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桂一直以为她自己足够坚强,一直足够理智。
可当沈念被推进火化炉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崩溃了。
怎么能不崩溃呢?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含辛茹苦的抚养二十几年长成这个样子,最后却是连说都不说一声就离开了她。
她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陈秋桂开始发狂,就像在医院时候的那样。
死命拉着沈念推进火化炉里的车,不让她被送进里面。
大姨,小舅,大舅都来了,都来劝。
“姐,你就让念念安心的走吧。”
“我知道你舍不得她,我们也舍不得。”
“可是都到这一步了,你就不要再闹了好不好?”
陈秋桂眼里积蓄着泪水,拼命地摇头。
这些人,这些人怎么会懂沈念在她心中的地位。
她看她比视作生命还重要,陈秋桂无法想象失去沈念之后的世界会是怎么样。
她这一生前半辈子懵懵懂懂的活过来,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
到后来,支撑她走下去的全是女儿沈念,她们相依为命,她们互相救赎。
陈秋桂一直苦苦支撑着,就是因为沈念还在,而如果她不在了。
那她赚的这些钱,又给谁花呢?房子又给谁住呢?
纵使陈秋桂百般不愿意,亲戚们一个又一个过来劝她,沈念最后还是被推进了火化炉。
冲天的黑烟涌上云霄,还伴随着物体在里面变形的声音。
一切显的那样凄惶与无助,陈秋桂看着飘到天上的黑烟想到,那是沈念啊,她的念念最怕疼了。
她该有多疼啊?
几个小时后,陈秋桂得到一盒沈念的骨灰。
那个时候她早已经满脸麻木,心如死灰了。
她好像不再闹了,也不再哭了,脸上更是一滴泪也没有。
逐渐接受了现实,就连沈念下葬的时候,她也没有什么表情。
众人看她之前的样子又以为她好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工作,无法陪伴陈秋桂,于是又只得匆匆安慰几句,说一些要保重的话,之后就像来时一样作鸟兽散了。
沈念走后,陈秋桂还是像之前一样工作,活着。
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崩溃,也没有想象中的脆弱。
所有人都以为她好了,只有陈秋桂知道,自己这怕是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心病惟绪心药医,她的药没有了,这病自然就好不了了。
她当沈念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无聊时,或感到想说话时,想她了,就去她的墓碑前和她说话。
这几年,陈秋桂去过最多的就是墓园的路,那条路她闭着眼都知道怎么走。
2025年秋十一月四日
“念念啊,你在那边过的好不好缺不缺什么东西”
“你要是缺什么东西,你就给我托梦,我下次来的时候烧给你。”
陈秋桂把怀中的鲜花与草莓放下。
“你最爱吃草莓了,小时候我不让你多吃,现在你可以吃个够了。”
“妈妈下次再来看你。”
2025年11月25日
“念念啊,最近天气变冷了,你在那边有没有好好的穿衣服。”
“我可告诉你,你可得多穿几件,今年冬天最冷了,你又最怕冷。”
“我还是烧一双手套给你吧,也不知道你收不收的到。”
陈秋桂把怀里藏着的手套放到火盆里面,看着它从崭新逐渐化为灰烬,眼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2027年3月5日
“转眼你都走了两年了,时间过的好快啊。”
“也不知道你现在几岁了,是不是两岁,还是不是原来的生日。”
“不管怎么样,妈妈给你带了蛋糕。”
“你看,我怕买大的给你吃不完,特意买了个小的,你还是吃小的吧。”
说着,陈秋桂又从身后掏出来一个盒装蛋糕。
“哦,对了,是你最喜欢的草莓的。”
“你看,我的记性不错吧。”
2030年5月7日
“念念,今年你大姨他们又想给我找一门亲事,我没答应。”
“我想着你要在的话肯定不会答应的,我就没同意。”
“念念啊,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来看我一眼也好啊。”
“哦,对了,这是给你带的粽子,快端午节了,也不知道你那边有没有粽子吃。”
说着,陈秋桂从身后把粽子拿出来。
2035年6月17
最近几年,陈秋桂来墓园的次数越发少了。
不是她不想来,是身体不允许,她好像生病了,医生说她要住院,做一场小手术。
陈秋桂特地来这里给沈念报平安。她已经剃了头,过几天就要安排手术了。
她顶着自己的光头左看右看,一会儿又觉得新奇,到墓园的时候她还有些忐忑,内心里还怕沈念不习惯。
“念念,你看,妈妈换新发型了,剃了个光头,也不知道我现在,你能不能认出来。”
“医生说我脑子里长了点东西,要做一场小手术。”
“她都跟我说了,我也看了,是一场小手术,风险不大,就是要剃头,你看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好笑?”
陈秋桂对着墓碑笑着,然而冰冷冷的墓碑不会有回应,只那样冷冷的对着她。
陈秋桂脸上的神情骤然停了下来,她连忙说:“我下次再来看你。”
然后几乎是慌不择路的跑了。
2035年9月17
“手术很成功,念念你别担心,我很好。”
陈秋桂嗫喏了嘴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丢下一句:“我下次再来看你。”
然后慌乱的转身离开。
她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背影越来越萧条,身形也越来越佝偻。
终于
2045年12月11日
陈秋桂顶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最后一次来到了墓园,她身穿黑衣,身形佝偻而瘦小,背也驮着,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
很显然,她自己也知道,就在那几天了。
于是趁着还能动弹的时候来见她最后一面。
在墓碑前站了半个小时,陈秋桂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那样静静的看着她的墓碑,临走时,她像是叹息,又好像认命一样。
“念念,妈妈不能再来看你了。”
“我好像也没多少日子了。”
“你现在过的好不好?在那边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等我下去了我去找你好不好”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陈秋桂突然又自嘲的笑道:“算了,估计你也不想见到我。”
“我们俩就这么…”
好聚好散吧,那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陈秋桂最终放弃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墓碑,脸上的神情突然变的很温柔。
“其实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漫天飞舞的雪中,是陈秋桂倔强的不肯倒下去的背影,佝偻又瘦小。
那抹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消失在墓园的门口,直至再也看不见。
沈念的墓碑屹立在风雪之中,冰冷的墓碑正对着墓园的门口,像是送了她最后一程。
此后,墓园里再也没有一个嘴里叨着念念的身影,也没有一个带着各种零食,小吃来墓园的身影。
墓园变的愈发孤寂,安静,寂静无声,转眼间。
这个冬天就过去了,沈念碑上的雪化了,她的坟边长满了青草,小鸟在枝头吱吱吱的叫着。
又转眼间,夏天到了,坟边的青草变的更加青翠,天气也变得愈发炎热起来,树上的蝉鸣不知疲倦的在聒噪着,惹得人心烦意乱。
然后就是一个秋,一个冬,四季渐渐轮换,从春到冬,从冬到春,墓园里再也没有那个身影了。
沈念的碑静静的屹在那里,无论过多少年,过多少天。
它都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里,毕竟,它只是个墓碑啊。
此后,墓园渐渐荒了,再也没有人来了,沈念坟前的青草也有了三尺高了。
一切在时间的消磨中渐渐屈服于无形。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沈念的碑就屹在那里,渐渐斑驳,衰老。
时间回到现在,听到陈秋桂说完那句话的时候。
沈念的眼前好像一瞬间闪过了很多事情,可一转眼她再想去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了。
好像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那般是个虚影。
不过在众多虚影中她还是记着了一个画面,主要是那画面给她的冲击力太大,她无法不记着。
年迈的黑衣女人戴着帽子,心如死灰,脸上的神情她看了都心中一痛。
她靠在一个墓碑上说想她。
画面中的黑衣女人正是陈秋桂,虽然老了很多,但沈念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至于陈秋桂靠着的那个墓碑,沈念心里突然有了个诡异的想法,那墓碑不是自己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忍不住搓鸡皮疙瘩,咦惹,她瞎想什么呢
真晦气。
不过,沈念突然好奇起了一件事:“妈,如果我有一天死在你前头了,你会怎么办”
陈秋桂白她一眼,手作势要扬起来打她:“这才刚查完分呢,沈念你就飘了好好的问这种问题干什么”
说起打也不过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沈念嘿嘿笑了一句。
“这不是正好查完分,心情放松吗?突然就有了这么一个念头。”
“哎,你说说,要是真的有那一天你会怎么样”
沈念还真的有些期待陈秋桂回答,上辈子她死了就死了,也没有机会看到她死后的样子,现在想来也颇为遗憾。
也不知道她老妈会不会为她哭泣
会不会舍不得她
不过,陈秋桂一向这么要强,她要是哭的话,应该也不会让其他人看见吧。
沈念正七想八想着,陈秋桂就毫不犹豫给了她一个爆栗:“小孩子家家的,成天想这些莫须有的事情干什么?”
“我看你就是闲的。”
陈秋桂白了她一眼,沈念捂着头上的包敢怒不敢言。
“我这成绩才刚出来,你就卸磨杀驴了。”
陈秋桂白她一眼:“卸磨杀驴又怎样再想那些莫须有的事我就让你尝一尝辣椒炒肉的味道。”
“让你提前体验体验什么叫杠上开花。”
“还不早点去睡觉大晚上的这都凌晨三点了天天七想八想的,明天还起不起来了?”
于是,在陈秋桂的威逼与恐吓之下,沈念只得灰溜溜的抱着自己滚回房间了。
只剩下陈秋桂在原地不敢细想那个答案,如果真有那一天,她真的无法想象之后会是什么日子。
试着想了一下,又觉得太过荒谬,大半夜的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陈秋桂赶紧摇了摇头,算了,赶紧睡觉,明天还得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