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围了一桌,边涮肉边把事情给说清了。魏狮表示理解,但仍然生气。
他吃得满头热汗,将外套一脱,露出晃眼的观音花臂,加上他一头板寸,大马金刀坐在那儿,不说话时十分唬人。
我与沈小石、易大壮互相对视一眼,知道这事还没完,纷纷给自己的杯子满上酒,朝他恭恭敬敬举杯赔罪。
“三哥,我们错了。”
魏狮抬起眼皮看我们,要死不活地吃了粒花生。
看来还是不行。
沈小石年纪最小,也最怕魏狮,小心观察着对方,见他还是没好脸色,委委屈屈给三个杯子里分别又满上冰啤。
“三哥,这事我其实参与的最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要罚罚他们,别罚我了呗。”说着一口气又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易大壮刚杯子递嘴边听他这么说,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嘿,小石头你死道友不死贫道是吧?”
沈小石往魏狮的方向挪了挪,辩白道:“我说得都是实话啊。本来我还想大显身手让那死变态知道知道我沈小爷的厉害,结果去了个厕所回来你们一个人都不见了,害我白紧张一晚上,怪没劲的。”
魏狮到这会儿才算有了点笑脸,一巴掌呼沈小石后脑勺。
“你还怪没劲的。我看你是太久没挨揍了皮痒是吧?”
笑了笑了。
我将喝空的酒杯放下,与易大壮悄悄互换了个眼神。魏狮既然笑了,这事大体就算过去了,以他性格不会再多追究。
我扯了扯衣领,两杯啤酒下肚,又被火锅的蒸汽一熏,就觉得有些热。
十六岁到二十六岁,集体生活使我作息正常,无不良嗜好,结果出狱不到一年,抽烟喝酒全会了。
要不怎么说社会是个大染缸呢。
酒足饭饱,事情说开,除了我其他三个都喝了不少,最后结完账要走的时候,沈小石甚至蹲在人家店门口说自己头晕要睡在那儿,被魏狮一把逮住后领拖进了电梯。
我毕竟酒量浅,控制着没有多喝,算是里面最清醒的,于是主动给他们仨分别叫了车。
沈小石和易大壮住的顺路,两人先走了。
魏狮陪我在路边抽了根烟,一直没说话,等车来了,他趁着车靠过来那点功夫,拍了拍我肩膀,让我不要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有需要永远别忘了他们这些兄弟。
我知道这话他憋了一晚上,就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说出口。
他从来不是感性的人,今晚会说这些,足见他有多担心我。
“知道了。”我拉开车门,示意魏狮上车。
他扶着门,信誓旦旦:“你放心,法律制裁不了那畜生,我帮你找人打断他的腿。”
虽然目光有神、条理清晰,但我知道他也是喝多了才会说这样的话。
他曾经非常严肃的指正过我们,说自己只是朋友很多的良民而已,做的也是正经生意,不是浑水摸鱼捣糨糊的黑商。
“瞎说什么,还想吃牢饭啊?”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他塞进车里。
车慢慢启动,魏狮犹不死心,降下车窗回头朝我喊:“那我喂他吃臭狗屎总行吧?”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我摸了摸鼻子,快跑着向商场边上的办公楼而去。
这顿火锅吃得比我预想的要久,我其实也不确定盛珉鸥是否还在事务所里。
可当我来到律所大门外,发现里面一片黑暗,大门却没锁的时候,我只是略作犹豫便选择推门而入。
这个点,员工都已下班,整个公司安安静静的,只能隐隐听到商务楼下传来的汽车鸣笛声。但既然大门没锁,就说明里面肯定还有人。
我缓步往里走着,来到盛珉鸥的办公室前,轻轻推开了门。
喧嚣狂风扑面而来,办公室总是紧闭的隔音窗今日少见的大开着,一旁降下的卷帘因突来的峡谷效应而猎猎作响。
盛珉鸥靠在窗边,夹着烟看过来,总是规整的发型被风吹乱,散落的额发略遮住他的右眼,软化了脸部冷硬的线条,让他瞧着无端平易近人起来。
整间屋子都陷在黑暗里,只是靠着窗外城市中的一点霓虹映照出模糊的轮廓。
“我现在没心情和你扯皮。”他叼着烟,昏暗的光线里一点橘红骤然亮起又弱下。
烟雾随风飘散,顺着气流向我吹来,瞬间便将之前那两杯酒的威力完全催发出来。
我开始觉得醺醺然,神经亢奋,行为不由自主。
“你在为罗峥云的案子生气吗?”我朝他走了两步,突然眼尾被办公桌上的什么东西晃了一下,转头看过去,发现那是一把拆信刀,黑柄的拆信刀。
它被人粗暴而野蛮地钉进了亚克力的桌面里,只能以一种古怪又僵硬的姿态直立在那儿,供我瞻仰。
从插入的角度和深度来看,行凶者彼时气性颇大,桌子要是个活物,就这一下能给它捅到一命归西。更不要说它旁边还散落着一些看起来同样是
刀尖戳出来的圆坑,可怜的办公桌都快要被捅成麻蜂窝了。
我在脑海里模拟了一下会生成这种圆坑的情景。可能是……盛珉鸥当时正坐在这里翻看他的邮件,或者接听某个人的电话,又或者查阅案件资料,一边做着正事,一边把玩着手里的拆信刀。然后,有什么东西让他烦躁起来,他无意识地用拆信刀宣泄着恶劣的情绪,戳刺着手下桌面。可怒火越涨越高,没有停歇的趋势,很快突破极限,让他一个没控制住,直接捅破了自己的办公桌。
而让他这样失态的,我大胆猜测一下……怕不是我?
自觉破案,握住刀柄,费了点力气才将拆信刀从桌子里拔出来。抚过圆洞和小坑,我抬头有些幸灾乐祸地道:“看来你明天得换一张新桌子了。”
盛珉鸥随意地扫了我一眼,很快又看向窗外:“放下,然后滚。”
虽然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从相较于平时更不耐的语气和态度来看,他现在该是相当不爽的。
摩挲着拆信刀的刀尖,我缓缓朝他走去:“法律真的对每个人都很公平,我加入进来了,你就必须退出。”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平时胆小怕事的都能因为酒精变得胆大,更何况我这本就胆大的,这会儿简直是反了天了。给我个喇叭,我都能咋呼的整幢楼都知道盛珉鸥被我气得桌子都捅坏了。
他不说话,仍然沉默地盯着脚下霓虹闪烁的城市吞云吐雾。
月色落进他的眼里,晕成一抹清冷的光,叫他整个人看起来好似一尊没有温度的钢铁巨人。
“这次我赢了。”
他将衬衫衣袖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拆信刀顺着他的肩膀一路往下,贴上裸露在外的肌肤。
可能是那冰凉的触感有些刺激,方才还宛如雕塑的男人刹那间好似一头刚睡醒的雄狮,恐怖地注视过来,在我预感不妙前,迅捷地一把扭过我的手腕,将我单手反扣着压在了落地窗上。
拆信刀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我的身体撞上玻璃,发出更大的响声。
“你在得意什么?”盛珉鸥抓住我的头发,强迫我仰起脸,“你以为踢我出局你就能赢?罗峥云请的是清湾最大的老牌律所贝尔顿的王牌之一,你还在吃奶的时候他就在给人辩护了,多得是手段让你后悔参上这一脚。没有我,你们也赢不了。”
我毫不怀疑只要他稍稍用力,我的胳膊就会折断骨折。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忍着痛吃力地说道,“我就
喜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挑战高难度,你不是知道的吗?”
“你这十年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只会用愚蠢的方式做愚蠢的事。”清冷的光此时荡然无存,全都化作了幽蓝的怒焰。他将我的脸按压到玻璃上,用力到我的侧脸都要变形,头也被撞的更晕了几分。
他的话让我想起十年前,想起齐阳,想起天台上那个因为齐阳的话愤怒到极点的自己。他说得没错,那一天的一切,的确愚蠢透顶。但却是那个情况下,我唯一能做出的选择。
额头抵着冰凉的窗玻璃,稍稍使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是,我一直都不够聪明,只会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保护想保护的人。”我闭上眼,看笑话的心已荡然无存,嘴里唯余苦涩。
我真是犯贱,我干嘛来这找虐啊?理智呢,我的理智上哪儿去了?理智为什么没有出面阻住我,它是被情感暗杀了吗?
“保护想保护的人?”盛珉鸥意义不明地重复着我的话,手上力气瞬间更大,无论是我的头皮还是胳膊都传来了不容忽视的疼痛。
“别……”我忍不住开始挣扎,声音都带上些许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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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像他突然的攻击,盛珉鸥下一瞬又突然地松开了我,并且迅速退开了一臂的距离。好似我身上刹那间带上了某种病毒,他不想被我传染。
我揉着刺痛的头皮和胳膊转过身,紧贴着落地窗不敢再轻易靠近他。
地上苟延残喘地燃着一截短烟,是刚刚从盛珉鸥手中掉落的。他一脚踩灭了,视线落在地上那把拆信刀上,垂眼看了片刻,转向另一片窗,再次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
“没有能力,你谁也保护不了。”只是须臾,他便从狂乱的状态再次归于平静。
闭了闭眼,我对他的话不予置评,踢开挡道的拆信刀,直直向外走去,关门时差点把他办公室的门都给震碎。也算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两天后,我突然接到孟璇君的电话。她并没有细说,只是约我面谈,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我听她语气不对,差点以为是案子有了什么差错,结果到了检察官办公室,她一脸严肃地让我坐下,将桌上的电脑屏幕转向我,然后播放了一段监控视频。
“根据你的证词,我分别调取了当晚你和罗峥云进入会所房间和你离去的监控录像,结果发现了这个……”
视频中,我跌跌撞撞出现在走廊里,就像喝多了酒的醉汉,只能扶着墙踉跄着前进。没多会儿,我和拐角出现的人影撞了个满怀,眼看就要摔倒,那人一下托住我的身体,当看清我的脸时,向来处事不惊的面容也带上了些意外。
我呆呆望着屏幕,直到画面静止下来,大脑还处在罢工状态难以回神。
“陆先生,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孟璇君指尖点着画面中的高大身影,“为什么你哥哥那天也会出现在圣伊甸园?”
我看向她,张了张口:“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