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如喜回答:“我走之前,我父亲对我说过,一切见机行事,我当时没明白,我们走了一段,我父亲又把我给追上,对我说,张天然待他不薄,但是古首长写给他的信,也很有道理。他也一直在犹豫……直到前天晚上,我才想明白我父亲到底想说什么。”
“他让你自己做主,”金盛虚弱的说,“他无法选择的事情,让你替他选择。”
“我还没有说要给张天然助拳,”魏如喜说,“我只是不想不明不白的替人卖命,而且我觉得你这个人值得交个朋友。”
魏如喜在一旁说:“如果不是你,我们现在都死了。”
何欢也说:“我什么都听喜哥的。”
金盛不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堕入熔炉,再也无法保持清醒,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金盛突然觉得身体突然冰凉起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躺在一冰凉的水里,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就在耳边。这才发现,魏如喜正在把自己浸在溪水中。
而魏如喜和何欢两人,正在溪边不停的用手挖掘,终于搬开一个不小的石头,石头之下,两三只冬眠未醒的大蟾蜍趴在泥土之上。
何欢立即从旁边拿来一个陶罐,然后把大蟾蜍一个一个地放进陶罐中。
金盛周身开始清凉,脑袋情形很多,看见何欢守着陶罐,陶罐里散发出菜籽油的香味。看来是金盛在昏迷的时候,他们在农家讨来的菜籽油。
魏如乐在溪水边生火,火燃起来了。魏如乐问何欢,“癞蛤蟆淹死了没有?”
“闷死了。”何欢伸手在陶罐里,拿出一个十分恶心的蟾蜍。蟾蜍被菜籽油淹死,丑陋的皮肤上都是油渍。何欢拿出一把匕首,刮了蟾蜍的皮,草草生了火堆给烤了。但是并没有烤多久,就拿到了金盛的面前,金盛看着半生半熟的蟾蜍肉,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是强迫自己把蟾蜍塞进嘴里。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直冲金盛的鼻孔,而嘴里的蟾蜍,竟然还在抽动四肢。
金盛第实在是无法忍受,几乎就要呕吐,但是知道这是魏家的兄弟在替自己解尸毒,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吃下去。只是不知道,这个方子到底管不管用。
金盛听说过,蟾蜍肉能治疗犬咬病,也许这个恶心的方子也同样的道理。金盛在吃第一个蟾蜍的时候,何欢已经剥了第二只蟾蜍的皮。
金盛一共吃了三只蟾蜍,吃的时候,恨不得自己马上就死掉。
吃完之后,又休息了一会,金盛忽然觉得自己的嘴巴木木的,接着喉咙也开始发硬,嘴巴开始控制不住的咧开。涎水不停的从嘴角滴落下来。
魏如喜对金盛说:“这是我们魏家解尸毒的方子,只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金盛想跟魏如喜说他算过命,算命先生说他能活到八十岁,可是看来,那算命的说错了。可是金盛的嘴巴已经完全麻木,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魏如喜对着金盛说:“我们继续赶路,希望你在路上就能好起来。”
金盛中的尸毒,来源于野狗,天下战乱已久,太平军当年打到湖湘,杀人如麻,然后是辛亥革命,这里也是革命军和清朝军队交战的地方,民国时期军阀混战,抗日战争的枣宜会战,到解放战争,这片地方,每次都是主战场。
这些流浪的野狗,早已经退化到了狼群,专门土下刨食尸体,遇到单独的行人,也会主动袭击。
人驯养狗用了几万年,而狗退化成狼,只需要短短的几年时间。
野狗吃了尸体,牙齿早就滋养了尸毒。那些在战场上的军人尸体,都充满着愤怒和恐惧。尸毒远胜于寿终正寝的死人。金盛如果没有遇到赶尸家族的魏家后人,一定在劫难逃。
魏家人赶尸养尸,一辈子免不了要和死人打交道,所以魏如喜知道如何用蟾蜍的毒液解尸毒。
只是现在魏如喜也不知道这个方子,到底能不能救下金盛的一条性命。
金盛吃了蟾蜍之后,身体的高热,也在沁凉的溪水中慢慢褪去。
当金盛能够站立起来的时候,立即站起来,对着魏如喜说:“我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赶路吧。”
到了第三天的傍晚,四人终于走到了七眼泉的山脚下。
可是四人发现,他们根本无法前行,因为一个几百人的军队,正在守着通往山顶的道路。
又到了酉时,夕阳慢慢的被群山遮住。
庄崇光站在张天然身边,脸色阴晴不定,对着张天然说:“他们的人都来了,再过一晚,天亮之前,他们就上来了。”
张天然已经入定,对庄崇光的话,置若罔闻。
黄松柏,黄莲清两兄弟都靠着一棵松树,黄松柏也在警惕的看着山下的动静,而黄莲清连续熬了两天两夜,虽然站立,已经靠着松树睡着。
钟义方带来的那个双头乩童,其中一个在不停的哭泣,而另外一个却不停的把糖果塞到自己的嘴巴里。
武当龙元清打破了平静,轻声的问龙门道士,“你到底是龙门的那位道长?”
龙门道士看了看庄崇光,庄崇光说:“都到这时候,不用再隐瞒身份了。”
龙门道士向龙元清作揖,“李成素。”
“哦。”龙元清恍然大悟,“职高攻,听说在龙门派内部都必须要隐瞒身份。”
“别说话,”庄崇光轻声喝道,“有人来了。”
“是个故人。”张天然睁开眼睛,“崇光,这个人,你也认识。”
一个人慢慢的从树林之中,顺着道路,走到了张天然等人面前。
黄松柏立即把黄莲清拍醒,龙元清、李成素、钟义方,立即拦到来人面前。
钟义方看着来人,“是你?”
“是我。”来人拿着一柄日本人的长刀。刀刃在落日的余晖下,闪出了一道红色的亮光。
庄崇光和张天然虽然看不见来人的脸庞,但是已经认出了长刀。
当年同断在三峡古道里被击败,他随身携带的长刀,是被一个人拿走收藏。
——和泉守鉴定。
孙鼎来了!
龙元清,李成素并不认识孙鼎,因为当年三峡古道冥战,龙元清和李成素并未参与。黄莲清年纪尚幼,也没有随黄松柏、黄铁焰前往三峡。
钟义方和黄松柏,现在并排站立,挡在孙鼎面前。
孙鼎左手擎着和泉守鉴定,右手伸向钟义方,钟义方没有回应。孙鼎套了个没趣,又把手掌伸向黄松柏,黄松柏勉强把右手伸出来,在孙鼎的手背上碰了碰。
现在孙鼎连道家之间的道礼都抛弃了,钟义方和黄松柏两人心里明白,孛星孙家在身份上都已经认同了古赤萧的领导。一直游离于道教和术士门派之外的孛星家族,不受任何势力拉拢的孙家,现在已经彻彻底底的归附了新政府。
孙鼎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到了现在他想着钟义方和黄松柏示好,也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们曾经同仇敌忾,在三峡古道之下,战胜了日本的顶级阴阳师宗师同断。当初尽心动魄的战斗情形,都烙印在所有参与者的心里。
所以从私人角度上,孙鼎和钟义方、黄松柏故人重逢,内心是十分激动的。
“我只是来跟张真人好好谈谈,”孙鼎把和泉守鉴定扔给了黄松柏,“我不是来跟你们为难的。”
钟义方和黄松柏十分犹豫,孙鼎的本领在两人之上,他们非常清楚。如果让他接近张真人,很难防备他突然发难,行刺张天然。
李成素还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有名的孛星孙鼎,于是把手伸开,拦住孙鼎,“你说要见张真人,凭什么?”
孙鼎无奈的看看黄松柏,慢慢摇头,眼睛都没有看李成素一眼。在他的眼里,李成素跟他没有任何交情,所以也没必要说话。
而李成素是龙门派的职高攻,当然无法忍受这种比挑衅更加无礼的漠视。
李成素对钟义方和黄松柏拱手说:“这个时候,你们是打算继续叙旧,还是保护张真人出阴?”
钟义方和黄松柏两人脸色尴尬,正在犹豫。
李成素等不了两人回答,双手交错,左手伸到右肩,右手伸到左肩,分别抽出了在背后交错的桃木剑。
孙鼎看见李成素拔出双剑,立即知道了对手是龙门的职高攻。
道教从全真开始,道士佩剑都在背后,丘处机秉承王重阳,配单剑,单剑挂在背后,手柄在左肩。龙门脱胎于全真,职高攻在平时也是左肩单剑,但是在临敌的时候,是左右双剑,左右肩膀各冒出剑柄四寸。所以孙鼎看到李成素拔出左右肩的双剑,立即知道了对方是龙门派的职高攻。
——王重阳的徒弟全真七子中的刘处玄开创随山派,在佩剑上加以变化,左右肩各配双剑,是为随山四剑佩戴。随山派的道士平日也不忌讳自己四剑在背后,没一柄剑都冒出肩膀六寸。
后来到了明清时期,随山派的传人分别影响到了胶东和川西,所以这两个地方的道士,甚至能在背后配到六剑和八剑。而且剑柄冒出肩膀更高,特别是川西的青城派(即还珠楼主、平江不肖生在小说中映射的蜀山派),能够配到九剑,这种佩剑十分的夸张,如同孔雀开翎一般,所有在道教的说法里,都叫孔雀翎,分别成为蜀山孔雀翎,和蓬莱孔雀翎。
孔雀翎的佩剑方法和其他的道教佩剑迥异,道教重朴实无华,另一个传说中的道士剑仙,非但不佩戴剑身,而是把佩剑没入后脑(如王鲲鹏就可以把螟蛉藏在后脑)。所以孔雀翎的佩剑,十分炫耀,在明朝时期,有个随山派道士左金虹,六剑佩戴,在江湖上游走,本领高强,后来加入到锦衣卫,做到了锦衣卫的统领(即徐克电影《倩女幽魂2道道道》中的左千户原型),左金虹不仅六剑佩戴,而且六剑都是铁剑,已经是孔雀翎御剑最高本领,左金虹斩妖杀鬼的时候,双手各持已一剑,其余四柄宝剑,都是凌空御剑,在明朝后期,的确是当时一等一的御剑道士高手,因此,左金虹是道教上承认的最后孔雀翎高手。
在左金虹之后,孔雀翎的佩剑就逐渐消失没落。只有龙门派还保留了双剑佩戴。
算是道教持剑的一个异数,就是在龙门派内部,也只是职高攻的专属。
李成素双手持剑,一旦拔出来,就隐隐发出雷声。
孙鼎的和泉守鉴定已经扔给了黄松柏,手上已经没有了武器。于是对李成素说:“龙门的职高攻,不知道道长的道号。”
李成素并不隐瞒身份,“姓李。”
“我姓孙。”孙鼎也告诉了李成素,“当年和张真人共同对敌过。”
李成素就算是听说过孛星孙家,现在也已经跃跃欲试,不能退却。李成素两柄木剑相互交错,剑身摩擦,发出的却是金属的声音。
孙鼎眼睛看着李成素的双剑,一直看着双剑刺到了自己的面前,就在剑尖接触到孙鼎面前,双剑突然弯曲,变得十分柔软。在李成素的眼睛里,手里的两柄桃木剑变成了两条毒蛇,而毒蛇的头部回旋过来,就要噬咬自己的手背。
李成素的心中一惊,他已经是职高攻的修为,很难被人蛊惑心神。
钟义方在旁边提醒:“扔掉!”
李成素正在犹豫,两柄长剑化为的毒蛇,已经在自己的胳膊上绕了七八圈,并且同时猛然张嘴咬到了李成素的肩膀。
龙元清看到了李成素在一招之间,就背孙鼎用障眼法给扰乱了心神。在他看来,李成素正在用自己的桃木剑,刺向自己的咽喉左右两侧。
龙元清抢过去,两手分别把李成素手中的桃木剑给夺到手上,扔到地上,李成素这才发现,刚才幻化的毒蛇,都是自己的幻觉,但是查看自己的左右肩膀,毒蛇的四个牙印清晰可见,并且渗出了血珠。
李成素惊愕的看着孙鼎,才知道面前的这个对手,已经能够把厌胜术中的障眼法,发挥到了真实的境界。
李成素的双肩开始麻木,龙元清对着李成素说:“别想着有毒。也别想着被蛇咬过。”
李成素调整呼吸,心神宁静,闭眼片刻,肩膀上的牙印才慢慢的消失。双臂也不再麻木,但看着孙鼎的眼光,已经不再傲慢。
孙鼎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了看龙元清,他的厌胜术都是掩人耳目,出其不意。如果被人识破,也就罢了。可是孛星孙家的祖先是江湖杂耍骗术,天下风、马、燕、雀四种大门;金、皮、彩、挂、评、团、调、柳八种小门,各种骗术都被孙家运用到了近乎真实的境地。
而且千变万化,层出不穷。在三峡古道里,孙鼎只是用了风门里的神仙索与同断交手,就让同断应接不暇。
李成素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捡起木剑,再与孙鼎比拼,龙元清却主动的用了太极的白鹤亮翅,武当拳术在民间流传,却只是健身习武的路数。反而武当的修炼内丹的心法,被太极拳这种外丹武术给遮掩。
不过这也是武当派明哲保身、延续道教内丹修炼方术的无奈之举。
龙元清本来是武当的俗家,却是武当的五雷天音政法的唯一传人。
孙鼎已经看到龙元清能够发现自己的障眼法,就知道龙元清的内丹精纯。龙元清和李成素都是修炼的雷法,两人的路数一致,更加相互认同。两人一个是武当,一个是龙门,都是全真正派的分支,本来就对钟义方和黄松柏这这种外道,一直报以轻视。只是嘴上不说而已,现在看到钟家和黄家对孛星孙家的立场暧昧,心里早已不满。
李成素已经恢复镇定,双剑回到自己后背入鞘。和龙元清一起,分别站在孙鼎的左右两边,就要同时发难。
孙鼎看着钟义方和黄松柏,“你们也要跟我动手?”
还没有等钟义方和黄松柏回答,李成素后背的两柄木剑自己凌空飘出来,递到了孙鼎面前,孙鼎伸手把木剑拿在手里。孙鼎双手同时抖动,两柄木剑发出了雷声,黄松柏身后的一棵松树突然被电击,拦腰折断。
钟义方和黄松柏倒还罢了,李成素和龙元清面若死灰,因为他们明白,刚才孙鼎露的这一手,就是武当的五雷天音正法。
钟义方和黄松柏也知道,与孙鼎撕破脸已经不可避免。于是黄松柏的避水符,钟义方嘴唇不停的翕合,树林的蝙蝠漫天飞舞。
就在孙鼎要以一对四的时候,庄崇光走到了孙鼎面前,伸手把孙鼎的两柄木剑的剑尖捏住,然后拿了过来,剑柄朝向李成素,李成素拿起了长剑。
在李成素和龙元清看来,是孙鼎把长剑还给了庄崇光,却不知道是孙鼎逼不得已,庄崇光的左腿抬起,脚下抬了半尺,在龙元清和李成素看来,他是在走罡步,将动未动。
可是钟义方和黄松柏心里清楚,庄崇光的脚踩着一个人,一个看不见的人。而这个人刚才偷偷把李成素的双剑抽出,递给孙鼎。李成素和龙元清不知道缘由,庄崇光却已经把孙鼎的随从行踪瞧得明白,瞬间击倒了孙鼎的无形随从,并且踩在脚下。
庄崇光把黄松柏手中的和泉守鉴定拿过来,递给了孙鼎,“你回去吧,告诉古首长,张真人这次绝不会改变主意。”
“我一定要见张真人一面,”孙鼎也坚定的说:“我有几句话,一定要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