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战处,风乍起,沙尘如墙扑面,叶似针扇强灌,光阴路过即被割裂,日月星辰齐在乱颠。
来者武功卓绝速力奇猛,无论是气势或招式都堪称铺天盖地——若是一般高手,徐辕完全可以在一个回合内就试探出他姓甚名谁,但面对薛焕贺若松以上就不可能游刃有余,而最可怖的是,眼前人在数十个来回以后仍然难察来路,独独给徐辕一个感觉叫惊撼。
忽而想起昨夜与柳五津戏谑的那句“刀神”“刀圣”论……是的,是存在的,如果薛无情为武神,那眼前人当之无愧武圣。在他手中的刀,一改常人特色,快如闪电,变如光色,纵是徐辕与之交手,也得时时刻刻高度紧张。
“好!薛晏果然有眼光!”那老者大吼一声,显然战得相当愉快,从称谓看,确实又离薛无情更近一分。说话时,徐辕与他又对接了几掌,那老者存心要看他身手,徐辕也急于知他底细,两人都略有分心,是以战局不及先前惊险,饶是如此,柳闻因在旁看着看着,都觉得四周围到处环绕着他二人的刀象和掌形,虚与实窜行不休,令得她头晕目眩……
范围越缩越小,至接近一百回,徐辕心中暗暗有了个人选来:是他……
最近看过的各路武功都好像以此人为源头,乾坤剑之收束,风里流沙刀之暗涌,霹雳掌与碎骨爪之毒辣……若不是束乾坤、纥石烈桓端、楚风月和梁晋的提醒,徐辕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看出来,眼前老者是他们四个人的师父!
这老者手中俨然刀的模样,但内涵令徐辕也叹为观止,时而是金铁,又像是泥沙,再化作纸张,各种材质的优点,都信手拈来、随心所欲……说他既懂剑,又擅掌,还精于刀,哪一点不契合?
“原是沂蒙第一刀,邵鸿渊邵前辈。”徐辕在金国细作十余年,终于不是白当的。这邵鸿渊与其结拜兄弟时芃曾在沂蒙武坛数一数二,因武功高强杀人如麻而合称为“焚膏祭鬼”,后来时芃一脉日渐凋零,邵鸿渊却得完颜永琏赏识,而一跃成为其近身高手之一,早年为殿前左副都点检,后一心研武不负职。
“好眼力。”邵鸿渊一笑,“不过,早非沂蒙了!”
一百回合过。柳闻因屏息凝神看,连眼睛也不敢眨,因为每次闭上眼再睁开,眼前的景象就跟瞬间以前不一样,不知是风景被他们的刀改了呢,还是自己被他们拖去了另个时空?!尤其邵鸿渊,交织的刀网稍纵即逝,留给徐辕处处是死局,无论哪个角度都无懈可击。
确实,连眼睛都不让人能眨!但眼岂能不眨,刀光激成那模样、急成那频率、闪成那炫目……柳闻因想,若是她在邵鸿渊对面,邵鸿渊已经在攻击下一个方位了,她估计还在上上个位置招架……
呼啸风中,邵鸿渊猛然急掠而去,刀锋杀招连环叠出,对着徐辕拦腰横斩。柳闻因大惊失色,还未叫出声来,却看徐辕身形倏展,顷刻与冯虚身械合一,眼看邵鸿渊一刀已经就要得手,可是铮一声被徐辕及时弹开。
柳闻因大喜过望,气都忘了怎么喘,是了,她差点忘了,她不能跟上邵鸿渊的速度,可是徐辕能啊!徐辕自幼练就了百步穿杨,眼睛惊人得可以始终不闭,正好能适应邵鸿渊的刀战,可以跟得上这种时间!
说时迟那时快,便见徐辕立马转守为攻,持兵迅疾朝邵鸿渊劈面砍,邵鸿渊则极速藏身于锋刃之后,乃是外旋里滚挂封住了冯虚。顷刻邵鸿渊俯掌前穿不停步,将徐辕攻势一路斥到了外门,片刻之间,他二人距离达到最近,堪称欺身肉搏无法撤刃、无法换招、无法去思索这一回合之外任何事物!
徐辕虽被邵鸿渊推开攻势,仍想反手借刀平抹他脖颈,奈何邵鸿渊不是等闲,比徐辕先一步以内功护住了要害,徐辕苦于迟了一步,若想冲破他防线,那就可能被他回捋,而若想穿透封锁将其力压,那只可能发生在敌人不是邵鸿渊。偏此刻,身前内力如滚滚洪流,此起彼伏着似有决堤倒倾之势。
徐辕大叹慢了半刻,若是自己动作快点,也许此刻已将邵鸿渊拿下;邵鸿渊虽微笑自若,倒也心忖适才凶险,低估了徐辕实力,差点就跟死亡擦肩。
徐辕额上沁出些汗水来,却哪里能够一直僵持下去,久则生变。当下不假思索,暗蕴归空诀蓄积于身畔,霎时,风云霍然舒卷,光影悄然聚散,压力遽然悬空,闻因暗暗叫好,她自小跟在徐辕后面,见过徐辕用归空诀——但不常用,很不常用。
对,当刀被粘缚,唯能借气流。
凛冽寒风,一寸寸如在闻因耳边割过,忽而恍惚这是何年何月,哪个季节,何以北风来得如此唐突,又如此强烈。
表面看,却也不那么恢弘壮观,至少闻因视野里,末夏之花花树树,都只是稍稍动了动,没怎样。
因为世上的所有力道,都往邵鸿渊那个核心去了吧!
可惜,来不及拊掌叫好,闻因到现在也来不及起身,便看到徐辕厚积薄发的那一击,遇上这邵鸿渊刀上面的一股更为强劲的气流,撞在一起后相互吞噬激烈腾旋越缩越小却越烧越烈,直到最后一个躲不过的电光火石,如黑色的血潮般直朝徐辕翻压!一声闷响,打在徐辕身上。
焚膏祭鬼,名不虚传。
岂止闻因大惊,徐辕亦是大急,饶是他内力出了名的雄浑,竟还是被这邵鸿渊给盖了过去。
邵鸿渊显然也有所触动:“造诣如你这般地步,莫说南宋武林,只怕整个金宋,也都屈指可数了。”
却听不远处有人声浮动,显是宋军听见异响寻来,为首的那个嗓门特大依稀是祝孟尝……徐辕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调动气力,便见邵鸿渊袖袍一挥,扬长而去的同时不忘攻击了那边的一大片人!死死伤伤,在所难免,破坏力之强,可见一斑。
天地肃杀。秋寒。霜烈。寂。
柳闻因这时才爬坐起来搀扶徐辕,她不敢也不忍现在就去看那边的情势,只是稍稍一瞥适才那些好像并没被战局惊扰的花树——它们,不知何时已经全枯。一地死尸,就好似是被吸尽了精华似的。
而这些花树啊,它们适才在旁观战局的时候,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流逝么。
“邵鸿渊到这里来,要么是为了楚风月,要么,就是那些金人无计可施了、搬出高手来对付我们。”徐辕对柳闻因说,“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这里是完颜永琏的脚底下。援将一定越来越多。”
“这么说,金人很可能是想以同样的方式去对付林阡哥哥?!”闻因意会。那时祝孟尝他们鲜血淋漓挪了过来。
“去通知主公,谨防高手袭击。”天骄嘱咐亲兵说。
说到底,黑山渊声的阴影还在。
是日午后,兖州战地。
军营里传得纷纷扬扬的消息,令金将们无论正副都心中酷寒——“徒禅老将军原本是扬言放火烧山逼迫吴越不再游散作战的,结果那吴越骁勇难当强行突出还反攻了咱们,徒禅老将军身陷火中几乎身死,幸好老天长眼,才未全军覆没……”
“吴越,有此人在一天,山东之寇都不能除。”纥石烈桓端如是说。这几日,覆骨金针使他伤势更加恶化。
徒禅勇手脚胸口都被烧伤,惨不忍睹地被裹在床上:“杀!杀!我杀不尽这群宋匪!”
“原以为徒禅将军能助战,哪想到……”纥石烈叹了口气,走出帐外,问副将,“柳峻大人的援兵何时开到?”山东战场大溃,当然需要河南帮忙。
“明晨。”
“好,明晨。”纥石烈攥紧了拳,不动声色。
同一日,临沂。
这天傍晚,金营里灯火一盏盏点亮的时候,士气忽然开始燃烧。
初至临沂的援将邵鸿渊,一来就召见仆散安贞、郑孝、束乾坤,这是连日来金兵首次会合,更显兵力充沛,将广械锐。
邵鸿渊坐在屏风之后:“郑孝,你不战而溃、动摇军心,按罪当斩!”
郑孝一颤,跪倒在地,众将急忙为郑孝求情。
“念在你多年来鲜有过失,暂且以杖击五十代斩首。”邵鸿渊道,“明日柳峻大人的援兵将到兖州,你去那里襄助他罢!”
“是……郑孝愿将功折罪!”郑孝虎目噙泪,却是战意激越。
“兖州……确实需要援助,原以为吴越善于游散,没想到他还善于突围。”仆散安贞叹道,“这么一来,徒禅将军和纥石烈他们,战术上既不能聚又不能分。太难打了。”
邵鸿渊冷冷一笑:“林阡何处?”
“师父,要与林阡打?”束乾坤喜问。
“哼。”邵鸿渊笑,“象征性地打一打,拖他越久越好。”
“怎么?”束乾坤等人不解何故。
天蒙蒙亮。
临沂。宋军军营。
林阡因徐辕报信而早知邵鸿渊到来,是以自昨夜他到来之际就严阵以待,然而这一夜之间,金对宋都只能算微扰,林阡自然察出些不对劲,于营帐中来回踱了几步,有个想法,昨夜因为紧张邵鸿渊而没出现,今晨才迟来了。
“为何邵鸿渊要先去平邑,和天骄打斗一场再来临沂?”对,不对劲的地方,就在这里。可惜林阡早先想不到,也不可能想到这一点。
林阡心一紧,邵鸿渊先去平邑,无非两个作用,一是击伤徐辕给予平邑的军心扰乱,二是让徐辕等人担心邵鸿渊会以同样方式对待林阡、从而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临沂战场。
为什么邵鸿渊要将他们的眼球全都吸引到临沂战场?对一个人扰乱视线不就是为了去对付他?!
难道说,那个说是要去与柳峻合力抗衡吴越的郑孝,根本是想领兵表面支援兖州实际却横插进平邑!?
林阡醍醐灌顶,立即对杨宋贤、夏全调兵:“立即去平邑,助天骄固守!”
“主公,去平邑的话,临沂怎么办?”夏全等人不解,眼下最重要的不该是临沂吗。
“临沂有我。”林阡知道,邵鸿渊不过是个障眼术,此刻徐辕等人一定已然遭到郑孝袭击,“宋贤,务必把郑孝给我拖回来!”
最可怕的,不止郑孝,还有那个与郑孝里应外合的内鬼吧……
平邑据点,免不了要吃败仗。当所有人都认定,拥有林阡和邵鸿渊的临沂最重要,拥有吴越和纥石烈的兖州第二。
这是谁的计,从何时、何处开始算。
兖州。日出。
柳峻的援兵,也和郑孝一样,没有到这里——柳峻,比郑孝更早,去了平邑……
这场仗,将比想通后的林阡,想得更惨。
纥石烈桓端冷笑一声,先令人把近身的某兵卫斩去、说那是海上升明月的奸细,后解除绷带,擐甲佩刀,跃马而上:“吴越,你赢够了,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