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回来了……”
接下来是秦大妈,然后是朱三憨子,然后是王母狗子……
我都一一的作答了。
我以为结束了,可是没有。
他们是阴差无疑了,就是我描写的阴差。
现在他们同时把身体转向了江心这边的船舷,一起撕心裂肺的喊起来:“徐云风——”
他们在做什么,我已经非常的清楚了。
他们在喊魂!
如果我是一个从来没有写过小说,没有看过这三本书的人,我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可能也会被吓尿吧。即便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我毕竟是在这个环境下长大,从小听说过灵异的故事无数。即便是内心里从来不相信,但真的到了这个地步,不害怕肯定是在吹牛皮。
更何况,我写了这几个故事,并且故事里的人物都出现了。
我无端的想起来了斯蒂芬金写的一个小说——《黑暗的另一半》,说的就是灵异小说作家,自己笔下的连环杀手复活了,并且要杀掉作者自己。
我现在也懵逼了,我根据莫名其妙的三本书上夹杂的笔记,虚构出来的小说里的人物,现在就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并且他们做的事情,就是我认为最可怕的桥段。
我坚定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击溃。我被这种恐怖的场景感染了,我相信他们做的事情——喊魂!至少在现在,是绝对客观真实的存在。
我看着江面,江面上什么都没有。
“各位,”我鼓起了勇气,对着这些走阴的阴差问:“我知道徐云风是谁,你们真的是要把他给喊回来吗?”
这些异人听我说了这句话,终于不在凄惨的喊着徐云风的名字了,而是转过身,又重新把我看着。
看得我毛骨悚然。
“我带你回去。”郑刚面无表情的对我说。
“完啦?”我甚至觉得这个过程结束的非常无稽。
“结束了。”郑刚向我点头。李小禄和李小福也对我示意。
花船被他们划到了江边,我跳入江水,走到了岸上。而这些阴差都继续站在船上,没有下来的意思。我向这些人摆摆手。他们也都木然的把手举起来,慢慢的摇晃。
江面上起雾了,花船回到了江心,隐没在浓雾里。
我在七月半的夜晚,经历了这么一个恐怖的事情,心情当然好不到那里去。当我走到了沿江大道上,我想打一个出租车回家的时候,我发现我迷路了。
街道不再是我平日里记忆中的模样,变得非常的陌生。
路上别说出租车,连一辆普通的车辆都没有经过。
我茫然的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突然前方的头顶发出了沉闷的钟声,这是电力大厦的大钟在报时。我慢慢的数着钟声,果然听见了十一声钟鸣。
我的心神立即被惊醒,电力大厦的钟声是不可能在夜晚敲响十一下的,除了一种场合——在我写的小说里。
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的眼睛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四周的环境在我的眼前瞬间展现。
一条长长的队伍在沿江大道上拖曳行走,每个人都没有面孔,身体僵硬,双腿看不到移动,都在木然的前行。
而我,就在这个长长的队伍之中,我是其中的一员。我身体的前后左右,都是把头低垂的人,他们都默不作声。
我被包围这个长长的队伍的中央。前后都看不到队伍的尽头,左边是黑暗的深渊,黑沉沉的看不到有多深。而右边却是滚滚的长江。
我低头看着脚下,脚踏之处,是凹凸不平的岩石。队伍行走的虽然缓慢,两边还是不断的有人跌落,这些跌落的人,都没有发出声音,就悄然的消失在深渊里,或者被长江的江水吞噬。
我只能顺着队伍慢慢的行走,我内心里极端的害怕。可是也只能随波逐流。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队伍前方,有一个人安静的站立,队伍里所有的人都从她的身边掠过,我知道这个人在等我。我心里也明白这个人是谁。
终于,我走到了这个人的面前,站定之后,我对着这人说:“把我带出去。”
那人转过来,对着我慢慢的点头,我看见她泪流满面。是的这个人必定是我在二零零九年,在成都双流机场见过的那个女道士,而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和名字,她就是小说里那个神秘的部门,研究所所长——方浊。
清静派,开山派,苗家的传人方浊。
“我知道了,”我对着方浊说,“你留给我的书,我都看了。”
“我知道。”方浊在鬼魂的洪流里轻声的对我说,“我一直在等你。”
“我不是徐云风。”我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对不起。”
“能不能帮帮我,”方浊在恳求,“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我不想进入到我笔下的世界里。”我对着这个可怜的女道士说,“我想这是一个梦吧,梦总是要醒的。”
“那么你能把这个梦做的长一点吗?”方浊的声音,让我无法拒绝。我看到身边所有人的人都把身体转向我,现在我看清楚了他们的面孔,他们每个人都长着一张蛇头的脸。我内心的震赫,让我无法动弹。
我慢慢的把手举起来,一点点的抬起,摸到了自己的头顶。
是的,我的头顶上有一顶草帽,我知道这顶草帽意味着什么。然后我把手慢慢下滑,摸到自己的脸部,我手指触碰到我的脸颊,指尖感受到的是坚硬且滑腻的皮肤。除了蛇,还有什么皮肤是这么冰凉。
“蛇属?”我看着方浊。
方浊点头,“他们喊回来了。”
那些阴差把徐云风的蛇属喊回来了,并且依附到了我的身上。但是我明白,方浊要做的事情,最终的目的,是把徐云风从古道里捞出来。
能够帮助她的人,只有我是唯一的人选。
我的人生,在今年的七月半,进入到了怪力乱神的世界里。而且无法逃避。
“再带你去见一个人。”方浊轻声说,“你认识。”
方浊说完这句话,突然轻松的笑了一声,“看我说的多荒谬,那一个人你不会认识呢。”
方浊说完,然后走在了前面,在无数的鬼影中穿行,我默默的跟着她。我们走到了一个路口,我看见所有的鬼影在这个路口没入了黑暗之中。
一个少年站在路岔口,稳稳的站着,所有鬼影都在他的指引下行走。
这个少年虽然长着一副年轻人的容貌,但是他的神态,远远超出了他的年龄。沉着又冷静,毫不慌乱。
我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他守阴关的诡道门人金离。
不,现在他叫楚离。
我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刻,是不能去打扰楚离的。于是和方浊肩并肩站在一起,走到了岔路口的后方。我看着眼前的建筑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放眼望去,都是两排古老建筑,一边是青砖黑瓦,层次鳞立,一边是江岸上的吊脚楼靠着长江。
无数的人影,慢慢的从吊脚楼和青砖大院里走出来,加入到队伍当中。天空中飘扬着纸钱,如同雪花一样纷纷飞舞。
我的脸一直看着前方,不敢看方浊,但是我的眼睛的余光很清晰的知道,方浊一直在盯着我,这让我很不自在。
我知道我不能拒绝方浊的邀请,我实在是无法拒绝。但是我是一个世俗中的芸芸众生,我有自己的生活,我有家人,有工作,我自己正常的道路还要去行走。我踌躇着,该怎么才能从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抽身而退。
“徐、徐大哥,”方浊说话了,“我也叫你徐大哥吧,毕竟你也姓徐。”
“好的,”我讪讪的回答,“这样也挺好。”
“我知道你的顾虑。”方浊说,“所以我现在用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向你担保。你一定会回到属于你的世界里,而不会有任何的影响,你知道我说的意思吗,就是连时间都不会耽误你。”
方浊这么说了,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这也是我一直在担忧的事情,看来方浊能够做到这一点,或者是有人能做到,比如——“梵天”。
我打消了顾虑,但是随即我另一个担忧又冒出来,不由得叹口气。
方浊看来是把我的心思已经琢磨透了,“放心吧,你能行。”
我哪一点能行呢,我能会徐云风所具备的一身法术?别说诡道的五大算术了,就是一般的画符驱鬼,我都一窍不通。不仅是一窍不通,我之前根本就不相信啊。
但是我已经进入了这个世界里来,我必须要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我从感情上,和方浊一样,不能够抛弃这一群热血的人。
我心意已决,转过脸,看着方浊,“告诉我,该怎么做?”
“三铜,”方浊说,“三铜我收集齐了,张艾德我也找来了,诡道的楚离也回来了。我们把当年七星阵法的其他人都叫回来,你和王师兄一起,带着我们,把三峡古道重新打开。”
方浊说的跟我想的一致,但是我还不明白,我到底能做什么。
“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我问方浊,“总不能我真的是徐云风吧。”
“当年王师兄布下了七星阵法,七个星位,两个暗星。其中一个暗星是游离于阵法之外的魏家老爷子,”方浊娓娓的说,“但是王师兄也预测到阵法最后可能会输,所以他留下了一个一个暗星的空缺。这个暗星在七星黯淡之后,就能和北极星交相呼应。”
“张良的天下九星,”我对着方浊说,“我是最后一个入阵的暗星?”
方浊不说话了,“是的,从现在开始,所有事情,我们一起去面对了。”
楚离仍旧在守着阴关,我看见这个少年,忍不住问:“他的师父呢?”
方浊没有回答,我也不再问了。答案很明显,我见不到金仲了。诡道的三个杰出的门人,虽然大放异彩,震惊天下所有的术士,可是他们的结局,都不算不上圆满。物极必反,盛极而衰的道理,在诡道的传承里,一直都在不断的印证。
我问方浊:“王鲲鹏呢?”
方浊沉默一会,“王师兄还没有想明白,但是当年徐大哥,哦,那一个徐大哥不也是没想明白吗,我想王师兄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方浊的意思我明白了,诡道还没有断绝,还有楚离,还有黄坤,还有邓瞳。王鲲鹏和徐云风做的大事已经结束了,诡道死磕张天然,让张天然几十年的计划最后落空,他们诡道赢了。现在方浊要做的事情,是诡道内部的事情了,她要不顾一切,把徐云风捞出来。然后用三铜,破解这个轮回的困局。
事情都想明白了,我心里一片坦然,我虽然是个局外人,不过刚好就填补了方浊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我必然不能退缩。
天亮了。街道恢复了原来的样貌。楚离的职责已经尽到。他走到我面前,看了看,然后对着方浊说:“方所长,这是你找来的人?”
“是的。”方浊回答。
“可是他什么都不会。”楚离缓慢的摇头,看他的神态,比我的年纪还要大上几岁。我心里明白,这个小孩从小就经历着常人不可能接触到的世界,而且他的生父是一个罪人,师父也病死于癌症。诡道他这个辈分的三个人,他的身份最为正统。他肩负的诡道责任,远远多于邓瞳和黄坤。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会少年早熟。
“现在我该跟着你们去做什么?”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方浊的计划了。既然是计划,她也找到了我,那么整个计划,就已经开始启动。
“去土城的鬼街。”方浊笑着说,“何重黎这小孩,还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做完呢。”
“都过了这么多年,”我惊讶的问,“他还没把四个厉鬼摆平?”
“哪有这么容易,”方浊轻松的说,“不过何重黎做到了一点,那四个厉鬼也离开不了土城,就在土城的范围里游荡,宋银花帮了大忙,她设下了一个蛊,让四个厉鬼跑不掉。拖到了现在,该有个了解了。”
“不坐船,,不坐车”楚离对方浊说,“绕着走。”
方浊点头,我们三人从葛洲坝的大坝上走过长江,到了紫阳,顺着318国道,想着土城行走。
方浊走在最前面,楚离跟着方浊,我走在最后。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他们的年龄都比我要小很多,可是他们都略微的有点驼背,似乎是身上扛着有形的压力。这可能就是宗师本来姿态吧。
楚离是一个很沉闷的少年,他的年龄比我小很多,却又年龄不相符的孤僻。这种孤僻绝不是一般在青少年身上的那种自闭症,不具备与人沟通的能力。我对楚离抱有强烈的好奇心,毕竟相较于方浊,我对他知之甚少。
到达土城的镇上了,我本以为方浊会和楚离,会马上带着我去找何重黎。
何重黎是赶尸家族的后代;宋银花,苗家放蛊。
我想,换做任何人,当知道自己要见到传说中隐秘的湘西巫蛊的神秘人物,内心里都会有点恐惧和兴奋吧。
可是方浊并没有立即带我去大山里面的鬼街,而是在镇上找了一个旅馆住下来。我们一人一间,吃了饭,就各自回房休息。方浊也没有再跟我交代任何事情。
而楚离一直都没有说话,相处了一天,他也没有看我几次。他们都是心事重重,我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