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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楚惟很少撒娇,虽然长着副弱不禁风的样,但很坚强,就算真病也从不主动讨人关心。

可梦里的他面色难看,声音颤抖,委屈地像是一碰就要碎了。

“去旅行”这个说法令人怀疑。一周前肖璟言还与楚惟通过电话,他们约好要一起过暑假,不信楚惟会食言。

肖璟言翻来覆去睡不着,疑惑之余又生出担忧。

尤其是说这话的人并非姑母或者楚惟本人,而是楚振矽——楚惟很少露面又油嘴滑舌的父亲,就更让人觉得蹊跷。

肖璟言突然萌生出要去岳城亲眼看看的冲动。哪怕只能见到楚家的管家,他也想联系上楚惟,问问他是不是忘了两人的约定,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突然消失。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满脑子都是将它落地的方案。肖璟言甚至迅速规划好了路线,怎么翻墙,怎么坐车,怎么凭着记忆找到楚宅……

黑暗中他猛然起身,对着窗外的星星和草丛里的蛐蛐再次坚定了想法,肖璟言当即做了此生最冒险的决定。

翻出钱包,从宿舍二楼的窗口跳下。沿着月光照亮的石头小路,跑向操场那边的围栏。

围栏足有两米高,顶端还带着尖刺,看上去非常骇人。但他去意已决。

从未有翻墙经验的人一秒也没有犹豫,两手抓着横栏引体向上,顺势就翻了出去。

只是从栏杆上往下跳的时候,因夜色太黑,小腿刮到了顶头的尖刺。

疼痛钻心刺骨,肖璟言却顾不得查看伤势,只觉得小腿上黏热一片,草草擦了擦便顺着小路一瘸一拐跑向最近的车站。

足球学校地处偏僻的郊区,彼时又是凌晨,路上根本没有车。

肖璟言站在冷清的公交站,忍着疼,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幸运地遇到一辆空着的出租。

那年他十四岁,已经跟随家人去过很多地方,每一次都做足了准备、带够了行李,还从来没有哪段行程如此落魄、局促,又心惊胆战。

从青城到岳城,从冷清的夜色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肖璟言一刻不停地奔向楚家。

当时楚振矽还很阔绰,是岳城首富楚冠雄最赏识的侄子。他在城郊别墅区住最漂亮的房子,肖璟言只来过一两次就记下了地址。

车子终于停在楚家门口,肖璟言付了钱下车,立时觉得有哪里不对。

楚家原本有佣人和司机的,可那个早上,院落里安静得可怕,肖璟言在门口疯狂按压门铃,一个来搭理他的人影都没有。

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肖璟言再次动了翻墙的念头。

等他终于从楚家宽阔厚实的围墙翻进院落,那种不好的预感达到了顶峰。

夏季雨水繁盛,草坪无人打理超过三天就会杂草丛生,肖璟言自家就有同样的绿地,很清楚它们的习性。

所以从落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这里已很久无人居住。

所有房门都上了锁,窗棂上笼一层朦胧晨雾。

根本不像是个家,更像是座被遗弃的荒岛。

肖璟言推搡门窗,吃了一鼻子灰,再退回院子里仰着头看。

晨曦打在窗玻璃上折射出刺眼的光,唯独顶层的阁楼窗口像个黑洞。他发现那间屋子的窗户并没有全部关上,且在窗口钉着木条。

任谁都会一眼觉得那像个牢房,开窗是为了通风,木条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逃出来。

肖璟言立刻高声呼喊起来,先是喊楚惟的名字又喊姑母的名字,喊到气竭时心脏像要跳出来一样,嘴巴又干又痒。

那应该是肖璟言与楚惟心电感应最强烈的一次,肖璟言莫名认定楚惟一定藏在某个地方。

忽然,阁楼里掉出一颗黑色的东西,跌在肖璟言脚边,弹跳了一下落进草丛。

肖璟言迅速捡起来看,那是一枚黑色的纽扣,指甲盖大小,在太阳底下也冷冰冰的。

肖璟言疯了一样助跑上前,常年运动让他体能在瞬间爆发出来。

他顺着别墅外墙上繁杂的装饰往上攀爬,冷汗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他不敢回头,怕自己掉下去,更怕锁在阁楼里的人失望。

当肖璟言费尽力气爬到顶层,能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关在里面的人拼尽全力所发出的动静。

苍白、无力、绝望,令人心痛。

肖璟言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将门踹开,门板“砰”地一下砸上后墙再弹回来。他颤抖着手再次将门推开,屋内的场景简直令他震惊。

他的预感没错,楚惟确实被关在里面。

此刻,楚惟孤魂般蜷缩在墙角,身上到处都是伤,脚边放着腐败的食物,状况连条丧家犬都不如。

他口唇龟裂,面色苍白,神情麻木。看到肖璟言时眼眸亮了一瞬,很快又暗淡下去,空洞如深渊一般,令人心碎。

楚惟的指甲紧紧抠着墙壁,那里有他反复刻画的痕迹,肖璟言仔细数过一遍,整整七道。

如果每道代表一天,说明他与楚惟最后一次通电话后,就已经被关进了起来。

肖璟言上前,试图将蹲坐在地上的楚惟抱起来。楚惟却突然像疯了一样地挣扎。

彼时,楚惟满身腥臭,除了伤口流血发脓时留下的气味,还有遗尿的味道,更有腐败食物发出的馊味。

肖璟言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个样子,其实不止楚惟,他从未看到过任何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

肖璟言一时不知所措,又恨又痛,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只好紧紧地将楚惟抱住,任凭他怎么踢打也不松手,并努力把楚惟的脑袋压在肩窝,一下下轻柔地安抚着。

“小惟,是我,不要怕,是我……”

楚惟像一条砧板上的鱼,无力地跳动了几下,终于被肖璟言“制服”,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呜咽声。

肖璟言每每回想起当时那个场面,心脏都会刀割似的痛。他做过许多怀疑对错的事,可唯独这件,他庆幸凭着直觉做出了超乎本能的反应。

两人冷却下来后,肖璟言才意识到这样的状况,对一个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少年来说意味着什么。

肖璟言主动与楚惟分开,从阁楼零乱的柜子里找了条毯子将人裹住,抱着楚惟离开阁楼。

一路上,肖璟言踹坏了好几道门,直到踹开楚惟的卧室,把人送进浴室,关上门,才有功夫好好喘一口气。

楚惟洗了很长时间。他身上那么多伤,应该很痛。肖璟言把耳朵贴在浴室门上,却并未听到里面人哭。

有好几次肖璟言都想推开门帮他清洗,却又咬牙打消了念头。

他意识到比起自己的担忧,忽视掉楚惟的难堪、保护好楚惟的自尊心更加重要。

肖璟言耐心地等,又过了一个钟头,楚惟才从浴室出来。和梦里一样,他穿着月白色睡衣,瘦削单薄得像一折就断的青枝。

肖璟言冲楚惟笑笑,伸手去拉。楚惟却很嫌弃自己似的躲开肖璟言的手。

肖璟言怪自己鲁莽,这才活动活动僵直的腿,打算找个地方坐下来。

不知道楚惟目光瞄到了什么,他愣了一下转身去了另一个房间。

没一会儿,楚惟拿着药膏和纱布回来。他将药膏拧开,拿出棉签轻轻地蘸。

肖璟言看他那个熟练的样子心角抽痛,却没想到楚惟并不是要处理自己的伤口,而是走近自己蹲了下来。

肖璟言这才有机会仔细看看小腿上的伤。皮肉翻开着,沾着灰,筷子粗一道口子,怪瘆人的。

两人的狼狈都被对方看在眼里,像两头受伤的幼兽安静地舔舐彼此的伤。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对方的另外一面。

夜已深,肖璟言感到一阵凉意。他牵扯浴袍,侧头看小腿上的伤疤,那里早已愈合却依旧留有清晰的印记,每到雨雪天就发麻发痒,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牵扯着。

肖璟言曾将这疤当做与楚惟间特殊的联结,十七八岁的时候,还坏心眼地想拿它做筹码,威胁楚惟做些什么的。

现在看来,这想法太过幼稚。他们之间远不是一条伤疤就能填平的。他们之间分明隔着沟壑天堑。

肖璟言苦笑着用手拍身侧——之前楚惟坐过的地方,望着窗外因风雪而凌乱的夜景叹了口气。

回酒店的路上楚惟一直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坐在后排。这让阿金怀疑,从肖璟言手机上看到的,那个微笑着用餐的是另一个人。

下车后,楚惟没让阿金继续跟着自己,伸手要房卡,冷冷地:“回青城时再通知我。”

阿金默契地停住脚步,将印着房间号的卡片递给楚惟。很懂他这言外之意是想一个人待着。

阿金莫名觉得楚惟在肖璟言那里受了气,却又没有立场了解情况。他只能目送楚惟上楼,嘱咐客房服务不要给他任何含有酒精的饮料,然后才回自己房间。

青城那边,擎天诚意很足,专门派了代表来谈收购的事情。

阿金回房间后,立刻与对方在线上进行了短暂沟通。

如果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m国这间名为擎天的酒店将正式成为燕庭的资产。同时意味着楚惟的时代正式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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