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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天涯路,海角梦(2)

夕阳在苟延残喘中不知不觉耗尽了它所有的色彩。

前路?天快黑,看不清前面。难道是这样吗?难道一份爱看似没有尽头,其实是因为沿途太暗,所以才错觉没有尽头?

那么,永远,究竟是因为它漫长它恒久,还是因为要到达它还太长、太久……

有一句话,总是无法对云烟说出口,藏在心里很久,以前觉得没有必要说、她一定会懂,后来却觉得,说了也没有必要、说了也肯定办不到,这句话,要说起来太简单——未来,请交给我。

当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他们的未来是不确定的,他们没有明天。

却有个人早就告诉过他,也一直在告诉他,可以的,我们已经共同生活了一年多,平心静气过,也回肠荡气过,未来,只要再重复这些日子就可以了——只有她一个人,共鸣着他心里微弱到不能再弱的负罪之念和叛逆决心。

所以,从前他只是把矛盾藏在心里表面那样坚决,此时此刻,却连内心都不肯再留后路,不错,一定要走!管他京口五叠,哪怕百十个京口五叠他也一样要带她走!

战意燃烧之际,鑫森二老率先赶至,三马并驾齐驱,双剑两面夹击,阡饮恨刀双向拒敌,侧迎劲敌不仅面无惧色,甚至——不知是否眼花,鑫森皆觉:他面容中竟然有一丝的满足!那一路留下的全是漩涡铺陈,马蹄下叶卷尘飞,刀剑间风起浪奔,于流亡中激战,怎可能不满足!

“林阡,不要再负隅顽抗,你跑不掉!我再说一次,你和郡主不会有将来!”江中子的话不适时地追入战局时,阡脸上那份满足稍纵即逝,骤然撤换成一种极度的恼火:“江中子,你不是我,你也不解我,你怎知道我和她不会有将来!你管得也未免太多!”

这一喝随战意极速爆发,江中子刚一追及、刀还差毫厘才能出手,蓦然被这神色这语气冲击得措手不及,心不禁一颤——这,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份感觉啊,明明,该往天湟贵胄身上寻才是,而这魄力和气度,哪一点不可以凌驾于临安那群庸碌皇族之上!这林阡,平日内敛亲和,却只有在战斗到某一个程度,才会毫不掩饰地、展露出这样的惊人气势,霸道地当仁不让!那一刻,只不过一个面容和眼神,就令江中子动容,忍不住心被一击:凭林阡,为什么不能拥有郡主?!

而林阡,越斗越凶,几步后已分而迫退鑫森两个,缓得一缓江中子终于再度赶上,然则此刻饮恨刀以逸待劳,明显占尽了气势。江中子深知适才就是势均力敌,如今贸然出击必然落败,刀控于手,不曾出动,孰料林阡杀气沸腾,见他手中有刀,才不管他亮刀不亮,即刻回砍,江中子大惊,急忙提刀相拦,全力抵挡,犹不知对方刀意会超出方才数倍,那一刀的收效,是将他江中子几乎连人带刀在座骑上挪后了一个位置!而饮恨刀的攻势他看得见,气势上看,高度上讲,明显该用“天峰飞堕地”来形容!

这驾驭饮恨刀的年轻人,依稀是用实力在说,我林阡和你江中子,刀法都是一时无两没错,但,此一时非彼一时

他当然用不着张扬,他的刀已经帮他在张扬。江山已然易辈。

然则强招必自损,这一刀令江中子退后且惊撼,未尝不使得林阡体力折损不少,不容他喘息,也不容他和郡主相互关切,鑫森二人又已一前一后出现他身边,焱与淼紧追不舍。京口五叠,此时都已停止射箭,似乎在酝酿着一场车轮战,而其后骑兵,明显还差了一大截暂时不足为惧。

“好,很好。车轮阵。”阡体力难以续接,却一如既往,维持着应敌时的冷静自若。发自肺腑,这次的车轮战实在非同寻常,战马的追逐决定了战斗的节奏——每一个敌人,每两位合作,顺序或组合,皆是瞬息万变,难以预测。并且,具不容小觑的实力,富大相径庭的风格。鑫之从革肃杀,森之收放自如,饮恨刀尚能游刃,遇淼剑法,才知何谓抽刀不断,外在阴柔,内性乖戾,焱一驾临,便有无尽旺盛剑气,直往饮恨刀战意浇淋,那场景,有如以火覆火,叶文暄所言不假,京口五叠剑法里的临危点和死角,遇强则强,关卡陷阱自成一派,堪称剑中迷途,偶尔会有四剑从不同角度同发同至,饮恨刀忙中招架毫不退缩,或逐一反击或一并挑开,但久而久之气力更加消磨。

待战马再度甩开敌人,阡终于得半刻喘息,不知不觉大汗淋漓。幸好,身前云烟最知他意,不会像吟儿那样不由分说就从他马背上跳下去,也不会像普通女子那样带着担心焦虑转过头来就问你怎样了受了伤么,她只是一边帮他留意着身后敌人,一边帮他轻轻抹去汗水:“适才几战,甚是精彩。车轮战再好,也不及你。”又一次,她离他的战场这么近。

“那是自然。适才我说,好,很好,不是说车轮阵,就是在说我的刀,正在好状态。”阡与她半开玩笑时,一直攥紧了饮恨刀警惕着身后敌人。

她噗哧一笑:“这话,让捕风捉影的人听见了,还以为你林阡狂妄,谁都不放在眼里。”

“‘好’是在说我的刀,‘很好’,是说,很好,我没有遗憾。”他忽然压低声音,只说给她她一个人听的话。她明明微笑着,眼眶里一瞬就已经满是泪水。

“你还欠我一个同盟,一个丰都,还有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明明也还在孩子气地笑着,可是话音刚落,杀气就即刻澎湃地直冲身后,如果猜得没有错,这藏匿在空气中汹涌而来的毒辣锋刃,并蓄了一切力量因而厚重至此,一定属于垚!

积淀了他作战至此剩余的大半力气去挡这一剑,阡不奢求他不占劣势,却想不到刚与垚一冲撞,虎口就已然发麻,即刻手腕剧痛险险握不稳刀!

垚面色从一而终都是忧滞,剑法却内外皆狠,武功远在江中子之上深不见底,一旦得手又一剑聚力直移,直灌林阡胸口竟连角度也掌握得这般刁钻,虽才展露两剑,从阡的抵挡吃力就完全可以得出结论,垚不愧是五叠最强!也便此时,焱淼策马赶上,双剑后发威胁林阡两侧,相较轻重缓急,阡自然选择垚先全力应对——他却不知当中还暗藏配合,满心以为计算准确,待拆了垚剑势再来解决焱淼,孰料焱淼本意是借垚调虎离山,刹那之后,双剑已触阡左右两臂!

凶险迫在眉睫,有时间去移刀,却绝不能移!

阡不是傻,不是固执,不是疯子,形势如此,别无选择。

又有谁会知道,垚的信念坚决,意图一手对付他林阡,一手把郡主从他马上强行拉过来!如果适才双刀不向着垚的方向……阡知道,那就一定会有遗憾……

屈屈两处剑伤,换云烟不被夺走,值得了!

可惜,现在就连言语的力气都不再有。为了一场天涯之旅,犯了错,不悔改,不认罪,不服输,越了界限,再所不辞。因为——

因为对云烟的爱,是热爱……

就算筋疲力尽,一无所有,千夫所指

就算把江湖抛在脑后,把理想掐灭,把重担遗失,把信念葬送,把以往忘记,把志向沦丧

就算逃避他该面对的,放弃他该寻找的,失去他该拥有的

就算耗尽他的热情,气力,和生命

就算,死

也要爱到死!

哪怕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林阡只能理亏地选择横眉冷对。他只知道,他遇到她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和她一起。在爱最浓烈的此时,他的刀又开始像走火:云烟,真的希望你留着,留下来,看着我每一个最好的时候……

第一次在逆境里用爱来弥补气力,似乎,他林阡以前真的没有一次纯粹地为爱而战!那一刻,战意空前充沛,提刀的时候是上瘾的,杀戮的时候觉得享受,流血的伤口在提醒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癫狂一次又如何!?节奏变得激昂甚至嚣张,是啊!有什么是他林阡想留而不能留!

允许战意再度激荡走火,才不管来者姓甚名谁性质如何!一旦来袭就用最热的意念去瓦解粉碎,揽紧了云烟一时间他哪里还有什么要顾及!京口五叠江中子,与他纠缠打斗愈激烈他就越有快意,他又一次沦陷在他的刀里甚至不去记得他需要戒备,长短刀不再攻守,而全部为了杀人!

纵刀未酣,激战骤断。斜路里,竟忽然杀出一把剑来直将焱对饮恨刀的攻势拖延,片刻他回过神,忆起这不是惜音剑是什么?!同时森的再度袭击也半路遭停,落地金针熠熠生辉,自是覆骨金针无疑!阡面色一变,见沈延、海不知何时也已追入此战,替他将鑫、淼牵绊,才知为何官军久久不射杀战马,才知身后追赶的的确全是高手——但这高手,多半属于他的抗金联盟!他背离了但却没有背弃的抗金联盟……

此刻,天涯是他和云烟两个人的天涯,联盟,却还是所有人的联盟。他坚硬如铁的心,忽然有些触动,问:“怎么全都来了?”

“我看不过去!他们这般肆无忌惮欺负我们盟王,不是到太岁头上动土了么!竟还厚颜无耻六个打一个!我海不答应!”海将军笑答,与淼争锋。

“我早就想试一试,凭我凤箫吟,能不能过这水深火热之坎!土,你待会再跑,我接下来就挑战你!”吟儿和焱打得吃力,却硬着头皮还在拼,一时脑子转不过弯念不出垚的名字干脆叫人家“土”。

“胜南,你从小到大哪次打架斗殴,身边少得了我吴越!?”以吴越暗器功夫,牵制森老绰绰有余。

“拦下他们,助主公走!”杨致诚、向清风等人随即已经领军赶至,一目了然,官军实力,根本不能与联盟同日而语。

从前,都是他林阡说一不二,而这一次,是他的联盟,说到做到。片刻就将那些武功远在他们之上的京口五叠和江中子拦下。拦挡的方法太简单,用混乱,用蛮干,不择手段,帮阡开辟一条捷径,畅通无阻,没有崎岖。

“速速带她,离开此地。”沈延锥行如风,亦如是说。

阡正色点头:“诸位恩情,林阡来日再报。”

“何须谈恩情?留下云烟姐姐,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偿!”吟儿作战虽艰苦,仍挤出一个笑容来。

“吟儿,谢谢你。”不能再留,他当即催马,趁乱离去……林阡!你要带郡主去哪里!”江中子大惊,在人潮中越陷越深,难以脱身。

“天涯海角,有多远走多远。”阡策马驰遥,远远回应了他这一句。

“你……你们!”江中子眼睁睁看阡带郡主成功逃离,怒不可遏,反过来愠怒地看向联盟诸将,“真正是愚蠢!她是郡主,只会将林阡从你们身边疏离,你们非但不阻拦,竟反而纵容!?是疯了么!”忽听吟儿冷笑两声,江中子不解何故,循声望去:“你笑什么?这一切,又是你这小丫头阴谋策划的?!”

“大家有哪只眼睛看见了,云烟姐姐她把林阡从我们身边疏离过?”吟儿厉声喝问,盟军尽皆摇头,吟儿笑着看向江中子:“江中子,何必心口不一?你自己觉得,云烟姐姐和林阡是不是天生一对?”

“你……”江中子被她识穿,脸色青白,无言以对。

“即便朝廷里给一个郡主给我抗金联盟的盟王,有何不可?!立场一致,情投意合,一桩美事,何乐而不为!”吟儿大声问,鼓舞起诸将附和。

“你少放厥词!”江中子怒道,“郡主许婚,可有这般随意!”

“笑话,自古公主,哪个许婚不是随意?!早该让云烟姐姐到江湖上来,想爱谁爱谁,想嫁谁嫁谁!”

“我……不跟你这黄毛丫头胡言乱语……”江中子的论据在舌头上打结。

“你最好是不要跟我唱反调,黔西是我们的,你就该听我的话。回去告诉叶文暻,他身边高手再多,我们是主,你们是客,要作乱我们奉陪,反正乱也平定了我们正愁刀剑要生锈。”

“黔西何时成你们的了?你们……当真是乱党”王将军跑到江中子身边,想怒而不敢怒地质问她。

“让叶文暻当心,有时候,我们这些乱党有勇无谋,宁愿快刀斩乱麻。”吟儿恶狠狠地对王将军笑着,同时海应景地冲他做一个磨刀霍霍的动作。吓得王将军一时哆嗦,江中子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凤箫吟,她想要叶文暻的性命!

“看问题想事情,有时候真是越简单越没有忧虑。”叶文暻听了江中子的回话,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郡主真的被他带了出去?”

江中子点头。叶文暻捋须,满足地笑起来。

“不知文暻少爷在笑什么?”

“笑郡主心里,终于有了决定。”叶文暻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天涯路远,海角梦暗。他们,终究会分开。”

“真的会分开?少爷难道已经确定郡主的决定是什么?”江中子奇道。

“天涯海角……可惜,他注定不是那样的人,即使逃到天涯,天涯仍是江湖。”叶文暻叹,“唯因他是林阡。”

“即使逃到天涯,天涯仍是江湖……”江中子暗暗念着这一句,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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