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得如何?”
沈黛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今既已经不是纯陵十三宗的弟子了,那么,要来当我的弟子吗?”
兰越故作沉思地摸了摸下巴。
“不过我们阆风巅可能没纯陵十三宗这样气派,名头也没这么大,你的师兄弟更不太多,而且你一入门,就不是小师姐,而是排行最末的小师妹了,这样听起来其实拐你入门颇有些……哎呀。”
兰越略微讶然地看着当场跪地俯身三拜的沈黛。
方应许更是瞪大了眼:
“沈师妹,你干什么呢?”
沈黛老老实实地回答:
“拜师啊。”
那边正给陆少婴疗伤的衡虚仙尊看着这一幕简直怒火上头。
她竟就这样,干脆利落、不带丝毫留念的离开了纯陵。
还是当着他的面,当场拜的新师尊!
在一旁的江临渊和宋月桃也感受到了这可怕的威压。
能经过掌门和师尊许可,堂堂正正地退出宗门就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了,竟还敢退出宗门转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场拜入他人门下,这传出去,简直能让整个纯陵颜面扫地。
江临渊瞥了掌门一眼。
这样令整个纯陵十三宗蒙羞的事情,掌门……就这样默许了吗?
但无论如何,沈黛经此一役,已彻底从纯陵十三宗脱身。
仙门五首为她见证,新拜入的师门里,新的师尊,新的两位师兄,也站在她的身后。
沈黛起身,又恭敬地向众人行礼道别,踏出了玉摧宫的大门。
这一夜悄无声息结束,天尽头晨光熹微,沈黛众人站在整个太玄都视野最好的地方,看着眼前仙山云海,皆在拂晓之下一点点的亮了起来。
走在前面的谢无歧回过头,眼尾勾着点点笑意,慢条斯理地说:
“小师妹,去收拾收拾东西,该回家了。”
沈黛站在那里顿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笑了笑:
“好,二师兄。”
又抬头,一步一步走得郑重又坚决。
她望着前面另外两人,语调轻快道:
“师尊,大师兄,我没什么要回去收拾的,我们走吧。”
方应许点点头:“确实,缺什么买新的就是了。”
兰越也回眸笑了笑:
“走吧,回去以后,还有很多要给你们小师妹准备的呢。”
仙鹤听从兰越的召唤,从拂晓天尽头徐徐而来。
四人一剑一仙鹤,朝阆风巅的方向而去。
*
陆少婴仿佛坠入一个不见天日的深渊。
四周是兵荒马乱的战场,天地颠倒,世界轰然坍塌,耳边马蹄声、嘶吼声震得地动山摇,天地失色,只余下连天碧血,尸骸无数。
随后声音变成遥远的背景,清晰的成了穿透胸口的那把剑上,血一滴一滴坠落的声音。
“……师妹?”
身后那人无情地拔出贯穿胸口的那柄剑。
剑身锋芒冷寒,映入一张没有一丝表情的脸。
“我在,二师兄。”她甩去剑端血珠,一如她往日那般柔声答,“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他倒在地上,震碎血泊中宋月桃那张温婉面庞。
临死之前,往日在纯陵的种种都在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宋月桃替他在灯下缝补衣袍时的模样,生辰时送他剑穗时的模样,在他战败倒地不起时搀扶着他去治伤时的模样……
还有此刻,一剑背刺他的模样。
“……为……什么?”
血越流越多,无法遏制,陆少婴从没想过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师妹会突然对他下手,他倒在血泊之中,十指嵌进泥土里,目眦欲裂地望着他曾倾慕的少女,声声凄厉的诘问:
“为什么!为什么杀我!为什么背叛纯陵!为什么——”
“你之所以死,只有一个缘故。”
那声音淡淡的,无喜无悲。
“太蠢了,连谁究竟对你好,对你坏,都分不清楚。”
“我不会告诉你我为何要做这一切,但我会让你看看,你从前究竟如何眼盲心盲,如何对一个要你命的人掏心掏肺,如何对一个真心实意当你是师兄的人恶语相向——”
温婉缱绻的嗓音,宛如一声声可怖的诅咒。
“陆少婴,我会让你死之前,都活在无法解脱的懊悔与悔恨之中,你会前所未有的意识到,你有多么愚蠢。”
语罢,无数回忆涌入他脑中。
仿佛汹涌漩涡,拖着他坠入更深的地狱。
……
“沈黛——!”
陆少婴浑身冷汗,从床上惊醒。
窗外已天光大亮,在陆少婴床边守了一夜的宋月桃惊醒。
听见陆少婴喊着沈黛的名字,宋月桃有些讶异,她直起身温声道:
“二师兄你醒啦?太好了,你别乱动,师尊说你这伤不养两个月好不全的,你快躺下……”
陆少婴冷汗津津,缓了片刻,这才看清眼前人的样貌。
“……师妹?”
宋月桃笑了笑:
“师兄渴了吗?我给你倒点水。”
她刚要起身,下一秒就被重伤在卧的陆少婴猛地掐住脖子,重重摁在了地上!
宋月桃全然没有料到这个发展,她杏眸惊愕睁大,纤细手指徒劳地试图掰开陆少婴掐在自己脖颈上的手。
“师兄!二师兄!陆少婴你放手!你怎么了!??”
兰越那一拳留下的伤令陆少婴浑身剧痛无比,动一个手指头都是牵连全身的痛楚。
然而他掐着宋月桃的双手却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恨不得将从前看一眼都让他心生雀跃的脸捏得粉碎!
宋月桃慌乱之中砸翻了手边杯盏,哗啦碎了一地,恰好有弟子来给宋月桃送早点,闻声匆忙进来,就见到了这让他大为震惊的一幕。
“大、大师兄!师尊!不、不好了,二师兄、二师兄疯了!他要杀月桃师妹!!”
江临渊赶来时,正有七八个弟子压着陆少婴,但陆少婴仍不要命的挣扎着。
他浑身伤口开裂,血浸透了身上绷带,但他依然像是无知无觉般,猩红眼眸死死钉在不远处刚被救下来的宋月桃身上,仿佛要在她身上生生割下一块肉。
“放开我!放开!再不放开我连你们一起杀!!!”
陆少婴状似疯癫,江临渊见了顿时眉头紧皱,大声呵斥:
“陆少婴!你在做什么!!”
“宋月桃——”
陆少婴念着这个名字,字字在齿尖碾碎了,磨烂了,恨不得嚼出骨头渣来。
“我要杀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叛徒!她才是内奸!她才是害得整个修真界覆灭的叛徒!我要杀了她!把她挫骨扬灰!永生不得好死!”
别说是其他弟子,就是江临渊听了,都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你在说什么疯话?”
往日纯陵十三宗意气风发的二师兄,玄洲陆家的少主,此刻简直像个语无伦次的疯子:
“不是疯话!我们所有人,所有人都被她骗了!!这个女人处心积虑,什么温柔心细,什么天真善良,这一切都是她的圈套!大师兄你醒一醒!是她害了我们!是她害了沈黛!”
一旁被两个弟子护在身后的宋月桃指尖一颤,抬眸平静地看向陆少婴,旋即一笑:
“二师兄,你在说什么呢?”
江临渊被他这毫无逻辑的大喊大叫吵得头疼:
“你闭嘴!你是不是还没从魇族女妖的梦里走出来?什么叫月桃师妹害了沈黛,你被兰越一拳揍失忆了吗?昨夜在太玄都,在玉摧宫殿上,是你骂沈黛谎话连篇,是你说她是魔族奸细,这和月桃师妹有什么关系,你清醒一点!”
闻言,奋力挣扎的陆少婴忽然顿住。
是……是他……
是他受了宋月桃的蒙蔽,是他这么多年,都将一个包藏祸心的女人如珠如宝地护在身后。
是他识人不清,不明白谁才是站在他们背后,默默无言对他们好的那个人。
这一切,都是他的因果。
所以他在魇族女妖的幻境之中,被唤醒了前世今生最悔恨痛苦的事情,但这一切却只有他知道,不会有一个人相信他这番毫无根据的话。
“去请停云宫的南华真人来看看吧。”
江临渊担忧地从终于消停的陆少婴身上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的宋月桃。
少女白皙纤细的脖颈上,还残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指印,能看出陆少婴方才是真的下的死手。
“师弟他从幻境中出来之后,就一直有些神思不定,他并非真的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