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打开时卷上一阵寒风,楚惟适应了几秒才从上面下来。
他低头看到对面人一双簇新的皮鞋,光可鉴人,裤管也是笔挺笔挺的,很像是记忆中某人的风格。
楚惟原本就不太安稳的心跳猛然加速,他怎么会忘了,肖璟言作为北国燕庭的负责人,已经在这边忙了近一个月。
今天这场活动,两人注定要一同参加,碰面是迟早的事。
于是,楚惟抬起头时刻意调整了下表情,他不想在众人面前暴露心底真实的想法,告诫自己只要和往常一样冷冰冰的就好。
其实肖璟言一早就跟随车队去了机场迎接。只是楚惟从大厅出来那会儿脸色不好,闷着头就上了车,他们没有机会照面。
此刻,两人站在众人之中,有不少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甚至不远处还有集团内部刊物的采编举着照相机不停地拍照,肖璟言才算是正式与楚惟会面。
气氛兀地有些尴尬,两人都刻意回避着对方的目光,擦身而过时明明近到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却都公事公办地冷着脸。
无论是楚惟还是肖璟言,过去这一个月里都没有私下主动联系对方。
十年前分别时,他们就已有了默契,往后两人注定为各自的利益而活,徒生的交集都是麻烦。
红毯从下车的地方一直铺到了主席台。两侧是巨大的led屏幕,轮番播放着有关北国燕庭的宣传片。
司仪、嘉宾早已就位,一切安排比楚惟想象得还要紧凑。
楚惟突然多出一个想法——阿金真是多虑了,即便不是他们急着返程,肖璟言也没准备让他们多留。
活动开始后,肖璟言紧随着楚惟走向主席台,单纯地完成着职责所赋予他的任务,多一丝表情都不愿显露。
肖璟言是个讲求办事效率的人,天寒地冻,能省的步骤都省掉了。楚惟只需要发表一个简短的讲话和最后的剪彩。
楚惟听随安排,做了发言,剪彩时与肖璟言还有其他几位嘉宾一同登台。
小城的天气很有脾气,下飞机时还晴空万里,此刻却突然暗了下来,寒风冷冽,才片刻功夫剪彩用的花球就需要司仪小姐用手压着才能稳住。
第一片雪打在楚惟手背上的时候,他轻轻攥了攥拳,望向远处。
天压得越来越低,灰蒙蒙的,几乎是一瞬之间,鹅毛般的雪片泼洒着从天而降,一段讲话没还没完,白雪就将人们费劲心力布置出的彩色压住了。
很巧的是楚惟与肖璟言偏偏站在阳棚下,脚下的一小方地毯依然鲜红。
不知怎么,楚惟突然想到幼年时常与家族小孩一起玩的游戏——抢新娘。
那时肖家人丁兴旺,每到寒暑假跟随母亲回娘家时,总要参加各种聚会。
大人们谈笑风生,小孩子们也总要找点事做。楚惟从小孤僻没人主动邀请他一起游戏。他就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看别人玩。
但只要有肖璟言在情况就会不一样。肖璟言从不给他躲起来的机会。他会拉着他,或胁迫或蜜语,哄着他加入游戏。
那时小孩子间很流行一个叫“抢新娘”的游戏。大家围成圈,让一个蒙着眼睛的小孩站在中间,游戏开始后大家推搡起哄,同时还要防着被中间的小孩抓住。
因为抓住之后,就会被戴上红色的纱巾做蒙眼人的新娘。
每次到肖璟言被蒙着眼睛时,楚惟都会被他捉住。别人猜是因为楚惟不会跑动,总是安静地站着,很好抓。
可楚惟却单纯因为怕肖璟言摔倒,不能丢下他不管。他那时想,被抓住没什么、被人笑也没什么,只要他扑过来,自己就总是在这。
于是楚惟被无数次戴上红纱巾,被肖璟言牵着手在人群中介绍——“这是我的新娘,大家让一让,这是我的新娘”。
玩开心时楚惟也会抿着笑配合肖璟言表演。
每当肖璟言傻乐着问楚惟:“一直做我的新娘好不好?”
楚惟总是腼腆地回答:“那好吧。”
他们穿梭在来访的宾客间,肖璟言甚至会厚脸皮地问长辈们讨要贺礼——“舅公快给大红包,我有新娘啦。”
舅公被童言逗乐,笑得前仰后合,掀起纱巾看一眼楚惟,配合着开玩笑:“不得了哟,我们阿言娶小惟做老婆嘞。”
雪越下越大,楚惟想这些的时候不禁打了个冷颤。
毛呢大衣的下摆沾上潲进来的雪片,没一会儿变成了一颗颗晶莹透亮的水珠。想起早已不是可以无忧无虑玩闹的孩童,楚惟莫名生出淡淡的忧伤。
主持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司仪小姐们端着印有酒店logo的红色金丝绒彩带上前,另有几位端着托盘,托盘里摆放着金色的剪刀。
楚惟收回心神,意识到该剪彩了。
这是他现身北国燕庭的最后一项任务,很快就要结束行程,与阿金一起返回青城,终于不用再别扭地与肖璟言并肩站在同一个地方。
挺好,楚惟强迫自己多点“胸怀”,轻轻牵动了下唇角。
这两年经他剪彩的项目不少,流程都已相当熟悉。他向前一步,顺手去拿位于右侧托盘里的剪刀。谁知恰在此时,身为左撇子的肖璟言正好与楚惟取了同一把。
两人手心贴手背,猝不及防地就碰在了一起。
楚惟体质偏凉,尤其到了冬天手脚更是冰冷。肖璟言却相反,即便是在今天这种让人打颤的环境里也穿着单薄,手掌却是干燥而温暖的。
楚惟向触电般收回手指,牙关咬上舌尖,被碰触过的地方立刻泛起麻痒。
过了这么多年,肖璟言对于他而言差不多已经成了一个需要避讳的符号,此刻,却兀地触到了彼此的体温。
肖璟言也是愣了一下,缓缓收回手臂,淡定从容地垂了垂眼,转身拿了右侧的另一把。
全场沉浸在一种祥和喜乐的氛围里,大概没有人注意到台上两人间发生的小插曲。楚惟却没来由心脏咚咚直跳,自从落地后就一直不太舒服的地方,更加不适,整个人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飘飘忽忽的。
肖璟言用剪刀和做事一样,又稳又准,干净利落,很快将面前的彩带剪开,将剪刀放了回去。
楚惟这边却因为在冷风里站了太久,手冻得麻木,指尖完全使不上力气,剪刀在彩带上划出痕迹,却连个破口都没留下。
同时,楚惟感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正打在自己手背上。那里之前被他自己咬破过,现在留着一圈浅淡的疤痕。
楚惟很想将手缩回去以掩藏疤痕,但剪刀根本使不上力,还有一条五指宽的彩带等着他。
正在为难之际,他忽然感到身侧的风被人挡住了些,肖璟言侧过身凑上来,不请自来地伸手将楚惟面前的彩带用手绷住。
这样确实更容易剪断,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彼此的距离又一次被迫拉近。楚惟甚至都能感觉到肖璟言的气息打在鼻梁上,暖暖的。
楚惟重新捏开剪刀,指尖轻微颤了颤,不知道有没有被肖璟言看到,落剪的时候依然算不上完美,彩带被剪出锯齿形的豁口,但好歹是剪开了。
彩带飘向地面,预示着北国燕庭酒店正式开业,在一阵热烈的掌声音乐中,集团内刊的采编连忙上前,示意各位到场嘉宾留步合影留念。
这都算是常规安排,楚惟站着不动,肖璟言也停下了脚步,顺势站在楚惟身侧。
年轻采编退后一些,一边调整光圈一边习惯性指挥:“肖经理,麻烦您往楚总身边站一点,就一点点……”
人群微微调整了下间距,采编又开口了:“楚总您不要动呀,退回去一点……哎哎……就这样。”
楚惟只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一只大手没来由揪住,往肖璟言的身侧拽了拽,带着蛮横地不容反抗的力量。
同时,楚惟嗅到了肖璟言身上的气息。
没了少年时被阳光和绿茵浸润过的味道,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成熟男性才会具有的气味,冰冷、复杂、纠结,还隐隐透着一些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楚惟僵着身体,连呼吸也慢慢乱了节奏,大脑近乎空白,立时成了一座冰冷的雕塑。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采编比了个“ok”的手势。人群松动,他才稍稍得到一些喘息的机会。
但正当肖璟言离自己而去的时候,楚惟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又开始怀念刚刚那个瞬间。尽管无法呼吸无法动弹,但那是真真切切在他身边的感觉。
按照流程,剪彩过后还有一个自助酒会,在顶层宴会厅,不少名流都会留下来参加,一同庆祝酒店开业。
但那些热闹都与楚惟无关,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为了不必要的尴尬,现在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不知何时,阿金却突然出现在楚惟身边,俯首在他耳边说:“机场那边打来电话,因天气原因航空管制,我们申请的线路被暂时取消了。”
望着苍茫大雪,楚惟无奈地轻笑了一下,真是世事难料,连老天都想来捉弄他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