地又发一箭,趁她杀敌时猛射向她,典型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未想这先声夺人没把金军吓懵、反倒激起了另一个武将的杀气,对这角度的这一箭不是不能让,但仓促让开了必会伤到她身后几步的莫如……
脚步不移,挡在中央,只等那千钧之力,狠打在自己腰上,却不想这一瞬之间,万般的凶险激烈,全都被一道白虹轻易阻截,与此同时她被那人伸手拉到后面,继而由那人再一剑厚积薄发,以激中稳进之势朝着射箭的宵小进攻。
莫非?莫非复活了?来救莫如了?!孙思雨真有这错觉,可定睛一看,那却不是男人,那是那个听说很柔弱的、娇滴滴的、会呼天抢地要给丈夫殉情的女子,莫如……是的,是她,说实话她会出手我不意外,师娘,我早就觉得你错了,人是会变的,尤其是为母则刚。
人已远了,梦成空了,泪流尽了,只剩这手中的剑意,还剩这手中的剑意,其实和哥哥是师出同门的,连佩剑都是成双成对、一阴一阳……莫如想起莫非,情不自禁流露出温柔的一笑,在孙思雨不济的时候帮她冲前去和金军拼命,她,是此地此刻被人忽略的战力最强!
“莫忘……”孙思雨努力调匀气息,回看女眷们怀里的莫忘,莫忘的,原来不只父亲的情,还有父亲的志?一时恍然,她莫如此时,不就是一个母的莫非吗!
孙思雨当即冲上,与她双剑合璧:“莫夫人!会活下去,是吗!并非像师娘说的那样,‘生死相随’?”她必须得到肯定的答案,她期待,也有把握。
“会!”腥风血雨里,莫如柔声却坚定。
主母,错了,你当然错了,你刻舟求剑了,你看见了延续,却没看见成长。你只记得,黔州白水河的瀑布,那个失声惨叫躲在哥哥身后,被你说“莫如姐姐你这么胆怯,偏应该学会坚强”的女子,你没有看见,她在广安就已经下定决心,“我爱哥哥,所以,也爱哥哥的事业”,你也不知道,当哥哥说“今日林兄来,只聊江湖,不谈战事”时,那女子会主动去提醒他:“那可不成,咱们本意是来巡营的,你可别忘了初衷。”
背叛了年少的海誓山盟,只因为成熟后学会承担:“最深的爱也许是生死相随,最久的却一定是生死相守。这些年所有的风风雨雨,都是哥哥帮我在挡,眼下哥哥不在了,还有我,这属阴的断絮剑,我为他战!”
曹玄的兵马陆续开入,刚好见到了这并驾齐驱杀入敌阵的双剑,一个是火辣辣的孙思雨,一个却是柔似水的莫如,纵然是他,也难免被震撼、感动:乱世中,谁说只有男人才战功赫赫,分明还有这样的一群女子,也熠熠生辉!
“不过,主母,听到哥哥战死的那一刻,我确实想过死,是你喝醒了我……”那稍纵即逝的自尽念头,莫如不是没有产生过,但是吟儿拉住了她——那晚吟儿握紧了她的手,给她力气对她说,莫如姐姐,有我在,你命长着呢。
终于在这七月上旬,秦州盟军回攻半数城寨、反败为胜,静宁盟军亦夺回隆德、通边,情势不再危殆。
那时,他们的精神支柱之一,“主母”,却已经失踪了半月有余。
主公不是不问,是弃身锋刃、险象环生,主公与麾下同不问。
然而,陆续地,麾下们都已问到了妻子的平安,主公却始终只见子而不见妻……
唯一一个可能的线索,是六月底的一日,有掩日一脉,在环庆金军见到过林思雪,她,并非俘虏待遇。
“盛世”似乎降金,一时揣测不断,又有十三翼回忆时称,庆阳府六月飞雪那天,林思雪站在帐边,起初也是惊呆看雪,后来却好像是朝着帐内犹疑!
那时帐内,林阡、吟儿忘乎所以,抱着陈铸悲痛欲绝……
“师娘她,那日去援救徐景望,带的三百兵马恰是林思雪的‘盛世’。”辜听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般说来,主母她……是被金人里应外合着俘虏去了吗……”百里飘云倒吸一口凉气,他听说落远空是被碎尸万段的,那么主母会被金军怎样泄愤?可是,为何却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这半个月来纵观天下,宋廷在江淮各地都转攻为守,西线进攻却才刚刚开始。作为主战场的静宁、秦州、巩州,金军经过筹谋和努力,终于使完颜承裕、完颜璘、把回海、术虎高琪等人站稳脚跟。虽大半还被陇右郭子建和凤翔穆子滕掣肘,“十万大军出陇”却终于变成现实。
不过,金军有何值得庆幸,只是从无到有,并未反败为胜,如何可以掉以轻心?数十场激斗下来,十二元神损兵折将,控弦庄亦猝然大乱。其后,他们被那个入了魔的林阡压迫着根本不能再进一步,非得把大部分主力集中在通边、水洛、陇干一带与他形成长久对峙局面。
不错,入了魔,没出来,从来不是靠单纯杀戮攻城拔寨的林阡,这半个月来的状态委实令百里飘云和辜听弦等人担心。
“军师,何时能来相劝?”“主公表面淡定,内在千疮百孔,可能是麾下接连牺牲,主母又生死未卜,主公在静宁几番鏖战,竟又好像入魔了一次,导致金军换了一批又一批的兵将,可是他自己……”
林阡逼得那些金军不得不和他拉锯在静宁,常常冲锋陷阵不着甲胄,生疏得不像林阡到像辜听弦,柏轻舟闻讯赶到的那日,他在通边战场左冲右突横扫千军,换得轩辕九烨一声令下漫天箭雨,他杀得糊涂竟然不退反进,直朝着司马隆、岳离的兵阵狠撞。
林阡那战疯了的样子,早就把完颜永琏等人都亲自吸引到了静宁,金军重心全部因林阡倾斜,后果是庆阳府又遭到寒泽叶深入,此为后话。
“刚者易折,强极必辱。”冷酷至极的刀光箭影之下,突然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将他往回拉,将他的身体和神智一起,“主公,回来。”
“……”血染在他长刀、白发、血衣之上,顷刻也流淌进了她的衣袖,他原先已不记得她是谁,只有最后一丝良知支持他没杀她。
“上善若水,方可纵横天下。”千钧一发,她毫无武功,却在战之交界,坚定不移地继续劝说。
万箭齐发,亏得何慧如的毒障及时抵挡,才帮他俩冲斥开那杀气如麻,他忽然想起了这么啰嗦的人是他的军师柏轻舟,那时却又有强弩迸射,齐朝着这唯一核心冲灌,他一把将她推开又要冲前去战:“退开!”
“主公不退,麾下何从!”她厉声喝,冲上那漫天箭矢,却其实欲擒故纵。
论聪明,他及不上她,情绪终于不那么激烈,却因为这连番入魔心生恐惧:“不知何故,频繁走火入魔,这半个月来,早是十恶不赦。”
“那便改盟军为魔军,与王相配。”何慧如站在不远,忽然面无表情地说。
他一震,赫然醒悟,最近这是怎么了,失去了不少但是还担负着太多,为何自暴自弃到这地步,为何仇欲熏心把身后的人们全忘了,为何……
还没想完,一声激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打在他的身上。
他憎恶入魔,正是因为表面看上去很强、大杀四方,实际在这种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谁都不能保护反而连累大家,就像现在这样……
这一战他虽再度杀伤岳离却被岳离军的流矢射中,若非辜听弦拼死前来救局,原先的胜战必定不翼而飞,“主公!”柏轻舟的面纱若隐若现,他神智虽恢复,体力却难支,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日子……
“这箭有毒!”慧如的声音忽远忽近。他身体又觉得火热:今夕何夕?吟儿,你去哪了。
“赶紧回去找樊井!”辜听弦一把将他背负。
“我可不管,往后都你来背了。”混沌中,他却好像还靠在吟儿胸口,无赖地说,趁盟军还在跑过来的路上,珍惜这和吟儿在一起的所有时光。
原来那时他就有预感,会失去吟儿。
浑噩里,好像碰到了那个可以麻痹自己的东西,何以解忧,唯有酒吧……正待要喝,她就阻拦,“以后只要喝酒,就不准抱小牛犊!”人去屋空,还在耳畔。
“我多说一句,是怕你听不懂啊……”林阡有很多话想同她解释,她早离远,听不见了,追不上她。
“主公三番四次入魔,恐怕真与主母有关。未必是心情,而是……”众人将林阡再度安顿在西岩寺中,柏轻舟道出心中顾虑,“主公的饮恨刀强易入魔,需要主母的惜音剑化解戾气。”
“但师娘她,完全没有音讯!林思雪却真的叛变投敌了……”辜听弦难堪设想,师娘俨然是被金军俘虏了,可是后来,为何音讯全无?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吗?然而,会否金军是怕师娘的死讯激怒师父引起更恐怖的杀戮,才把消息掩盖?否则为何要掩盖?!
七月中旬,一干金军正自艰难,忽听林阡力竭倒下,暂时远离了战场,自然大喜过望。
七月十五,吴曦调集宋廷在西线的主力大军数万人,发起第二次秦州大战并派偏师进攻巩州,完颜承裕、完颜璘、术虎高琪等人,或正面阻击,或侧面埋伏,击退吴曦麾下主力,跟进反击,转战四十里地,前后交锋六次,宋军大败被斩首四千余级。
而金军其余主力,全部摆放在静宁以抵御抗金联盟,原以为会像打吴曦一样连战连捷,未想群龙无首的当地宋军,竟然还是在辜听弦、赫品章、孙寄啸、百里飘云、薛九龄等人的齐心协力下,四面连击,锐不可当。
宋军俨然是在用行动对林阡示意:我等愿以不败之战,候主公归来!
静宁金军再陷激战,一众官将苦不堪言,忽然听闻圣上亲赴前线犒劳,皆是难以置信又如久旱逢甘霖。
“恶敌在侧,不可张扬。”楚风流事前就对众人讲,她倒是也佩服完颜璟的胆量。
完颜璟在秦州、静宁交界停留,只秘密见了几个他认为重要的人——
首先安抚羌王青亦可、并将其麾下完全投入到金宋之战:“青亦可,你统帅族人,世为杰出首领,敬仰道义,背伪归朝,愿报效真诚,长输忠力……赏金牌一面、银牌两面,永当藩国,以卫边关。”
对安抚羌兵有功的完颜纲予以嘉奖:“完颜纲,刚上任时你便说羌兵可以招抚,不久他果然来效力归顺。如今你不要以为青宜可军势重大、卑屈失礼,也不要以为是少数民族部队而轻视他。”
对术虎高琪说:“你年纪还轻,近来听说在和宋军作战时奋力勇敢,我很高兴。如今和仲温一起攻打,如果成功,高爵厚禄,朕是不会吝惜的。”
对完颜承裕说:“昔日你祖父、父亲戮力戎旅,你年纪尚轻,善于其职,故命你与完颜璘同行出界。昔日你曾说得兵三万足以办事,今以石抹仲温、术虎高琪及青宜可与你合兵,计可六万,足矣。自秦州至仙人关才四百里耳,从长计划,以副朕意。”
更给了完颜永琏一道诏书:“皇叔,一有机会,便将这东西交给吴曦。”
那诏书上写,吴氏捍卫四川建有大功,足以世代为四川大帅、永久蜀王,然而自古以来,都是威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韩丞相江淮已撤,吴都统何以进取?岂不见昔年岳飞之鉴?若中立于金宋,则全蜀之地,卿所素有,当加封册。顺时因机,转祸为福,建万世不朽之业。天日在上,朕不食言。
“皇叔?”完颜璟自得于对吴曦的策反妙计,回看完颜永琏,似乎有话要说。
“正月陈铸对林匪的海上升明月肃清,使其掩日一脉动荡不安,才终致静宁会战取胜。陈铸有功,并非细作,臣欲为他平反昭雪。”完颜永琏请示。
完颜璟一怔:“确定他不是林阡的人吗?那么他多次和林匪的私通款曲……”
“是林匪做局,骗臣冤死了他。”完颜永琏眼中流露些许苦涩。
“对了,说到林匪,据说他那悍妻,秦州之战被皇叔抓在了手上?”果然是帝王,明明不在场,什么都知道,就连这绝密事件,他也有视线。
完颜永琏装着糊涂,定定望着完颜璟,没有答话。
“皇叔可有拷问过吗,为何不将之五马分尸、暴尸示众?以泄众将之愤?”完颜璟笑问。
完颜永琏仍然沉默凝视着他,没有答话,也不知自己装着装着是否真的就糊涂了,还是宁可糊涂?
他记得某天清晨,也是这样气候阴沉,他心里想,陈铸啊陈铸,你太多的言行都相互验证,若是谁刻意编造,那未免太过巧合。
现在他终于知情,才知为何那样多巧合:陈铸,我竟看不出,是天在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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