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吟儿甫一离去,众黑衣人便见势猖狂,士气一增,手中兵刃自然厉害,竟把百里飘云、柳闻因等人都渐渐压到下风。
徐辕正待靠近乱局,忽听空气中一丝微鸣,与他当年在海上升明月中的暗号类似,属于特定组织内部之间的交流,心念一动,知眼前都是控弦庄细作无疑……这暗号理应指代逃脱路线,徐辕当然无法立刻探知,但大抵能够听出他们的情绪——“林阡既去,方便我等撤离!”所以才这般信念十足气势大涨……
“林阡这么抛下你们一走了之,竟不怕龙泉峰乱吗!”好一群控弦庄的高手,武功不凡至此,连飘云的大刀都能制住、更害柳闻因陷入苦战,亦令杜华等人完全不能靠近。为首黑衣人,在挑开大刀的同时喝问,竟还有继续分化龙泉峰宋军甚至抹黑林阡的意图。虽然他的最大目的,不过是激励同伴而已。
叹只叹,随着时间的推移,留下的叛徒会越来越不坚定容易被筛,而潜藏的细作却越来越厉害难以拔除。
在细作眼中,林阡一走开,龙泉峰必乱,莫非他们的幕后指使者、是廿四年前于陇南以同样的一计对林楚江调虎离山的高手堂……?可惜这次金人们失策了,已经二十四年过去,徐辕注定不是他的父亲徐子山,说给阡吟稳住这里就一定不会食言——当即上前,开禧年南宋天骄首度动武,山东战场怎少得了他冯虚刀徐辕!
青衫一闪而过、骤入战圈之内,一手将重心不稳的飘云扶住,一手已长刀出鞘浩荡生风破空而斩!若问林阡怕不怕龙泉峰乱,就是问他天骄足不足以震慑这里,林阡不用答,谁问他笑谁——
即便敌人们都还认为徐辕武功尚未复元,但徐辕坐断疆场凭的岂止是武功?何况单论武功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飘云原还紧张,见徐辕一刀就荡开两个、三招已把为首黑衣人打得兵器都险险脱手,自然放下心来。
眼睛一花,却看柳闻因连连退避寒星枪岌岌可危,飘云暗叹这帮细作武功高强、正要移步相救却看白影一掠,一剑千丝万缕如水倾散,不是杨宋贤的潺丝剑是什么,不禁更受鼓舞。
那位杨将军的性子却不像他剑法那么细腻,方一到场就正面击溃了细作们的口出狂言:“没脑子的,看不出林阡一走了之的意思、是不屑跟你们这帮等闲打么!”代替闻因,宋贤笑而与徐辕并肩。天骄也淡然一笑,是了,即便林阡被调虎离山,这山中还有好些豹子,够收拾兔子。
战局便立即从刀枪合作转为刀剑联手,把闻因飘云换了人却独独不换情谊,在十几步外透过稀疏人群看着他们的玉泽,忽而忆起徐辕杨宋贤携手作战这个画面并不是第一次了——
剑锋上滴血,刀刃旁逝命,经行处漫天风沙,光影后巍峨河山,原先以多欺少的敌人们、接二连三七零八落渐渐变成以寡敌众……这画面,不就是去年三月,刚刚涉足益都那时候吗?这画面,是天蓝、山青、水绿、沙黄、血红、刀兵,种种色彩、交替呈现、忽暗忽明,画面外似有无形的手,随着杀气的时张时弛,把容纳其间的整个战场起了褶皱再抹平、破碎后再修整、烧焦后再荡涤干净……这画面,一年后,喜重见。
玉泽静静关注着这场动荡,嘴角也兀自露出一丝舒心的笑,若然一战是一轮回,山东之役即将圆满。
然而杨宋贤骂细作们的这句“没脑子”,却也给了应战时的徐辕心中一撼:这帮细作虽是金人,幕后却不是高手堂!
因为,高手堂若有心掳掠是可以亲自下手的;如果他们不想败坏声名、必然也会指使亲信神不知鬼不觉,在孩子得手后对林阡调虎离山不迟,而不是像眼前这帮细作一样,还未得手就引起这般大的动静——很显然闻因飘云发现时小牛犊还在、青骢正待走。
而尽管诸如黄掴完颜乞哥等金将也都有相应的调用细作之权力……但如果是他们策划的、如果他们引起动静是另有目的……那也不至于刚动手就被发现、甚至是被奶娘发现、容她第一刻就呼喊出来?——这说明策划本身并不完美、并不缜密。
黄掴受上次自作主张的教训还不够?怎可能策划不完美随意动手?而完颜乞哥完颜君剑会投射箭石屡次趁人之危,表明他们方法很多还不至于主动地想出暗中掳掠这一招——也就是说,即便可能跟他们有关,他们也只是被动听从。
岂止不完美不缜密,竟还夺宋军的马,更意味着细作都没来得及回到约定地点用他们自己的马。所以细作此举堪称仓促,临时起意。
主谋一定是第三种可能!
天骄自然要自己来得到这结论,因为他明知道这些细作都是死士、一旦气尽必然自尽,根本不可能给予盟军擒获后讯问的机会!
果不其然,便在这胜负决出之际,存活的死士们统一行动全数自刎,饶是徐辕早有警戒、宋贤剑术超群,也不过制止得了两个而已。
制止又能如何,仍无法撬开他们的口,甚至会被他们拖延时机……控弦庄和捞月教一样,其余能力都还其次,最重要的竟是必死之心!宋贤提剑怒指着这两个已被控制却死不开口的细作,无论怎样也问不出今夜到底发生的是什么事、龙泉峰到底还有没有后患,以及小牛犊最终的去处,万一阡吟跟丢了……
刻不容缓,徐辕没有迟疑、当即去问更可能给出线索的奶娘,那是事发时靠得最近也是最早的目击者。
“我……我……”那奶娘直到此刻还躲在一隅发抖,鱼家三姐妹都在旁安慰了很久都无果,只见她可怜蹲在那里、害怕得嘴唇都苍白,喝口水手都握不住杯。
徐辕示意鱼秀颖等人退开,站在她身畔看着她,很显然她之所以留下活口,是因为危难来时第一刻撒腿就跑。为了自保,人之常情。但她怕到这个地步,分明不只因为惊恐。“不必自责,你没事就好。”徐辕温和地说,乍一听到这句话,那妇人终于哭出声来,跪伏于地。
徐辕俯身将她扶起:“你且回忆一番,适才抢夺者中可有熟悉之人,也好令我们找回那孩子。”
那妇人茫然摇了摇头,泪在眼角,目中无神,徐辕心一沉,知道第三种是内应的可能性也该排除——本来就该排除了,上回林阡通过和彭义斌樊井的合作已经把内部奸细几乎都除尽了。谁都看得清山东红袄寨的发展趋势,未来少说有十几年都不可能出现变节者,因为兄弟情谊的恢复。
所以,还该是金方指使……却到底是怎样一个因由?小牛犊会落到谁的手里?而这事件究竟是调虎离山对着龙泉峰,或是擒贼先擒王要借孩子把林阡和吟儿除去……
“目前只知是往东中交界去……”那时乱事初定,闻因飘云紧随着天骄来到奶娘处。
“东中交界,金方为完颜君剑、完颜乞哥驻守,我军有杨二当家和国七当家。”徐辕正自沉思。闻因点头:“若真是彼处的金将们指使,那方向就没追错,则林阡哥哥和盟主便需和杨二当家合作救小牛犊了。”是啊,其实他们就是怕方向追错,所以一定要找到最正确的主使者。
“主公也是关心则乱,竟连一句都没问就直接去追。”飘云叹了一声,这件事林阡难得一次比吟儿还不缜密,吟儿出于本能也是先行捉拿审问。
“天骄!”恰在这时那奶娘像反应过来似的,上前颤抖地说出个线索来,“适才黑衣人先闯进来夺孩子,我逃了出来……后来,罗大姐她也进去过,她应当是最先追上去的……后面的事,我却不清楚了……”“是追上去,还是同党……?”闻因登时警醒。
“哪个罗大姐?”天骄飘云齐问。
鱼秀芹鱼秀安尽皆一愣,那姓罗的农妇她们也都认得,天外村据守时期倒过一盆腌菜的水才令岳离找出地道。但那次只是意外,“她不可能是细作,亦不会是叛徒,只是个普通民众罢了。”
“若是同党,又为何暴露身份呢。”飘云摇头,对柳闻因说。
“然而,即便她热心到想也不想就追,她武艺不甚精湛,怎会有胆量追……?”闻因觉得不通,才走谜团,又来谜团。
“这倒是。”飘云暗觉闻因有理。
“她的家人何在?”天骄自要问她家人。秀芹秀安等人也都知道,罗姓女极爱她的丈夫,倒过的腌菜水正是她丈夫学做菜所致。两姐妹尚待去找,奶娘便说,“唉,那男人不是东西啊,早就投到了金营去了。”
“怎的?”鱼家两姐妹皆是一惊,“何时的事?”
她二人也是近期才返军营,金军犯箭杆峪那夜她们和柳闻因一起被俘,后作为“时青寨女俘”勉强性命得保,与盟军暌违数日,至今才知当然不足为奇;而这么小的事这么边缘的人物,徐辕柳闻因都不知情,看奶娘与罗姓女似是要好,是以连连追问她。
“便是金军犯箭杆峪的那夜,她的男人跟着祝将军一块上阵的、却没能回来……原以为战死了,后来才知道,是临阵倒戈的,居然当时就投降了金军。”奶娘抹泪说,叹气摇头,“可她……偏不信啊,她说她男人有苦衷、是一定会回来的。”
徐辕恍然,原来这就是第三种可能吗。非叛徒,非细作,是已降金者遗下的家眷!
“……难道是受她的丈夫指使,抱着小牛犊去金朝加官进爵……”飘云亦有所悟,难免遗憾,联盟军血战到底的那一夜历历在目,当时的箭杆峪军民有像自己这样死里逃生的,有像姜蓟那样壮烈牺牲的,亦有像祝将军那样赤膊硬扛的,却也确实还有最先就反戈一击的……
“不会的,罗姐姐不是那种不明大义之人,她恨金军!她的父母兄弟都是死在金人手上。”女子们诸多维护,都说罗姓女为人热情和善。
“但会否这一切都比不过丈夫对她的意义?”飘云基本已经确定。
“无论如何,小牛犊终于有条线可以顺藤摸瓜。林阡哥哥和盟主追向东中交界、彼处完颜君剑、完颜乞哥正是这女子的丈夫投降寄身之处。理应不错了。”闻因松了口气。
徐辕清楚,完颜乞哥完颜君剑早就想给凌大杰岳离报仇雪耻,加上还有一道对凤箫吟杀无赦的严令,使得他们不会拒绝任何可能。一旦这个投降者脑袋聪明些,说借此机会能够生擒林匪,前提只是需要些细作来用……一本万利的事,金军会不做吗。虽不是主谋,到正好顺风。虽然是被动听从,但却是主谋的上司。
“是完颜君剑、完颜乞哥倒还好,主公主母就不会追错方向。”徐辕点头,仍面色凝重,“怕只怕横生枝节……”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因为意外转了个弯,小牛犊和他们都没去东中交界……或者更可怕的是,小牛犊去了东中交界,一路上尚未知情的他俩却跟丢、然后错误地转了个弯——可千万别转错弯,去了摩天岭啊,既错过小牛犊,又陷自己于危难。
不知怎的,徐辕总觉得事情还有许多蹊跷。
“闻因,你要去哪里?”飘云转头,发现闻因往马厩去。
“既确定了是东中交界,我可以先快马加鞭、去向杨二当家他们述说情况。什么交流,都不如当面。”闻因转身一笑。
“天骄已然这么做了。”飘云说,闻因摇头,“我的‘无法无天’最快,或许还能定林阡哥哥的心。”
飘云稍微有点不放心,跟着她一并去到马厩里,却陡然间发现,无法无天竟也不在原处。闻因当时脸色就吓得惨白:“那匹马……怎生也不见了!?”
说起这个原是插曲——林阡之所以牵出紫龙驹去追人,是因为紫龙驹速度快也保险、好驾驭,他脑海中不是没和闻因一样想起过这个更快的无法无天,但是此番不容出错,林阡果断不用。
而且林阡幸亏没用,想用也用不到。在青骢马刚刚逃脱、闻因飘云与剩下的黑衣人缠斗之同时,有一对男女恰好路过马厩,其实离林阡吟儿到场不过片刻,他二人却比这对父母尽责得多,先于二人就也放马追了上去——
“竟敢夺我魔门之主!这帮杂碎不想活了!”林美材盛怒之下,即刻翻身跃上这无法无天,问都没问海逐浪意见,当然海逐浪是铁定跟她一起的。
邪后和逐浪当先追赶而去,无法无天竟出奇地安静没引起乱子,是以盟军这边无人知道他俩的离开……惨就惨在,这个无法无天,在即将追上青骢的那一刻、最不该发癫的那一刻、它突然发癫了……
连林阡都不敢贸然驾驭的这匹战马,旁人如何控制得住,所幸它没害邪后和海逐浪性命,却把他二人拖在原地不停打转。那情景外人看了一定霎时好笑,邪后和逐浪两个却手忙脚乱几乎累死,哪还顾得上去追敌人……那马越原地打转越是欢快,可苦了邪后和逐浪越转越晕,最后没办法,逐浪喊:“只能暂且摔地上去!”
“什么?!”邪后听不清,潜意识却不愿松开缰绳、还想把无法无天驯服了。
“摔地上去!”海逐浪当机立断、揽住她腰打开她手就直接往下跳。说来世间蛮物一般奇,这烈马也跟小牛犊似的,一旦有人骑上去它就各种调皮,而才跳下来这马就停在原地不动了,脾气不可捉摸。
亏得是挑了个转速不快的时候跳、逐浪和邪后才不至于骨头散架,终于从这惊险中清醒回来时,敌人距离拉开、俨然没法追及,幸好同一时间阡吟策紫龙驹赶上。“林兄弟,盟主,他们往摩天岭那边去了!”林海两人随刻就给阡吟指路。
“逐浪,邪后,多谢。”阡吟再不啰嗦,一骑如飞,瞬即绝尘。
“你要作甚?”海逐浪目送阡吟离开正要和林美材回去,却看她继续走到无法无天旁边扳鞍,大惊。
“这匹烈马,今夜我驯定了。”邪后眼中俱是征战之意——意思是说,她必然要参与这场魔门护主之战。
横亘于摩天岭的迷宫阵,其实离东中交界不过几里路,转个弯便可以靠近那危险领域,天骄的预感好的不灵坏的灵——就是被邪后逐浪这么一打搅,奸细们真的开始转了个弯跑——
没跑向东中交界引发杨鞍完颜君剑开战,而是直接送给了黄掴岳离一个大便宜。
这个便宜,关乎一场军队和武功的最终较量……林阡在转道入摩天岭后、奔驰了几十步开外方才想明白。可叹此番对决来得是这样快这样不巧,他根本没来得及破解迷宫、亦不曾把画好的地图都带上,如此仓促,如此劣势——但小牛犊危在旦夕,却哪有止步或回头的道理!
他自不知,黄掴岳离也是飞来横福——他们事先并未策划要引他夫妻单独入阵,但,“既来之,则陷之。”
天定大战,一触即发。(。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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