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拂尘把你给抹了?”马接舆开门见山。
“是的。”徐云风说,“我跟你说过,我没答应他。”
“你和王鲲鹏如果最后不能全身而退,”马接舆说,“我女儿的话我听得很明白,你是他们的亲人。我先谢谢你们。可是你们为什么非要与张天然为难?”
“张天然的手下弄死了王鲲鹏的师父赵一二。”徐云风回答。
“这个不是理由。”马接舆说,“赵一二的本事比不上你,也应该比不上王鲲鹏。他这种术士,张天然没必要对付他。”
“也是,张天然要对付的是王鲲鹏,赵先生的死,的确有点意外。”徐云风恨恨的说,“但是这笔账,要记在张天然的头上。”
“我绝不相信你们的这个理由,”马接舆反驳,“以你的臭德行,我也是跟你这么大过来的,你如果真的要替赵一二报仇,一定是找到张天然,私下来个了断。绝不会兴师动众,启发七星阵法。”
徐云风无法回答,因为马接舆说的是对的,与张天然来个了断,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上次道教大阵,已经过了一千年了。”马接舆说,“截教全军覆没,天下的道家折损了十之七八,我不相信你们不知道这个事情,可是你们还是坚持要开启七星阵法,你们把西南的外道都拉进来了,张天然也拉拢了所有的北方的道教宗师。这是要拼命的作为,别说你们认识不到后果有多严重。”
“张天然要强行进入三峡古道。”徐云风终于不再绕弯子了。
“进入古道就可以面对孙拂尘。”马接舆说,“这个我明白,但是你们为什么要阻拦他。”
“孙拂尘离开了,”徐云风说,“现在是他的女儿孙六壬。”
“孙六壬的年龄应该不大,”马接舆分析,“为什么不让给张天然?”
“因为张天然不合适。”徐云风说,“我没有什么理由,就是觉得他不合适。”
马接舆说:“你是凭感觉判断,但是王鲲鹏我知道,他的行事作为与老严同出一撤,都是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的人。他们一定有理由。”
徐云风犹豫很久,终于说了,“老严跟我说,处在孙拂尘的位置,就会把天下人都看成刍狗,他说的很对,所以他当时希望我接孙拂尘的班,因为绝对不能把这个位置让给张天然。张天然想重新洗牌,给天下的万物洗牌……”
噬嗑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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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夷篇
“张天然要洗牌?”
在长阳龙舟坪清江上的半岛的岸边,马接舆和徐云风安静的站立。站了很久,看着水波,终于开口了,他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当年被推举为道教协会的候选人。
“孙拂尘,”马接舆开始回忆,“我知道这人的来历,还有他们孛星家族的渊源,都很难琢磨。他父亲死的很冤枉,但是他后来被一个大领导保护下来,就没有了消息。最后他带着几个当年本领最高强的术士去找一个梵天的组织,然后全部失踪……”
“他杀了其他的几个术士,”徐云风插嘴,“投名状。”
马接舆接着说:“梵天这个组织,到了我这个地位的术士,都是听说过一点的。当然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谁做了这个组织的头领,就拥有翻天覆地的能力。但是我更以为是一个圈套,一个故意剪除天下顶尖道士的陷阱。”
“这么分析也没错,每一次换人,也是剪灭一次术士高手的过程。”徐云风说,“但是问题也在这里,接替之后的孙拂尘,只能对付梵天潜在的威胁,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能做。如果做了,一切就散了。”
“这就是阻拦张天然的理由?”马接舆说,“为什么这么肯定。这点我一直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明明孙拂尘的能力较张天然远远不如,却轮不上张天然。”
“我拒绝了孙拂尘之后,无事可干,”徐云风没有正面回答,“这世上没我这号人物了嘛,于是我就天天在网吧里打网络游戏……本来吧,我也就是打发时间,我专门挑在人多的游戏服务器里玩,时间长了,有时候都分不清楚自己在游戏里,还是在现实中……对我来说,两种情况都一样。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明白,”马接舆说,“庄周一梦,谁知道我们是不是在一场梦里……按照你说的,游戏里。”
“对,”徐云风非常高兴马接舆能理解,“再后来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在游戏中,玩家都各玩各的,不停地开矿,打怪,练级,提升等级,追求好的装备,然后相互炫耀,厮杀……大家都遵循这个规矩。”
马接舆说:“越来越有意思了。”
“管理员会把一些作弊的游戏玩家封号,”徐云风说,“这个规矩不错吧。”
“不错,”马接舆说,“应该如此。”
“你知道电脑黑客吗?”徐云风追问。
马接舆笑着说,“知道,我们道观里的年轻道士,都有笔记本电脑,几年前还为道观里装不装电信的网线,跟我闹过一次。”
“如果一个黑客,”徐云风说,“他觉得游戏的规则不公平,他于是把整个游戏里所有的规则和数据都重新按照他的想法修改了,他的目的是每个玩家都有最好的装备,都有最高的等级,他要按照自己的想法,给所有的玩家都有同等机会。让整个游戏按照他自己想法来运转——他认为最公平的方式来运转,告诉所有的游戏参与者,这只是个游戏,告诉你们这个游戏里所有看不见的规则,并且你们想得到什么,都可以轻松的得到。”
“如果是你曲解了他的意图呢,”马接舆立即指出破绽,“他并没有这个目的,是你们误会了他。”
“那他的目的到底为了什么?他为什么不维持现状,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厉害的玩家,却非要强行做一个管理者。”徐云风摊开手,“而且他已经表达了要重新修改规则的意图。”
马接舆又陷入沉默。
徐云风接着说:“如果他真的做到了,能够修改这个游戏的规则,让所有的玩家都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马接舆没有想多久,立即回答:“玩游戏的人全部都会觉得无趣,然后大家都不玩了,这个游戏就没有人继续下去,人都走了。没意思了。”
“这只是一个可能,”徐云风说,“还有另一个可能。”
马接舆长出一口气,“你和王鲲鹏是对的,还有一个更加现实的可能,还等不到玩游戏的人离开,这个游戏就崩溃掉。”
“真正控制游戏的人,会把游戏删除掉。”徐云风说,“因为规则已经被打乱,游戏本身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马接舆说:“这就是张天然不能做梵天的理由。你和王鲲鹏都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明知必败,也要搏一把。”
徐云风说:“王鲲鹏是是自找,我是命不好。”
“你有没有想过,”马接舆说,“你既然能明白这道理,为什么张天然不能明白?”
“我们之间类似的对话,”徐云风回答,“有人曾经在他面前讲的非常明了和彻底,但是他说他有办法解决这个困境。他已经疯了,自以为到了无所不能的地步,连这个终极的威胁都能摆脱。”
“那他真的是疯了,”马接舆说,“的确要阻止他作为。我倒是很好奇是谁会对他说这些。”
“还能有谁?”徐云风哼了一声,“这人你还想不出来?”
“老严,”马接舆笑了,“只能是他。”
徐云风把话都说完了,马接舆看着亭子里秦晓敏已经睡着,方浊旁边守着秦晓敏,用清水擦拭秦晓敏脸上和胳膊上的擦伤。
“我走了,”马接舆说,“希望你和王鲲鹏能扛下来。”
“你能把方浊再送回玉衡星位吗?”徐云风说,“我走不开,她力气变小了,回不到牛扎坪。”
马接舆把身体对着方浊的方向,看见方浊蹲在秦晓敏身边,秦晓敏的身体抽搐了两下,方浊似乎在轻声安慰。马接舆的腮帮紧咬,嘴角在不停的抽动。
徐云风看着方浊,他的心就要软了,几乎就要答应,让马接舆带着方浊离开,让他们父女团聚。徐云风看着马接舆的眼睛瞬间从清澈变得浑浊,几乎就要把这句话说出口。
“没想到我找到她,话都没说几句,”马接舆沙哑的说,“就要再次扔下她。”
“还有一个选择,”徐云风说,“我想你一定会同意。”
“熊浩选择这个时候才告诉我她的下落,”马接舆说,“也是算准了时间的。我刚过了六十岁生日,带不动星位的运转了,玉衡星位也没有暗星照应。”
“哦,”徐云风无法安抚,只好岔开话题,“你看起来挺年轻的。”
马接舆和徐云风也只能接受这个无奈的现实,也许这是熊浩的计算,也许是命运的安排。
徐云风和马接舆走到小亭子里,徐云风对着方浊说:“我来看看秦晓敏。”
“她睡着了。”方浊站起身,知道这次真的是要跟徐云风告别。但是这次她只是看了看徐云风,然后替秦晓敏盖了一个毯子。走到了江水边。
马接舆和方浊过来的船已经损毁,但是上游一条没人看管的小渔船,正在向着半岛的岸边飘过来。
马接舆和方浊上了船,马接舆向徐云风拱手,“告辞了。”
徐云风摆摆手,努力想对着方浊笑一下,可是脸部僵硬,笑的比哭更难看。
马接舆和方浊离开后,徐云风在脚下又画了一个“z”的形状。
王鲲鹏看着摇光星位的青气升起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疯子没有再让他失望,他不再是那个矫情又脆弱的愣头青了,对付第一个到来的宗师级别的道士,他没有任何闪失,帮助方浊击败了玉衡星位的敌手。
如果王鲲鹏知道来人是方浊的父亲马接舆,他一定会更加庆幸徐云风的改变。
一、冥战部
一九五零年三月
七眼泉,天亮了,张天然和庄崇光等人等了一夜,吕泰还没有赴约。庄崇光张望着山下的来路,走到张天然的身边,“军队已经开始集结,吕泰上不来了。”
“再等等,”张天然并不慌张,“不是还有两天吗。”
庄崇光看见旁人都已经十分的困顿,眼睛都看着山下。于是对张天然说:“大哥,你觉得这么做,真的值得?”
“值得。”张天然说,“这次已经没人能阻拦我。古赤萧也不行。”
“你为什么不能接受古赤萧的提议,”庄崇光说,“维持你大法师的封号,道教的最高地位。他们在西藏也是这么做的,你也知道,古赤萧已经和达¥赖喇#嘛私下联络过了,他们准备承认达¥赖喇#嘛的宗教地位,维持宗教稳定。”
张天然摇头,“我信不过他们,我入阴前,就看见了,都一样。当年是毛人凤是怎么说的,最后他又是怎么做的?”
“古赤萧和毛人凤……”庄崇光说,“他在四五年就给你写信,写到了四七年,当年毛人凤并没有这么诚恳。”
张天然说:“所以他们赢了,他比毛人凤更可怕。”
天亮了,金盛、魏如喜、魏如乐、何欢站在寺庙之外。一头狼的尸体,摆在寺庙里的地面上。其他的狼群都散了。金盛胳膊上被咬出一道伤口,凝结了一褐色的血痂。何欢拿出点草药,用嘴嚼烂了,敷在金盛的伤口上,然后替金盛用布条草草包扎。
“仗都打完了,”何欢说。“为什么还有野狼?”
“这里是当年枣宜会战的战场,”魏如喜说,“尸横遍野,无数的士兵都暴尸荒野,很多尸体被饿狗翻出来吃,野狗吃人吃的多了,就回复了狼的本性。”
魏如乐、何欢、金盛听了,都毛骨悚然。魏如喜和魏如乐、何欢三人,回到庙内,把尸体用墨线捆了个结结实实,想找地方安顿,可是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工具挖坑,想来想去,只好把尸体放入了寺庙里的佛像泥胎里。
他们的举动,本来是想暂且把尸体寄放在泥塑中,等事情了结之后,再回来搬出尸体,可是他们也没有想到,他们这一走,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
而这寄放在泥塑中的尸体,在几十年后,闹出了一个大事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四人中魏如喜年纪最大,他看了看南方,“走吧。”
三人就跟在魏如喜的身后,在朝阳下行走。
走到中午,金盛渐渐的落到了后面,何欢等了一会,看见跟上来的金盛头冒冷汗,脸色苍白。
何欢看见金盛的模样,劝说道:“人吃五谷杂粮,无论是普通人也好,还是修道的人,都有生病的时候。只是你生病,也太会挑选时候了。”
金盛的身体在瑟瑟发抖,“有点冷。”
何欢看着金盛说:“难道是打摆子?”
一阵风吹过来,金盛身体抖动的厉害,又指着正午的日头,“阳光太刺眼了,照在身上好疼。”
“不对!”何欢立即把金盛的胳膊抬起来,匆匆扯下包扎的布条。
果然何欢的猜测是对的,他看见金盛的胳膊已经浮肿,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腐烂,变成了黑色。
何欢立即招呼魏如喜和魏如乐过来,魏如乐看了,三人面面相觑。
魏如喜仔细看了看金盛的胳膊,然后眼睛看着何欢。何欢低声说:“尸毒。”
金盛知道事情不妙,“我还有时间走到七眼泉吗?”
魏如喜用鼻子在金盛胳膊上的伤口上上下下闻了一遍,眉头皱起来。然后对着魏如喜说:“他不能在走路,尽量不要血液运行太快,你背着他。”
魏如喜把金盛背着,走了一段路之后,何欢接替,何欢之后,魏如喜背上。三人轮换背负金盛。
金盛问魏如喜,“你们的任务,明明是来阻拦我和其他的道士去七眼泉。为什么现在要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