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上,吟儿虽然有些许伤悲,但一旦想到可以劝阻林陌参与此战,总是平添了一丝欣慰。
繁星灿烂,明天应该是个晴天,吟儿托着腮,斜倚在马车上看山里的夜空,慢慢地心情也释怀许多。
“主母,留神些,前面路不好走。”向清风提醒。
吟儿赶紧正襟危坐。一向冷面示人的向将军,性情跟林阡最为接近,所以她怕屋及乌。
“咦,这依稀是回锯浪顶的路。”吟儿说。
“适才主母去见故人,主公差人来嘱托我,直接护送主母回锯浪顶。”
“哦,是这样。”吟儿点点头,心里最后一次想陌,陌的忧郁归于年少,应当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转了个弯就上了大路,此地靠近许从容驻地,离景州殿的天阙峰也不远,同时也是东谷西岭之间的通道,换而言之,这是个有可能遭遇截杀的地方,吟儿还记得顾霆兵变时期来自东谷一条血路上的残骑裂甲,阡也叮嘱过她在这条路上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戒。
想来,他今天选择不和她一起回来,也是刻意的吧,既是为了磨练她胆量,但恐怕也做足了防备。“林阡这个人,真是自相矛盾,既然想磨练我胆量,就不该这么周密地布防!”吟儿心里一边想一边甜,还觉得他无趣。
然而却苦了向将军,寸步不离吟儿的他,现在紧张地呼吸声都有点重,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向将军,无需这么紧张。”吟儿大声说,小声骂,“林阡你也不考虑考虑向将军!我若出了事他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终于回到锯浪顶时,发现屋子里不知是谁做了一桌晚饭,丰盛精美,应有尽有,目前还无人入座,吟儿大感蹊跷,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走错了人家——
一,锯浪顶上还有谁烧得了一手好菜?顾小玭?才五岁。孙思雨?在川东没回来,估计也不会烧!洛轻衣?好像她心里只有剑法。洛轻舞?算了吟儿宁愿猜顾小玭。
二,没什么重要的事,烧这么多菜是何必?浪费粮食!而且,当林阡是猪吗,刚在走马场那边吃了一顿!回来又吃这么多?林阡怎么不阻止?
三,吟儿凑近一看,真的什么菜都有,还有一道是林阡忌口的蘑菇。吟儿一眼就把它剔出来了,正要把这道菜撤了,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知道是林阡回来了,满腹疑虑地奔过去问他,不禁大惊失色又恍然大悟。
难怪发生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难怪有这么多好吃的菜,难怪林阡不阻拦,难怪林阡宁愿没在屋子里等自己,甚至难怪林阡要一个人先回锯浪顶!
林阡是自始至终陪着这个女人啊,在她下厨的过程里一直看着她,也许是帮她拣菜了,也许是捧着碗来接她要盛的汤,也许是会在她嫌热的时候给她擦去额头的汗水……
十八年了,十八年都只能缩进这十八道菜的时间里么,他五岁的时候就该搬着一张小板凳坐到她身边去帮她拣菜了吧,他七岁的时候就该捧着碗来接她要盛的汤了吧,他十岁的时候就应该在她嫌热的时候帮她擦汗了吧……这个懂事的孩子啊,为什么要到二十岁,威风凛凛、睥睨天下的时候,才来得及尽自己的孝道,才来得及称呼这个女人为娘亲,才来得及拭去母亲苍老脸上的泪!
“吟儿,快来扶娘入座。”阡是真的大喜过望。
吟儿赶紧回过神来,也是高兴至极地走到玉紫烟身侧来,略带羞涩地叫了一声“娘”。玉紫烟先前在淮南时就认得她,也知道她嫁给林阡的事,应了一声,无限爱怜。
“不知道娘会来,所以……竟没有收拾,也没有准备……还累您做了这么多菜……”吟儿说,想到内屋床都没放好就脸红。
“幸好你没有做菜。”玉紫烟慈祥地笑,“我这十八年来,日夜都想给阡儿尝尝我的手艺,这十八道菜……便当做十八次生辰……”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
“娘。”平时难露真情的林阡,此刻眼中也有什么在闪,毕竟血浓于水。
“幸好你们也没收拾屋子。我也已有十八年没有收拾过它。”玉紫烟俯仰陈迹,往事历历在目。
“娘,别去想那些往事啦,珍惜此刻要紧!”吟儿笑着说,“那就……先动筷子?”
“适才阡儿说你不能吃过火、过油腻的食物,我做的都很清淡。你们,都可以吃……”玉紫烟笑说之时,吟儿脸上不由得更红。
“来,先尝尝娘最拿手的菜。”玉紫烟边说,边帮林阡和吟儿分别夹了两样。
吟儿低头,羞涩地囫囵了几口,忽听玉紫烟奇问:“怎么不吃?”
吟儿一惊,侧脸看林阡,他果然还没动筷子,眉间有犹豫稍纵即逝。吟儿愣了一忽,才发现那样菜是蘑菇,正待说话,却看阡开始动筷子,不刻就把那些菜都就着饭吃了,吃完了,才回答玉紫烟:“我是觉得……太好了,太好了……”微笑,木讷,不善言辞。
盟王,真是个令人心碎的孩子呢。吟儿泪险险落下来。
“阡儿,答应我,不要和川宇为敌。做娘亲的,不希望你们反目成仇。”这时,玉紫烟对林阡说起林陌,吟儿不禁一愣,恍然大悟——玉紫烟,她叫林阡“阡儿”,却叫林陌“川宇”,同是儿子,却有感情亲疏!
也许,这才是玉紫烟上锯浪顶的真正目的吧。毕竟,她是最早接触到“阡陌之伤”谶语的那一个……
“绝不与他成仇。”林阡这样回答。
吟儿冷笑一声,娘,你叫林阡怎么回答。没想到你是为了林陌而对付林阡的说客,就像我,是为了林阡而对付林陌的说客。你却不够残忍,不够冷血,林阡不想看穿你,不希望看穿你,所以他宁愿纯粹做一个儿子,可是原谅我,我不能。一切要伤害阡的人,都是我的敌人,哪怕阡曾经叮嘱过我,千万不要把陌当敌人。
玉紫烟逗留不了多久就要走了,马车早已经在锯浪顶下等候,吟儿看见道旁那个丰腴的身影,敌意就油然而生且越来越重——尉迟雪,林陌,你们才是一家人,这个本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出现的家庭……
淮南时期,她明明和他们的关系都很亲密,为何现在却特别特别的反感和排斥?是为了阡吧,因为她所向披靡的男人,在这个领域却孤苦无依、占尽劣势,她心疼,她恼怒,她无法容忍!
当林阡和玉紫烟还在话别,吟儿不知哪来的冲动,只想把林陌的儿子给搜出来,眼睛盯了很久,都没发现那婴孩的影子,不禁问尉迟雪:“侄儿呢?今次没带来么?上次没仔细看,长得可像川宇?”
“凤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尉迟雪面带惆怅,低声问。
“有必要吗?在人前不能说?”吟儿自己都没发现,原来语气这么冲。
“在人前,不能说。”尉迟雪不顾扶风的阻拦,一定要告诉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