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碗摆好了,酒也倒上了,屏儿又被吴婶叫下去吃饭,正屋里这老少三位便也要开始动筷。
孟惊鸿的眼神不好,寒冰将平日里他喜欢吃的菜尽量摆到了他的面前。
宋青锋虽是腹中饥饿,可是闻到那碗柳叶雪的香气,不由得被勾起了酒虫,心道,怪不得寒冰死乞白赖地非要讨到这口酒喝,这酒确是难得一遇的佳酿!他抬眼向坐在对面的寒冰看去,却发现他正对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碗酒发呆。
望着碗中那略呈浅碧色的琼浆,寒冰竟似隐隐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母亲的背影吗?
在他的脑海中,关于母亲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即使在花府中存着两幅母亲的画像,却也都是背影。
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总能感觉到一个温暖的存在,在每个被无尽丹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夜晚,在那段漫长的感官尽失、生不如死的成茧期,似乎身边总有一双手在温柔地抚慰着他,缓解了他身上和心中的苦痛……
终于,他慢慢地端起了那碗酒,微闭上双眼,想仔细品味这碗母亲亲手所酿的柳叶雪——
“谁说这碗酒是给你的?!”
一双筷子突然搭上了碗沿,孟惊鸿的这句话更如一声霹雳一般,顿时将寒冰震得手臂一颤,险些把手中的酒碗掉在地上。
“孟老——,您便是要罚我,也容我哪怕先尝上一口呢!”寒冰苦着一张脸,近乎哀求地看着孟惊鸿。
孟惊鸿却是毫不容情地摇头道:“一口也不许喝!”
寒冰见这位老爷子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决,不由得彻底慌了神,连连讨饶道:“孟老,我错了!我不该去惹那个严兴宝!今日您就饶了我这一回!我保证从今往后,一切都听您的!绝对一切都听您的!”
“你此话可当真?”孟惊鸿虽是依然板着脸,语气却已大为缓和,看来还颇有商量的余地。
寒冰见状马上举手为誓:“绝对当真!我保证!”
“你这臭小子的保证根本一文不值!”
孟惊鸿却突然摆出一副绝不上当的模样,重重地咳了一声之后,方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以后的事暂且不谈,今日我唯有一件事要你去办,你若能办得到,这柳叶雪便随你怎么喝都行!”
寒冰猛地眨了眨眼睛,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怪不得常言道,“人老精,马老滑”!自己想利用宋青锋的身份来这里骗吃骗喝,结果没想到却被这位孟老爷子摆了一道!事已至此,若不想认栽,便喝不上母亲亲手所酿的美酒——
“孟老有何吩咐尽管开口好了,便是没有这柳叶雪,寒冰又岂敢不尽心尽力地去办?”话虽说得漂亮,可寒冰的心中却感到一阵发苦。
孟惊鸿总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一直搭在寒冰酒碗上的那双筷子收了回去。
“其实这件事并不如何难办,而且我这么做主要也是为了你。”
听到这句颇带些安抚意味的开场白,寒冰不禁咧了咧嘴,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我原本已答允你近日便登台唱一出《鹊桥会》,只是这出戏并不是要在郑老板的戏园中唱,而是要去京中一位大人的府里唱。这位大人的名讳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他便是已经致仕的前吏部尚书苏问秋苏公。
三月二十四,是苏夫人六十萱寿,本来寿宴之上应是选一些喜庆的戏来唱,可是苏夫人爱听徽戏,且最爱听这出《鹊桥会》,而苏公对夫人又极为爱重,遂早在年前便与戏班定了约,点了这出《鹊桥会》。”
说到这里,孟惊鸿神色不由一黯,“可是如今秋娘出了事,无人能唱七仙女,这《鹊桥会》便也演不成了。若是换作他人,哪怕多赔些定金,我也要把这约给解了。
可苏公却并不是他人,他是老夫一家的救命恩人!当年被仇家寻上门,儿子与儿媳以死相拼,让我护着他们的一双儿女逃生。
两个孩子年幼,跑不动,眼看就要被仇家追上来了,却恰巧遇到苏公回乡省亲的马车。他见两个孩子受了伤,竟是什么也没问,便让我们祖孙三人躲入了他的车中,就此躲过了仇家的追杀。
后来苏公还请来大夫为两个孩子治伤,并留我们在他的府中休养。待他回京之时,我们祖孙也随他一起来了景阳,从此就算是安定了下来,又组了这孟家戏班。
可是,苏公昔日的救命大恩,我却一直没有机会报答。如今苏公要为夫人办寿宴,想听我们孟家戏班的《鹊桥会》,我——我又如何能将这个‘不’字说出口来?!”
此时寒冰早已放下了手中的酒碗,一直坐在那里噤若寒蝉地听着,却完全没有听出孟老爷子这番话的用意。
关于苏公救过孟家人的事情,他曾听舅舅浩星明睿说起过,因此才定下了当初的那个计划——由他向孟惊鸿学唱徽戏,再以苏夫人做寿之名,召他去府中唱戏。作为苏公的女婿,冷衣清自然要去贺寿,到时再由苏公制造机会,让他们父子相认。
计划虽然因严兴宝而被彻底搅乱,但徽戏已经学了,而且寒冰对这位孟老爷子从心里便有着一份敬意,对孟秋娘又有着一份歉意,再加上还惦记着对他有着特殊意义的那两坛柳叶雪,所以他仍是常常往孟家戏班跑。
今日,他甚至将已认定为自己今后的好友兼战友的宋青锋也拉了来,足可见他对此处所怀有的那种难以割舍的感情。
然而感情归感情,挨整却是要另当别论了。
今日孟老爷子明摆着是已做好了套等他来钻,又怎会轻易放过他呢?
可是唱戏的事情确是已无法可想,秋娘受伤不能登台,戏班中那几位还在学戏的小姑娘年龄又实在太小,绝对唱不了七仙女。
任他寒冰的鬼点子再多,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既然已是无法可想,那么孟老爷子却还如此大费周章地演了这么一出,到底居心何在呢?
越是想不明白,寒冰的心中越是惴惴不安,直觉告诉他,自己这次怕是要有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