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肖璟言已年满十八,刚以优异的成绩申请到r国著名酒店管理学院的学位。
这本是阿公的意思,去那边读书为将来继承燕庭打下基础。
谁知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不过,能有机会离开青城,至少意味着能躲避一场血雨腥风。
楚惟明知肖璟言多半有去无回,却还是劝他早点出发,免得耽误学业。
他小心翼翼地表达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暴露了真相,引得肖璟言怀疑。
一无所知的肖璟言却反过来安慰楚惟,说不着急。
两位长辈同时离世,对家人打击沉重。肖邑出院没多久身体还很虚弱,楚惟更是整宿失眠精神不济。
肖璟言非常固执,自觉有义务留下来陪伴楚惟和阿公,甚至还咨询过学校如何办理休学。
楚惟劝说不动,只好采取了另一条方案。
楚惟开始疏远肖璟言,无视他的好,逃离有他在的场合,尽可能冷漠,态度决绝到近乎暴力。
那时的楚惟单纯地想,大不了就让肖璟言讨厌自己。无论如何,逼肖璟言离开即是保护他,这是楚惟当时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只要肖璟言离开,肖邑有足够的时间去平复情绪,或许就能避免灾难发生。
曾经,肖璟言小心翼翼地保护楚惟的自尊,这一次,楚惟想换自己来保护肖璟言。
然而肖璟言这人就像块牛皮糖。
楚惟越是远离他,他越是黏上来。每天变着法地对楚惟好,无论楚惟怎么“恶毒”,甩都甩不掉。
楚惟每每冷漠、残酷、无理取闹时,肖璟言就会用更广阔的胸怀,更温柔的态度包容他。
随着春节临近,楚惟也曾幻想过,也许肖邑的怒气已经平息,也许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
或许某一天午后,肖邑又会约好渔场,带他们兄弟去钓鱼,像小时候那样。
可噩梦终究还是要来。
某天,家里突然来了很多亲戚,还有提着黑色文件袋的顾律师。
楚惟已多次见这位律师出入阿公书房。他曾试图隔着房门偷听他们谈话。胡桃木阻隔了所有声音,楚惟什么都听不到。
但楚惟还是从顾律师阴郁表情里看出了端倪。他们一定在秘密谋划着,如何在保证家族利益的前提下,将肖璟言赶出去。
看到那么多族人齐聚一堂,楚惟慌了神,他意识到阿公这是真的要对肖璟言下手。
肖璟言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站在一群人面前突然没了昔日的光彩,面色暗沉沉的。
顾律师拿着厚实的信封,掂量了一下,缓缓走向肖璟言。
楚惟认出那个信封。正是它曾经深深刺痛自己,如今却被顾律师交到肖璟言手上。
楚惟无法想象肖璟言看到那份资料后所遭到的打击,那是他远不应该承受的痛苦。
楚惟大脑立时一片空白,仅犹豫了一秒,就冲了出去。
肖璟言看到楚惟扑来,连忙把信封还给律师,扶住了即将跌倒的楚惟,担忧地问他:“小惟,你怎么了?还好吧。”
都到了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先担心自己?楚惟突然情绪崩溃,猛地揪住肖璟言胸口的衣服。
他将这段时间一直积压着的情绪,溃堤似地爆发出来。
他恨自己没法处理好这一切,明明不信舅父会杀了母亲,却没有证据说服阿公放下仇恨,倒像是与肖璟言当真有着血海深仇。
“肖璟言,你很讨厌你知不知道?”
“你走,你离开这个家!”
“我不想再见到你,一分一秒都不想……”
“你不配站在这。你根本不姓肖,不要和我争不要和我抢,你不配!”
“只有我才是阿公唯一的血脉!”
楚惟发了疯似地胡闹,情绪犹如山洪,一旦开闸就难以控制。
从来没有人看到疯了似的他,从来没有人能想到一向存在感不高的小孩,竟然会突然爆发出如此恐怖骇人的一面。
亲友们原本是被肖邑请来做见证人的,还没弄清楚要见证什么,便看到这一幕。
他们面面相觑,神情疑惑不安,急急转向肖邑。
肖邑也被楚惟突然爆发出的嘶吼吓到了。但同时,他又露出一丝欣喜来。
肖邑曾因楚惟性格腼腆、软弱,与世无争而感到落寞。
女儿走了,养子走了,一直寄以厚望的阿言也要被他亲手赶走。肖邑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耗费半生打下的江山,到了晚年竟然会落到无人继承的地步,不知道人生还有什么盼头。
楚惟的举动无意让肖邑看到了希望。肖邑没想到楚惟原本也是争强好胜的,只是以前被肖璟言的光芒所掩盖住了。
看来是母亲离世的伤痛激发了楚惟的斗志,这对肖邑来说却是件好事。
楚惟从小就很聪明,性格里又有难得的专注与沉稳,若加以引导,加上这一份野心,日后不一定会输给阿言。
楚惟当着族人的面,专挑最能刺痛肖璟言的话来说。他希望肖璟言知难而退,他宁愿肖璟言恨死了自己,也不想让他知道残忍的真相。
不然肖璟言一定会痛苦死的。
肖璟言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激动的楚惟。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楚惟是在做什么。
生长在大家族,从小看多了勾心斗角,肖璟言曾以为他的楚惟不一样。楚惟与世无争干净纯洁,像块水晶纯粹美好。
却没想到,楚惟骨子里竟然也是这样狭隘与自私。
以前父亲活着,家族事业怎么都不会落到楚惟手里,所以他就心甘情愿当一个乖小孩?
如今,父亲与姑母一起离世,楚惟便自觉没了依靠,要和自己这个没有肖家血缘的人争高下?
肖璟言一时觉得面前的楚惟陌生得可怕。可这一切发生在他身上似乎又那么理所当然。
肖璟言曾亲眼见过楚惟冷漠、冷血的一面:楚惟能冲进父亲的病房,在他已骨折的腿上狠踹,能在得知母亲离世当天像个局外人似的冷眼旁观,当然也能将自己赶走。
可自己根本不会与他争抢,在肖璟言心目中,他早已打算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楚惟。震惊大于心痛,肖璟言愣怔着难以置信。
楚惟却顾不得太多,趁乱跑去阿公面前,泪水浸满了衣衫,嘶哑着声音向肖邑请求:“阿公,让他走吧,让他走,让他不要再回来了好不好?”
满屋子人里,恐怕只有楚惟自己能听得出其中乞求的意味,他差一点就要发毒誓赔上自己的一切,只是希望肖璟言能远离这场纷争。
而这一切在旁人看来,只能是楚惟为了霸占家业,将肖璟言赶出家门。
楚惟已经忘了之后的很多细节。可那种抓心挠肝的痛痒后劲很足,时至今日,还会时不时冒出来折磨自己。
楚惟独自苦熬多年,常问自己,如果回到那一天,是否还会用最卑鄙的姿态,保护最喜爱的人。
他想,应该还是会的,哪怕毁了自己,也要肖璟言活得坦然,因为他本就没错。
十年煎熬,肖璟言在楚惟心中早已成包裹糖衣的药,外表甜腻内里苦涩,总也戒不掉。
楚惟后背发凉,猛地睁开眼睛,受了惊一样。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肩颈疼痛,眼睛酸涩,鼻根处也传来很不舒服的闷痛感。
他直起身子,无意瞄到桌上的时钟,这才发现已经过了凌晨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