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非同一般,还请诸位有所准备。”徐飞熊停顿少许,随口开口。
“天子驾崩,王朝陨凤,天下分崩,四乱已起。”
简短的一句话后,大殿内一片死寂,不少人深深皱眉,几乎以为这位是在说笑,偌大的王朝,带甲士兵不知何几,各地官府上门实力雄厚,岂是如此,一句话之间就轻易崩塌四散的。
“徐将军可是认真,军法无情,祸乱军心的后果,你可清楚。”卓牧野面色沉重,一字一句的询问。
“绝无戏言。”他斩钉截铁的回答,然后又让出半个身位。
“这是当朝临冰郡主,也是怀南王的嫡女,萧语冰殿下。”
众人的目光有如金铁,转移到这位披着灰黑外套的女子身上,只见她褪下那深色的衣袍,露出内里那黑底凤鸟的华服,这时才上前一步,讲述起洛京发生的一切,以及天子所下的凤火之诏。
大殿内,一位位将军安静无比的听着这位郡主描述当日发生在洛京中的事情,脸上的神色几经变换,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
“如此,之后李靖方携昭龙皇子夺下诏书,将我软禁,之后得幸徐大人将我救出。”说完这一切后,萧语冰才缓缓停下。
不过此刻卓牧野并没有立刻回答,即便是这位名震天下的大将,此刻也陷入思索中。
“今日之事,我等还需确定,来人,送两位先下去休息。”
随即,就有几位侍卫上前,护送亦或者监视的送两人离开大殿。
不久后,有人开头提议,“我等应尽快派遣人手前往洛京打探核实。”
“确实,不过,若那位说的是真的。”一时间,大殿内再次沉默。
虽然目前还不能完全确定消息的真实性,但在场的众人其实大半相信,只因这次传来的消息,完美的解释了近二十年发生的一切。
为何赤凤闭关不见,为何天下灾祸频发,为何瑶心贵妃和皇子突发恶疾死去,为何如今上门逐渐与王朝离心,还有北方气候越发贫寒,兽潮不断。
“天下乱矣。”一声长叹,在这大殿内久久回响。
————
在这北府山城安住下后,三天里,不断有骑着巨龙和飞鹰的骑士往返于天际,还有各种信使和快骑进出这座巨城,慢慢的,一阵阵不安的情绪也在城中蔓延。
随着南方和中原发生的战乱和叛变传来,如今北府山内的百姓也在猜测和讨论当今的局势,不少大户人家开始囤积粮食,以备后患,相比往日,城中巡逻的骑兵和卫士也多了好几倍。
第四天,伴随着一阵阵惊呼声,一个个深青衣着的身影破空而来,他们背负青铜长剑,眉心有着三瓣青绿印记,实力非凡,皆在五阶以上。虽只有数百人,但背后代表的,乃是上门‘绿松孔雀山’的意志,让不少人心中忐忑。
一阵简短的招呼声后,为首的七位真传弟子走入中央的将军府内,此刻除了卓牧野,还有几位身着金绣华服的人员也在,他们乃是金盏悬花府的成员。
简单的拱手行礼,为首的那位弟子直接开口。
“见过卓将军,今日来,乃是有要事相商。”
“天子失道,王朝陨凤,如今的王朝的根基已不复存在,天下群雄并起。”
“卓将军何不弃暗投明,还政于古,重立青鸾之国。”
在很久远的过去,这片荒原和草地就是青鸾后裔所居的地界,这位上门弟子如此开口,倒也不是毫无根据。
“你!孔雀山难道想要谋逆叛变不成!”还没等卓牧野回应,旁坐的金盏悬花府成员就怒然站起,大口痛斥。
虽然天子已薨,但既然洛京中发了文书,而且戴王和怀南王既在,这些金盏悬花府的成员依然没有放弃,总归保持着希望,希望这北府山以及驻扎在北府山的数十万大军,依然归在王朝的麾下,到时只需等待二王一帝决出胜者就好。
“哼。”面对这几位金盏悬花府的巡龙使,那位真传弟子眼眸一冷,直接拔剑,一道青影斩过,将这位反应不及的巡龙使砍倒。
随即,他身后的一位位同门也迅速拔剑,出手果断,冷厉的剑光在这大殿内迅速闪过,剩下的几位巡龙使虽有所抵抗,但终不及这上门大派弟子,很快就一一倒下,毫无声息。
挥手将那剑刃上的血珠甩尽,这位真传弟子将剑缓缓插回剑鞘,这才重新转身,看向大殿中央那安坐的大将军。
“君王无道,以至赤凤身陨,天下五凤嫡传,人人得而诛之,还请卓将军见谅。”
看着大殿内那死去的尸体,此刻卓牧野心中也明白,这是上门大派的警告和胁迫,如今已经不能再和过去那般继续效忠王朝了。
赤凤的身死,直接让五凤所传的嫡脉和王朝决裂,其他上门出于当年和赤凤的情谊,也很难继续站在王朝这边,说不定大半都要从王朝内分裂出去,如今也到了他站队和选择的时候了。
“我等……”他微闭眼眸,然后睁开眼,缓缓看了周围一圈,见在场的将军都等着自己开口。
“我等,会仔细考虑此事。”即便情况如此恶劣,这位大将依然没有轻易放弃对金雀花王朝的誓言。
“各位上仙,先且在此休息,之后,我会给与诸位答复。”随后他挥手,一位位身着玄铁的甲士从大殿的角落阴影出走出,将这几位上门弟子送出大殿。
如此,在场的将军们倒也安心下来,松开缓缓握紧的兵刃武器。
刚才,要不是卓牧野暗中阻拦,这些将军早就将在场的几位上门弟子拿下了。
竟然敢在将军府恣意杀人,这是把他们当做什么了,如此嚣张跋扈。
和出于青鸾五国的‘绿松孔雀山’不同,在场的武将来自王朝各处,若不是王朝的提拔和培养,谁会常驻于这北方的寒冷坚城,他们可不会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青鸟传承,重建上古的国度,况且上古此地根本没有城市,只有寒风不息的荒漠原野。
如今北府山,以及塞外十一洲。都是王朝建立后,慢慢出现和造就的,北府山内子民繁杂,大部分人并不了解青鸾五国的传说,也没有什么认同感,他们能在此生活,大多还是当今王朝的功绩。
散去众将士后,卓牧野迈着缓缓地步伐回到后院书房,许久一阵通报和敲门的声音响起。
“进来吧。”
“是,父亲。”之后一位身着银甲面容英俊的年轻将军走入这书房。
“凤镗,你来了,先坐吧。”对比外人,卓牧野在这位长子面前随意很多。
“今日之事,你都知道了吧。”
“是的。”之后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看着那背对自己,久久伫立在书房壁画前的父亲,卓凤镗沉寂许久后,还是开口。
“父亲……”
“你是来劝我的吗?”突然卓牧野转身,看向自己这个儿子。
“是。”
“你站在哪方?”
“我认为,应立刻带军离开北府山南下。”
“然后呢,为什么要这么做。”
“北府山内人员混杂,派系众多,父亲虽位大将,但也难免出现意外,若是带军而出,军营军法之下,军士对外消息断绝,这样就能避开诸多不必要的纷乱和争斗。”
“哦,你这想法倒是颇合史书上的那些枭雄。”
“但你还没说,我带军南下有何益处,最后又该如何收场。”
“南下,举天子义旗,收服四方,而后大军遥望洛京,以阻二王,挟天子以令天下。”
“哈哈哈,痴儿,痴儿啊。”卓牧野大笑,随后摆头。
“汝可知权臣之后,皆二代而族灭,此后若非我取而代之,待二王诛灭,数年后,必为新君以旨捉拿,腰斩于市。”
“军中诸将,为何听我号令,皆是王朝威令,若是我不从谋逆,又该以何名目指挥众人。”
“那,父亲是何想法呢。”虽然被驳斥嘲笑,但这位嫡长子似乎毫不意外,如同之前的话语皆是为了引这位父亲说出自己实际想法。
“哼,你如今也滑头聪慧起来。”卓牧野挥袖坐在书桉前,拿起笔,在那白纸上快速勾勒,一个大致的地图呈现。
“如今天下分崩,中部二十六洲已从君令,而戴王,怀南王各领大军,向中进发,如今正大战不已。”
“我等身居漠北,遥望天下,虽手握重兵,但也无法轻动。”
“大军一动,粮草辎重消耗甚多,仅有数战之力,不可久拖。”
“若是听从那上门之言,重立青鸾之国,国君谁为,必不是你我,而是从昔日王室遗脉中寻人,然后扶持。”
“如此虽稳,但也等同一步步交出手中大权,暗澹退场。”
“若是帅军南下,军中众将虽从,但其心各异,谁知他们会投向哪方,也许是新君,亦或者是戴王和怀南王,终归是不复昔日一心。”他感概万千。
如今王朝刚刚分崩离析,他尚且还能大致控制这北府山,可一旦站队,做出选择,内乱顷刻爆发。
支持继续效忠王朝的,听从上门建议,希望重建国家讨伐王朝罪族的,即便是他也难以平衡这城中多方势力。
“其实父亲虽言皆难,但我知道,您其实已经下定决心了。”
卓凤镗看向这位龙盘虎踞的大将军,他自小在这北府山长大,亲眼看着自己父亲一步步从一名普通武将做到如今的位置,靠的可不仅仅是思虑周到。
“哦,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卓牧野放下手中的笔,缓缓沉吟。
他在这屋子中缓缓渡步,之后开口。
“若是狼子野心,我大可以尽力一搏。”
“若是追逐安稳荣华,也有不知多少退路。”
“但,君令既在……”他停下脚步,看向那描绘王朝山川大地的地图,声音悠悠。
“四十三年前,我逐黑鹫于市,为那时天子所见,招上前问话。”
“天子问我家从何处,为何不顾身险,于高楼间抓逐恶鸟。”
“我一一回答,讲述为了养活家人,不得不奔波入京,而后又给天子看了看身上的伤疤。”
“此后不久,使者入我住处,告诉我可以去据龙军中,任一小小的伍长。”
“我感激不已,因为据龙军乃是天子亲军,待遇甚厚,即便战亡,亦有抚恤。”
“此后五年,我从伍长晋升为百夫长,后天子狩猎于野,我亦随军前往。”
“千骑奔腾中,天子认出我来,唤我名字上前,再度问询近况。”
“我言已将母亲接入洛京,如今已然安定,且正在积攒钱财,准备成家。”
“天子笑之,随后遣身边近侍,询问如今可有适合人家,之后为我指婚,并附赐金皿画布贺之,此后才渐渐有了你。”
“你曾问我,为何一名粗人军汉,能在青壮时配得书香世家女子为妻,就是如此。”
“你外公乃是稷下学宫上师,门生故吏甚多,此后我一步步晋升,没少受其益。”
“现在,天子既薨,其所留血诏,无人置心在意,天下罔顾,你问我当如何处之?”
“……”卓凤镗默然。
“自当衔草结环,百死而报之!”卓牧野一字一句的说出这句话,其声不可置疑。
“父亲……”卓凤镗曾做过很多假设,但从没想过,父亲会选择这条,毫无希望,甚至毫无意义,被所有人放弃的道路。
遵循凤火之诏,即是要王朝自决,而如今新君二王都是违逆,势必要将其打压扑灭,荡平各地王公,如此才可重分天下。
但这样做,既不会得如今维护王朝一派所喜,而徒然消耗大军,不听上门之言建国自立,不受其控,也会被他们厌恶,可谓得罪所有人,也拿不到任何好处,是最下等的策略,唯一的用处仅仅是履行那天子的最后悲愿。
这,真的值得吗。
卓凤镗曾经不理解,甚至摇头嘲笑史书上那些愚忠无比的大将,天下之人,皆为利往,怎会有如此痴傻之人。
但今日,听闻这一番话后,又突然沉默了。
论军略威望,经历心智,父亲皆强于自己,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但他还是如此决定了。
或许,这便是他能执掌这北府山巨城近二十年,而帝心不疑,众将皆从的原因吧。
“孑孑炎旌,不绝于世……”
火红的翎羽伴随旗帜于大地飘扬,漫山遍野的大军,浩浩汤汤,南下征讨,以奉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