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过之后楚惟连忙蹲身去捡地上的碎片。
肖璟言也跟着他一起捡。但两人都很小心,不是怕被沾着泡沫的碎片划伤,而是怕碰到对方的手指。
好不容易将厨房打扫干净,楚惟惊讶自己竟然生了一身汗。
肖璟言也好不到哪去,但他更会伪装。明明刚才还笑着,却又立刻扮起一座冰山。
肖璟言把从阿金那拿回来的手机还给楚惟。对他说:“你睡卧室。”
说完他又强调了一遍:“早点睡。”
天色已黑,看不清外面的飞雪,窗玻璃上全是冰冷的家具和两个人的身影。
北国维度高,冬天黑的早。
楚惟看了看时间,距离平时睡觉还太早太早。可呆坐在客厅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便“嗯”了声走向唯一一间卧室。
卧室整体装修呈烟灰色,是肖璟言现在给人的感觉。床铺铺得很整齐,还用了清浅的松柏调熏香,冷冽坚毅也很像他。
楚惟走进卧室连通的浴室,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从一起捡碎片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像在发烧,耳廓、脸颊、手心都在变热,果然,镜子里的人脸色通红,是很让人难堪的颜色。
楚惟想用冰水降温,捧着水往脸上拍。
“叮……”忽然,放在边上的手机收到条信息。
楚惟关了龙头侧身去看,那是一条银行自动转款通知。
一笔不算很小的数额转向了某公益基金的指定账户。
楚惟喉头哽了一下,再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更是百感交集。
肖璟言离家后的那个晚上,楚惟开始生病。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半个月没有出门,硬生生活成废人,日子过得昏天黑地。
直到同样情绪低落的肖邑把他从房间里拉出去,给他一本公益基金的募捐画册。
肖邑说:“小惟,咱们爷俩都振作起来吧。如果你觉得悲伤、难过、命运不公,想想这些从小失去父母家庭的人,我们没有了至亲却并非没有了牵挂。以后,想他的时候,就做点善事好不好?”
楚惟蜷回房间,仔仔细细将那本画册通读一遍。
那是专门设立给残障孤儿的助学基金,每一个故事都血淋淋的。
楚惟当时已十六岁,早已明白命运不公,却没想到残酷比比皆是。他丢掉了肖璟言,那个从小视若珍宝的人,另有些人从生下起就命悬一线。
他们都是被命运捉弄的苦命人。
从那时起,楚惟戴上了冰冷的面具,强迫自己重回众人视野,却更加封闭,把自己硬逼成一座孤岛刀枪不入。
他将肖邑给的零花一笔笔攒下来,每年在肖璟言生日这天,用两人的名义捐出去。
算是赎罪,也想过在百年以后,有人会发现“楚惟”与“肖璟言”并排出现在捐款书上,年复一年地,引人遐想他们的关系。
楚惟擦干脸上水渍,将手机装起来。在卧室里来回踱步,过了会儿还是觉得应该向肖璟言说一句“生日快乐”。
就算是陌生人,遇上对方生日也会送上祝福。这不能代表什么。
楚惟拉开门,走向隔壁的书房。
肖璟言正侧身坐在书桌前,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低声与人通着电话。
他的书房依旧整洁,却不单纯因为干净,而是空。
书柜是空的,桌面是空的,家具都是极简的风格,所以显得肖璟言也孤零零的。
肖璟言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有人进来,他一边与人通话一边滑动手机。
楚惟不想打断他,轻手轻脚走近书桌。他无意窥探肖璟言的通话内容,只想简单说一句“生日快乐”就走。
然而,等肖璟言终于发现楚惟时,楚惟的目光却恰好落在肖璟言握着的手机屏幕上。
要怪就怪屏幕上的女人太惹眼,没有人能在看到那张醒目的写真照片后无动于衷。
楚惟一眼认出照片上的人,正是下午出现在宴会厅的女歌手。
没了眼角的亮片,倒与肖芷姗的相似程度又削弱了几分。
楚惟手心立时沁出薄汗,眉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肖璟言也意识到了些什么,连忙挂了电话,将椅子推开站起了身。
他只是惊奇楚惟会突然出现在书房。看在楚惟眼里却像是欲盖弥彰。
楚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但现实明明就摆在眼前。极大可能,肖璟言是想用这个女人来刺激自己。
虽然楚惟猜不透肖璟言这么做的原因和目的,但他突然回来,也总不能按兵不动。
楚惟轻轻捏了下眉心,脸色“唰”地由红变白。
肖璟言将手机倒扣在桌上:“怎么还没睡?”
楚惟听出了他的心虚。那是常年累月相处磨合后才能掌握的默契。
楚惟撩起眼皮看肖璟言,突然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书房。开口干涩:“我,想回去了。”
肖璟言眉头皱得又紧了一些,唇角动了动,却没能说出挽留的话。
之前见阿金时,他那副趾高气昂的姿态荡然无存。当时肖璟言觉得楚惟一定会被自己藏得很好。而此刻,想要破壳的人是楚惟自己,肖璟言便无话可说。
虽然,他很想像对待一只金丝雀似的将楚惟关在房间里,强迫他放下一切好好休息一晚。但同时也很明白,他没有这么做的权利。
楚惟再一次开口:“谢谢款待,再见。”
说完,楚惟就茫然转身,眼睛里空洞洞的,差不多已经适应的房间温度也骤然降低了好多。
肖璟言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抓住,冷冷站在原地。
直到楚惟在门口换了鞋,外面传来关门声,肖璟言才粗粗地喘了口气。
楚惟进了电梯,拨阿金电话。北国对于他来说全然陌生,出了这栋大楼就没了方向。
巧合的是阿金此刻就在附近,接到楚惟的电话后,答应立刻赶过来。
楚惟在公寓小区门口等,雪还是那么大,呼啸着吹得人眼痛。
肖璟言动了去追楚惟的念头后立刻起身,连鞋都没换,迟迟等不到电梯索性跑下楼。小区里铺着大理石地板,拖鞋踩在被雪覆盖的地上很滑。
肖璟言一个趔趄一个趔趄地往前跑,跑到门口时除了风雪什么都没有。他懊恼地攥紧了拳,恨自己刚才过于理智,没有把人关起来。
下午在地库遇到的那对兄弟再次出现,两人依旧手牵着手,弟弟空出来的手上没有了气球,握着包着纸袋的冰糖葫芦。
他们同时看到肖璟言,弟弟对哥哥说:“这个人好奇怪哟,这么冷穿着拖鞋。”
哥哥连忙捂住了弟弟的嘴,对肖璟言抱歉地笑笑。
肖璟言又在风雪中站了一会儿,直到睫毛被呵气冻住,胸口开始发凉才转身回去。
他不知道楚惟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又怪自己不应该将手机还给他。一定是阿金和他说了什么,不然他为何突然离开。
肖璟言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公寓,直直冲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裹着浴袍坐在沙发里,关了灯看外面的风雪。
北国的夜晚与白天景色全然不同。几乎每栋建筑都安装了景观灯,光线穿透风雪组成绚丽独特的风景,反而看着要比白天更有生气。
肖璟言像独自欣赏一幕电影,安静地梳理着自己的情绪。
过了这么多年,他以为岁月早就将自己淬炼成一把锋利的刀,无情、冰冷、刺骨,却没想到还是差点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肖璟言闭上眼睛,又有点庆幸没有把人追回来。
他试图回忆上一次这么担心失去他,是在什么时候……
楚惟小学毕业那年暑假,肖璟言足球夏训如期开始。
肖璟言想在入队前与楚惟见一面,他们约好了时间,可楚惟迟迟不到。
随着年龄增长,两人已不再像幼时那么黏腻,少年与少年的相处会莫名地克制,但肖璟言依旧期待着每一个可以见到楚惟的长假。
肖璟言偷偷楚惟家打了无数电话,总没人接。
眼看入队时间临近,肖璟言望着早就准备好的背包失望至极。
那里面是他留给楚惟的“惊喜”,巧克力、游戏机、漫画、泳裤,以及自己的代数作业。
他问阿公,楚惟今年为什么还不来家里,肖邑这才发觉,是有很长时间没有接到女儿的问安电话。
肖璟言拖着时间不肯出门,直到肖邑向他保证,会尽快联系岳城那边,一有楚惟的消息就给队里打电话。
入队当晚,肖璟言睡得很不踏实。
他竟然做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噩梦。
梦里,楚惟穿着冰冷的丝质月白色睡衣,半夜钻进自己的房里,拉着哭声:“哥哥,我发烧了。”
肖璟言从梦中惊醒,满身冷汗,对着漆黑的房间思绪混乱。社会新闻里的恐怖画面不住在脑海翻腾。他越来越不安,从没有如此急切地想要见到楚惟。
他光着脚来到宿管值班室,求阿姨让自己打一通电话。
凌晨三点,楚家的电话依旧只是忙音。
肖璟言又打给家里,赵姨睡意朦胧地接起电话,告诉他,阿公已联系到楚惟的父亲,他说小惟跟姑母去旅行了。
肖璟言回房间,试图重新入睡,可怎么都睡不着。一种强烈的感应撕扯着他,不知为何,他感觉“去旅行”大概是个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