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吹进石缝,死亡之谷,犹如遥远的大理蓝府,三年的光阴,在天色变换中悄然逝去。林阡看见远方一盏枯黄的灯火,被尘沙吹得光怪,刹那间残破、化为乌有,再抬眼,只看见灰色的对立着的两尊塑像、横于其间一望无际的沙漠和沟壑。他和玉泽,终究是彼此命中的过客。他无法叹气。死亡谷里的光线全是从外界投进来,轻微又悠远。毕竟,在他身边,毅然出现了一丝星火。
岩上的皱褶风吹不动,依旧坚硬层叠,死亡之谷,犹如当年的地窖深处,三年的辗转,人的感情却不如磐石坚定,玉泽感受到周围窒息的狂乱风沙,把脆弱的光线揉成流动的黄雾,顷刻间收手、虚弱飘渺,再回首,只见黑色潭水中出于淤泥的两段残垣,冻结了前世今生所有的误解和伤痛。她和林阡,真的永远是对方命中的过去?她无法惋惜。外界射来的光,其实更暗淡了死亡谷。尽管,她身边依旧有温暖。
爱情是这么不公平,三年以后,宋贤终于走出了这个情劫,她也确定自己爱的从来都是林阡,林阡却早已爱上了吟儿,爱得死心塌地、深不见底……
爱情却又是公平的,他如今为了吟儿怎么对她,其实都是他当初为了她怎么对吟儿。
两人如此陷入沉思,一时之间,竟没去注意石像后的动静,玉泽的呼吸变得极重,蓦然,石像的另一侧闪出两股飓风,同样极速地往两个相反方向逃逸开去,显然他们察觉到了林阡和玉泽的存在!
林阡暗叫不好,本能追向速度更快的那个黑衣人,但与此同时他发现他错了,那个不是银月!而且他完全不明白,这黑衣人怎会有如此脚力,像鬼魅一样瞬间可能由七八个要迈出去的方向,不是迈,是飘!就是这种速度,把阡的思想切碎了游移在猜测和疑惑之间。那人忽地一个急转,嗖一声一掌拍向林阡,招式如穿云追月,若是别人偷袭,林阡早就察觉,但此人在似逃未逃之时如此凶狠毒辣,竟连林阡也毫未料到,玉泽一声惊呼,林阡侧身一让,飞速地一掌对接过去。
此时的林阡,南宋已无几人能及,但这一掌,却教他不得不感叹,原来金宋武林,数不清的前贤后浪,到处藏龙卧虎,随时可以变换出新的江湖!
这个黑衣老者,内力绝对不在自己之下!
林阡勉强接下他一掌,只觉心里一阵反热,全身筋脉都像被拉伸扩张。而这黑衣老者,何尝不是面露惊疑,迫不得已伫足留下!
眼前少年,何以内力深瀚如海!不自觉捂住心口,明显气力不济。适才这一掌,也彻底出卖了他。
趁此机会,银月已然消失,留下这黑衣老者,武功虽高,地位却低她一个等级。
“控弦庄的五大杀手锏,王淮、八剑、程沐空、北斗七星、秦氏兄弟……想必你是二十年前名动天下的索命环王淮无疑。”
“内力能及上我的南宋高手,这个年纪,只应该有林阡、独孤清绝、天骄徐辕、寒泽叶……阁下莫不就是饮恨刀林阡?!”
“控弦庄和海上升明月也算同行,通常都见多识广,也总喜欢出没在这种地方。”林阡冷笑一声。
“林阡,你可知道,王爷他一声令下,有多少比我资格还要老的前辈,已经陆续出山加入控弦庄?!说出来,只怕你林阡都要吓破胆!”王淮狰狞地说。
“说不说,都一样大快人心!要邀请无数前人出山,不正意味着金国武林后继无人、气数已尽!?”林阡大笑起来。玉泽走到他身后来,面露忧色地看着他,知道他和王淮一掌过后,战力都已不在最高。
王淮面色一凛:“谁又能保证,南宋武林不会一夕之间由盛转衰?”
“我不会看到,你更加看不到!”林阡厉声喝罢,长刀已然出鞘,那王淮手上也霎时多出只铁环——心知对方重要,所以出手都是瞬发之招,不遗余力也在所不惜!刹那之间,索命环直向林阡扫击,饮恨刀要把王淮粉碎!刀是“气壮山河”,环是“穿云搅海”!
饮恨刀和索命环,随便出手,都可以在战场上直接击垮周边的大片敌人,然而偏就是这种势均力敌,使得两者杀招都沦为寻常招式,根本无法将对手置于死地,甚至无法发挥出平日里三成特色!
“飞鸿旋袭”“晴空掠燕”“风卷残云”,三次攻击,索命环无论是掷出是旋绕还是留在手里舞动,都犹如王淮身体的某一部分,臻入化境。林阡知王淮内力高不可测,速度更是不在话下,稍一试探,武功已在贺若松和东方雨之间,却因其出身控弦庄,而看似不入流。
须知南前十各位都起码占了个一官半职,甚至有些本身就是王公贵族或者军中元帅,王淮在加入控弦庄之前据说也就是个捕快,加入之后一直混在控弦庄的三教九流中,显然不像南前十那样骨子里存在贵气与傲慢、武器也草莽得多。林阡看那铁环好像就是由手铐改制而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到了小孩手里还是玩物一只,二十年来竟有包括孙长林甄叙在内的无数高手丧身此物,显然又惊又疑,短暂交手,已明白索命环不辱其名。
而换在平日,王淮的内力和速度恐怕还不算看家本领,林阡略有所知,“王淮手中的铁环,是只要缠住谁,就越缠越紧,绝对不可能任之逃脱”。也就是说,遭遇王淮的等闲之辈,不是直接被他攻击力劈伤,就是被他铁环钳制不得脱身,死的下场!
然则王淮用对付百十人的精神集中来打林阡,却没有一次攻击能近得了林阡之身,数招之后,也是称奇不已:“刀随意动,意在刀锋,气势磅礴,不失悲壮,饮恨宝刀,名不虚传!”退开几步,叹了口气,忽然看见林阡身后玉泽忧容,那夜的美丽由她独占,那夜的忧愁却无法与人共享:“可惜了这些红颜,个个为你所误……”
叹只叹,他林阡要的女人,必为他吃尽苦头,他不要的女人,也还是被注定他耽误。他人生之中,唯一一个这两种女人都当过的,是她,蓝玉泽……
王淮说罢,蓦地转身再逃,适才真心叹息,却无意提醒了林阡,玉泽在这里,不能为了追奸细而忽略她的安危!缓得一缓,王淮速如惊雷闪电,霎时已经无影无踪,凛冽寒风之中,林阡毫不迟疑,绝对不放过王淮直接迈开大步追上去,同时也一把拖起玉泽的手绝不把她丢弃在危险之地!玉泽本来便体态轻盈,速度上不可能拖慢他多少,更何况王淮内伤在身,虽然速度很快,却始终在他视野范围之内。
“玉泽,你这样的女子,不该再为我这种人徘徊。很可惜宋贤没有那个福气,你却是值得更好的人去爱!”林阡不由分说,带她一起紧追不舍,玉泽听时一惊,根本无力回应。
明明是一个牵手的动作,为何却得到情死的宣判。
真吝啬,从头到尾只给了她这一句,太绝情,直将她推入了茫茫人海。是要求,是命令,是强行的裁决,世上没人比你林阡更斩钉截铁,没人比你林阡更说一不二,但这不是军令,是感情……
一程又一程,往事无奈退潮。当初,是谁先握起了谁的手,是谁将谁隔窗就拥入怀,滟滪堆,谁在秋夕中笑,谁在江风里醉,然而,又是谁丢了那只定情的玉戒,谁忘了那个一开始就有的诺言。你曾说,没有人可以为我选择,该选择的人是我,最后,却同样是你强行为我选择。其实,与宋贤一同来到短刀谷,我半是为了道义,半却是为了你。我理解,是那场奠基之役的惨剧,令你下定决心,宁可在我和宋贤的世界彻彻底底地消失,宁可选择让爱,选择避而不见,选择我二人幸福。我曾经也以为你林阡是对的,你做什么事都周全……唯独这一件,你错了。没有人能对感情发号施令,无论你怎样翻云覆雨。你至今都不明白,我不会因为宋贤爱我就爱上宋贤,那不是救赎而是惩罚,那是我的幸运却是宋贤的不幸……好在,宋贤他失去了那些痛苦的记忆,否则,我与他勉强在一起,注定将成为你林阡一手造成的悲剧……
狂奔不休,浑不知追了多远,林阡自己毫无疲累之感,但玉泽显然不可能再走多久,林阡瞥见道旁正巧是天骄和宋恒往这边行,心中一喜,立即将玉泽托付到天骄身边:“照看好玉泽!”
天骄一怔,伸手将玉泽接到身旁:“出了什么事?”
“索命环王淮。”林阡不及停留,丢下五个字继续往东山上去。天骄面色一凛:“要不要多加人手?!”
“不必!那边是曹范苏顾驻地!”林阡远远丢来这样的一句,步伐从不为谁而停。
天骄凝神看去,忽然色变:“那……那不是天阙峰的方向么?”
“玉泽。你还好吧?”宋恒走到玉泽身旁,看她面色苍白,不无关心地扶住她,同时看向林阡背影,嘟囔道,“他精力再旺盛,也犯不着大半夜亲自去抓奸细吧,哪有这样的主公啊……”
玉泽愣怔怔看着林阡的背影,摇了摇头,却根本没有听见宋恒在说什么。
这温暖的手,你何必这样心急放开我……早知你不再回头,我不是没有准备过放下一切、去投入一份新的感情,奈何无论和谁在一起的时候,都很自然地要拿他跟你相比。最后,谁都只能变成我的兄长,我的知己,就如天骄这样。如此,反而更加确定了心里还爱着你。既然心里还爱着你,那么除了你之外,我与谁相伴都是找感情寄托,不负责任。
你的拒绝,我意料之中,怎可能断不了我情丝,我本就没有再关心你的权力。
我了解,你的初衷,只是站在一个普通朋友的立场,希望我得到一个好的未来。或许,终有一天,我能真的找到一个比你更好的人,彻底让我不去想你念你事事以你为先,但,绝对不是现在……
追到那个名叫“天阙峰”的山顶,已离气喘吁吁的王淮越来越近,林阡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把他拽倒在地,正待出刀,忽然一惊,眼前此人,身形衣着均与王淮无异,却俨然不是王淮!这帮奸细当真狡猾,饶是林阡一路几乎不曾耽误过,竟也被这种迷眼术虚晃了一招,回想起来,竟不知是在何处任王淮金蝉脱壳!
倏忽眼前大亮,又有十余人举着火把从四面山下涌来,要把这个冒充了王淮的人从林阡手底下救下。通力合作,同气连枝。看得出都是些训练有素的高手,手里也全部是飞刀、链枷之类的支援性武器,但林阡何许人也,哪由得着这种围攻得逞,刀锋横扫,威力惊天,一众武器,如一地落叶全被打残。片刻之后,十余火把被他掐灭到只剩一把夺到手上,一干支援之人,全部与被救之人一同束手就擒!
猛然背后又再生风,这个劲敌与这帮奸细不一样,明显是这个地盘的主人而非侵略者,一句“何人擅闯天阙峰?!”气势汹汹底气十足,紧随而来的,是一支挥动缓慢却重杀伤性的戟。
瞬间,林阡忽忆断崖围剿那日,为他战死的景岫,也是以相近的战力将无数劲敌斩杀戟下!心念一动,天阙峰,不就是景州殿和曹范苏顾交界!?
这支戟虽然势如暴风骤雨,却没有触及林阡就被又一把刀截停,与此同时,响起天骄徐辕的声音:“景胤将军误会,是我主公林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