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至梁因罪被柳湘赶出营房,失落愧疚再夹一丝解脱之下,独自一人在外打转有家归不得。秋夜的风裹着雨往身上扫,蓝至梁实希冀这风这雨能把自己给吹打醒。便这样毫无意识地绕着军营走了一圈又回原处,想到今夜之后一家四口总算能团圆,倒也觉得没那么沉郁了。
却在刚回来的同时,就看到营房大敞着,柳湘倒在帐边似是晕了过去,蓝玉泓等人则七手八脚在扶她,蓝至梁心中顿生不祥之感,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看,营帐之内,空空如也。
“孩子呢?!”蓝至梁大惊失色,喝问蓝玉泓,“她呢?去哪里了?”
“适才,适才表嫂和二表兄带了一大帮人来,不由分说将她押走了,说是,说是一定要凌迟……”玉泓泣道。
“她怎敢如此!一定是背着柳峻,愣是要给她丈夫报仇!”蓝至梁气急败坏,“你们,怎么不拦住他们!”
“拦了……可是拦不住,娘她甚至哭求说,这是她的亲生女儿,可表嫂不相信,说姑姑就别讲疯话了,不管她到底何人,我都必定要将她杀了。娘不肯,硬要抢她回来,结果被表嫂的人给……打昏了过去……”蓝玉泓叙述时俯下身来抱着柳湘,蓝至梁仿佛能看见适才柳湘的歇斯底里,和南弦的冷若冰霜、无动于衷。
望着柳湘额上还沁着血的伤,蓝至梁心道,那南弦怎就如此没有同情心,如此冷血。再转过头,看了玉泓一眼,她身上其实也有伤,显然也为了吟儿跟南弦的人冲突过、苦于无果,但蓝至梁已无心管她了。
“往哪个方向去了?!”蓝至梁忙问,侍卫们都指向南面。蓝至梁想柳峻等人都在西面,南弦避开他肯定是为了违抗柳峻命令而对吟儿不利,急急也赶了过去。
殊不知南弦往南面行的原因,却是“发现奸细”——林阡安插在她身旁寻找杨致诚的细作,一直以来都在监视着她,眼看她半夜从柳峻帐中出发,即刻就跟随而上并向林阡通风报信,哪想到却被南弦洞悉。不能怪这细作处事不慎,只能说南弦太过敏锐,须知,海上升明月的素质有目共睹,却被南弦出发往这里的半道上就觉察到了。
南弦不动声色。凭她睿智,猜出这细作是林阡所派,极可能是追查凤箫吟来。南弦一不做二不休,便真的一到后方就把凤箫吟给押了出来说要处死,任凭蓝玉泓柳湘如何求就是冷血无情。这么做,显然是通过那细作给林阡一个恐吓和扰乱:凤箫吟有性命之忧,你林阡心不心急?南弦就是要乱林阡的心。人一心急,必犯过失。
往南走了半刻,正是调虎离山,南弦和柳飞雪,在途中就分工负责,由她继续引开那细作的跟踪,柳飞雪则一早就与凤箫吟所在的车马往柳峻处去了,南弦道:“飞雪,将这女子,安安全全地送回去,务必要毫发不伤地带到爹的跟前。”
柳飞雪那时不解地问她:“大嫂,适才不是说凌迟她吗?”
“适才只是吓吓人。”南弦笑。
柳飞雪疑惑更甚:“几个时辰前爹和大嫂还说要将她处死?怎会又……毫发不伤?!姑父他到底求了什么情,这女子?”
“因这女子,是爹的心结所在,若能在临死前帮爹解开心结,倒也无憾。”南弦淡笑。
“大嫂?!难道说这女子,和我们家有渊源?是爹的……?”柳飞雪一愣。
南弦讳莫如深:“多的事暂不说了。日后你自会知道。”
说罢分道扬镳。南弦假意往南走了一段,即命令众手下加强警惕,备战林阡,以逸待劳,自己则立即折返,回追柳飞雪车马。
很显然地,南弦的调虎离山计,不仅令闻讯而来的林阡扑空,也使蓝至梁追了十几里都一无所获。不过,她是刻意针对了林阡,蓝至梁只是被顺带着甩开了而已。
南弦甫一安排毕了伏兵杀林阡,便带着寥寥数人、匆忙动身往柳飞雪的方向去,然而追赶良久,都未寻到柳飞雪的车马,暗叫不好,唯恐林阡发现她机谋而将计就计,正自惊疑,陡然觉四境生风……
一声啸响,藏于道旁林中的百余兵器尽皆作动,锋芒影亮绝视野,南弦处变不惊,一面号令手下应变,一面策马提剑砍杀,如此一路激战,一直从马上转到地面上,以寡敌众,倒也还能持衡,却听得一句“大嫂我来助你”,柳飞雪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冒了出来,南弦心道柳飞雪武功不济,怎可以冒这个险,分心正要喝止了他,却忽而发现,对面这个正在跟自己交手的黑衣人……不是宋人而是捞月教教徒,依稀就是柳飞雪近身的……
南弦猝不及防,即便有时间,也不知如何招架——一瞬前她还想保护的人,忽然就和对面高手形成前后夹攻……南弦才意识到,原来柳飞雪是要她的命?!
世间最快的剑都比不过这一把,名叫现实的利刃,出鞘后刹那,就穿透了自己所有的人生观、价值观、思想。
那么,凤箫吟呢,可带去给了爹去?南弦眼前发晕,吃痛倒了下去,背后血流如注,却不在意那么多了,抬起头来,模糊地望着柳飞雪:“那个女孩子,带去给爹了吗?!”
“是爹在外面的野种?”柳飞雪平素庸俗的脸上,仍然写满了恶俗。南弦大体明白了,柳飞雪他以为吟儿是柳峻的私生女……
思及他几个时辰前还在掉泪说爹要去了,可是他心里可能还暗爽,暗爽柳峻终于要死了他可以继承开封府的所有家业……南弦心中一阵悲凉,惨笑两声:“原是怕有人来争家业的?可惜得很,她不是。”
“是或不是,都不会活得比爹长。”柳飞雪冷道,弯身将她绑缚。南弦一怔,如果吟儿是柳峻的女儿,那么会和南弦一起,共同挡在柳飞雪的路上。
“我与她,都只是女流之辈罢了。”南弦叹了一声,被他押着往西南走了十几步,终看到不远处的一间木屋,凤箫吟理应被柳飞雪关押在这里,很显然地,柳飞雪是要等着南弦落网之后,两个一起处置,南弦失落难当,“你,你这又是何苦……”
“适才你说,她对爹相当重要,是爹的毕生心结。所以无论男女,都必挡道。”柳飞雪笑起来,“至于你,那还用问?你与爹的丑事,自以为旁人都是瞎子?这些年来,他不止最看重你,还看中了你。”
南弦听他于人前如此,霎时噙满了泪,怒道:“柳飞雪!少给爹抹黑!”
“抹黑?!”柳飞雪狂笑,“我也以为哥哥死了我能有表现的机会,谁知你这婊(和谐)子使出了浑身解数……传出去难道我柳飞雪还不如一个女人?!爹之所以重用你,还不是因为你跟他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想必爹死之后,捞月教全都要交给了你。”
这么多年,柳飞雪在捞月教中不过比普通教徒高了一点而已,地位与贡献都始终追不上南弦这位副教主,更多时候,都是庸庸碌碌的,是以如南弦般洞察力,也没想到他韬光养晦这么久。他不仅要捞月教,也要开封柳氏的所有产业。她,不该低估他的能力,更不该高估他的可信!
“爹死之后,包括捞月教的所有家业,本都是要交给你的。”南弦摇头,黯然神伤。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哈哈……”柳飞雪冷笑两声,脸色铁青,“家里出了个如你这样的荡(和谐)妇,我都替你羞耻多少年了!你却还是恬不知耻,一而再再而三地和爹私通……烧死你,算是便宜你!”恶狠狠地掩门,同时手一挥:“点火!”要连人带屋子地将吟儿和南弦烧了。
电光火石之间,柳飞雪的手还在往上挥,脖子却往下一耷拉……再一瞬,烂泥般坍塌下去,门还没掩上。
好凌厉的一箭,对着柳飞雪穿喉而过,致使他当场毙命!
南弦欣喜却怕是林阡的人,所以看向刚醒来还昏昏沉沉的吟儿,心道只要来人是林阡就先以吟儿为人质再说,虽然上身被缚,好歹腿脚能活动,是以蓄足了力气,随时准备拿下她。
“副教主,受惊了。”门开了,所幸,来人是她南弦的麾下,是刚刚被她安排在南面伏击林阡的教徒之一,不知何故竟能够及时来救她。
“速速将他们拿下!”她立即对这十余救兵发号施令,要他们即刻将柳飞雪的部下捉拿。
然而,这十余救兵,却迟迟未曾动手,柳飞雪的部下们,也个个神情诡异,眼神闪烁。
一股剧烈的寒从南弦脊梁升起,这些麾下,何以竟不听她号令?!所以,他们不是及时来救她的,而只是违背了她号令、没留在南面伏击林阡、自作主张回来了……为什么,有什么企图?!受谁的指使?!
继而,火光下,南弦惊讶地发现,柳飞雪死的一刹那,其实他的部下里也有一些人同时被杀,此刻尸体正横七竖八堆叠地上——南弦忽然明白了,这两拨人,虽然分别属于她南弦和柳飞雪的麾下,却还有另外一种划分的方式,就是……新教徒和旧教徒。死去的那些,全是旧教徒,活着的全是新的,是蓝至梁的门生。他们眼神的交流,出卖了这一点共性。所以,是蓝至梁安排指使?!
蓝至梁,他到底要干什么?而爹,还能撑得过今夜吗……南弦背上剑伤发作,疼得近乎麻痹,却强忍着眼泪想办法,转头看着半昏半死的凤箫吟,南弦在心里说:一定,一定要将你带回去……
怎可以不将凤箫吟带回去?其实南弦再懂不过,柳峻在相信她是暮烟的第一刻其实就想带回去、向她灌输所有的真相和真情,可为什么柳峻会犹疑,还不是因为顾及南弦?!南弦嘴角露出一丝不悔的微笑:可是,爹,弦儿是真的,愿意为爹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