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惟摸出那张被揉皱了的飞机票,看了半天终于将它撕成了碎渣。
肖璟言说很需要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
可真的要去m国面对宋琳吗?楚惟的良心跟刀刮似的疼痛。
明知道自己的母亲与爱人的父亲葬身在她的手上,又怎么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楚惟不是演员,他怕自己穿帮。
但他的阿言需要他。
楚惟以为自己又要失眠,却不知怎么昏昏沉沉地竟然睡着了。
他又梦到了那个梦。
梦里,他与肖璟言开着舅父的跑车在山道上飞驰,明明是炎热的夏季,天空却飘零雪花。他们望向彼此时眼含微笑,却不知为何心口处酸痛得厉害。
最后大雪将他们掩埋,车里车外全都是雪,楚惟眼睛被白色刺得发痛,霎时渗出恐怖诡异的猩红。
“啊!”楚惟大叫一声从梦里醒来,身上的睡衣早就被冷汗浸透。他手脚冰凉地快速从床上下来,神经质地将房间内的所有灯都打开。
最后还是不够,他又将房门敞开,让外面走廊里的灯也全都亮起,整个老宅立时亮如白昼。
赵姨被吵醒,趿拉着拖鞋出来看,走到楚惟跟前时他才猛得闪开,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小惟,怎么了?”赵姨问。
楚惟看清是赵姨,急速调整情绪,心脏依旧难受狂跳不止,好似一闭上眼睛,梦里的满山鲜血就要扑面而来。
“赵姨,”楚惟按压胸口位置,问她,“我的……我的药呢?”
赵姨连忙去找药,着实被楚惟的样子吓得不轻,手指不自觉哆嗦着,声音发颤:“好的好的,你不要慌不要慌,我找找看……找找看。”
吃了药,楚惟依旧不肯回房,独自坐去一楼客厅的长沙发里发呆。
赵姨不放心,上楼给他拿了条毛巾被披着,自己也披了披肩陪他坐在沙发上。
“小惟,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她轻声哄着。
楚惟仰头,却不敢合上眼睛,手脚依旧冰凉,嗓子干痒发痛。
“赵姨,”楚惟喃喃,“你说阿言现在在做什么?”
赵姨早就猜到楚惟突然犯病大概正是因为宋琳的事情闹心,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阿言那么厉害,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赵姨安慰他,“睡一会儿,不然他知道你这样会心疼的。”
楚惟依旧不肯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耐心等待药效发挥作用。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楚惟才发出点声音,他问赵姨:“赵姨,这个时候我去m国陪阿言,妈妈会不会很伤心?”
赵姨正在打瞌睡,闻言猛地惊醒,想了好一会儿也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去看宋琳会伤肖芷姗的心。
楚惟又问:“或者我只陪阿言,不见她好不好?”
赵姨疼惜地握住了楚惟的手。
楚惟本就瘦削,手上更没多少肉,纤长白净好看是好看,可莫名引人怜惜。
赵姨隐约觉得楚惟有不愿意透露给自己的心事,想了一会儿说:“小惟,让赵姨陪你一起去吧?”
几个小时后,楚惟与赵姨一起现身青城国际机场。
前一天送肖璟言离开的场景历历在目,此刻过安检验证身份,大概是有赵姨在的缘故,楚惟心绪平和了许多。
飞往m国的航班准点起飞,青城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上了飞机后,楚惟背着赵姨悄悄吞了一颗助眠的药片,他想强迫自己睡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昏沉,直到飞机快要落地,他才一身冷汗地被赵姨从梦中叫醒。
“小惟,要到了。”
楚惟睁开眼,舷窗外是灯火璀璨的m国首府,从这个视角看下去,那些建筑仿佛一踩就碎的玩具。
联想到肖芷姗在世时设计的那些建筑,会不会换一个视角也给人类似的感觉。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人类渺小又自大,总以为掌控了一些东西就掌控了一切。一栋房子一块土地一个庄园,不过都是巨人脚下的一粒沙尘。
楚惟看清了却依旧做不到放手,他只想着如何将自己这粒小小的沙尘越滚越大,至少成为硌痛巨人脚趾的东西。
落地后还有一系列手续要办理,楚惟终于想起来应该给肖璟言事先打个电话。
“打通了吗?”赵姨关心地问。
话机里只有规律的等待音,楚惟木木地摇了下头。
等两人出关再出机场,夜已深,阿金的车子已在外面等了许久。
阿金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看到楚惟那副脸色不用多想就知道他心里有事。平时有赵姨在一定要和她多聊几句的,今天却异常安静,车厢里只有播报路况的收音机在响。
突然,一阵m国语解说之后,响起华人都很熟悉的旋律:“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楚惟放在腿面上的手指一下抠紧,这歌声将他瞬间拉回几个月前。
也是在这样的路段上,他与肖璟言同乘一辆车去接赵姨,当时收音机里就播放着这首老情歌。
楚惟总是问自己若时光能倒流,想要回到哪个时刻。
以前,他总想回到他与肖璟言年少的时候。在他看来,那种生活欢乐充实,每天都过得很单纯很美好。
可现在,他只想回到几个月前。
年少时经历过快乐却要被迫面临离别的伤痛。成年后的起点虽然不那么平顺,却似乎有一线可以掌控的生机。
尤其是肖璟言用一场暗流似的盛大蜜糖将自己一点点包裹、腐化,以至于原本就对他中毒已深的自己现在根本离不开他。
楚惟心里酸涩,却轻声笑了一下。
阿金透过倒后镜看后排的楚惟,问他:“马上进城了,咱们是先去酒店还是……”
楚惟没有回话,而是继续拨打着肖璟言的电话。
一遍又一遍,始终无人接听。
楚惟看了眼昏昏欲睡的赵姨,说:“先去酒店吧。”
阿金点头:“杜昆知道你们要过来帮你们留了上次住的那栋别墅,说住习惯了景色也好。”
楚惟点头,其实住哪里对他来说已不重要。
赵姨迷迷糊糊地睁睁眼,问:“咱们那距离宋小姐住的医院远不远呢?我还想明早煲点汤送过去。她以前最爱喝……”
话说到一半,赵姨突然意识到车厢里诡异的安静氛围,又立即闭了嘴。不知为何,她觉得楚惟似乎对宋琳的态度过于冷漠,甚至于……有些厌恶?
赵姨没有再说,阿金也没有回话,依旧沉默着开车。
阿金把两人送到别墅后没准备回去,他怕楚惟半夜用车,自己陪着或许会方便一些。
楚惟还是住上次住过的那间房。他提着行李上楼,不知怎么脑海里全是肖璟言出现在这栋房子里的影子。
他擦着半干的头发走来走去、他住进了自己对面的房间、他半夜敲门、他压低身子靠近自己……
突然,楚惟就好想好想他。想到快要发疯,想到不立刻见他一眼就活不下去一样。
两人最后一场通话时肖璟言声音沙哑,楚惟隔着重洋都能听到他有多痛心。
他多想抱抱那样的肖璟言,说一些安慰人的话,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是安静地陪他一起难过,反正自己的心脏也已经千疮百孔。
“阿金哥?”楚惟停在楼梯半中腰,放下手里的行李向下走。
阿金仰头:“怎么?”
楚惟说:“车钥匙给我。”
“这么晚?”阿金问,“你要去哪,我送你……”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楚惟已经从他手里拿过钥匙,转身出去了。
院子里传来性能优良的发动机声,没一会儿车子冲上路面飞奔而去。
楚惟在得知宋琳住院的那一刻,就将有关她病情的信息调查得清清楚楚。
她在哪家医院、什么病、病多久、看了什么医生、是否考虑过手术……
楚惟恐怕比宋氏家族的一些人,还要清楚关于宋琳病情的细枝末节。
他按着导航,冲破m国夜间特有的湿热空气,直直找到了宋琳所在的医院。
那是一家私立医院,楚惟废了好半天功夫,才跟前台解释清楚自己要找的人。可得到的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抱歉,宋女士已于今天中午转院。”接待员将一份转院同意书放在楚惟面前。
他看不懂密密麻麻的m国文字,却清晰地辨认出了肖璟言遒劲有力的签名。
所以说,是肖璟言带着宋琳去了另一家医院?
楚惟又费力地询问他们的去向,将一窍不通的转院证明拍下来,对照着地图上的标记找过去。
他开着车,在陌生的街头,像只没头的苍蝇在与世隔绝的玻璃罐子里乱飞。
一个小时后他终于找到了证明书上的那家医院,却依旧没有宋琳的下落。
楚惟绝望至极,从医院出来后坐在车子里愤怒地击打方向盘。
他很少有如此失控的时候,却在经历过噩梦、失眠、担忧、焦虑、自我唾弃与否定之后,彻底爆发了。
不知道独自在车里坐了多久,身上的手机响了。楚惟以为是肖璟言打过来的,连忙整理心情去接,却不料是阿金。
阿金说:“小惟,你在哪?不要乱跑了,你想去哪让我陪着你吧。”
楚惟望着被景观灯照亮的医院门口,暗暗摇了下头。
阿金又说:“你去找阿言?我刚和医院联系过了,他们说阿言的母亲已经转院,你现在又是在哪?”
楚惟依旧沉默。
阿金继续:“小惟,你信我,我在m国呆了这么久哪里都熟悉的,我陪你一起找好不好……”
电话里阿金的声音突然停下,紧跟着路口侧面拐过来一辆车,直直停在马路对面。
电话挂断,阿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第一时间拉开驾驶位看楚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