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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如此一来,大事当前,焦太夫人又上了年纪,精力有限,也就没空管些鸡零狗碎的小事了。

但她今天忽然将顾香生叫了过来,并且饶有兴致地问起对方抄经的情况。

顾香生道:“孙女每抄一份经书,都要在心中再默念一回,以示对菩萨的虔诚,让菩萨能保佑阿婆万寿无疆,是以抄经的速度慢了些,如今也不过抄了三十份,还请阿婆恕罪。”

这纯粹是胡扯,她之所以抄得这么慢,是因为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吃吃喝喝看闲书,虽然没有出去,但顾香生的小日子过得同样滋润,林氏又是个巧手的,每天鸡汤馄饨、蜂蜜烤驼峰,玉露团,金乳酥,水晶龙凤糕,糖渍桑葚,千层油酥饼,正餐点心小食变着法子上,几乎就没重样过。

但谁不喜欢听好话呢,焦太夫人的目光从她不见消瘦,反而圆润了一圈的脸上掠过,心知肚明又不点破,只笑道:“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抄多抄少还是其次,最重要是一份心,你能领悟到这一点,就不枉我的一番苦心。”

“是,孙女回去之后仔细反省过了。”顾香生道。

“嗯,你是个知错能改的好孩子,不过以后行事要多几分谨慎,否则你的一言一行很可能被外人误会。”焦太夫人和蔼道,与那天的疾言厉色截然不同。

顾香生没有因为两句夸奖就放下心神,她知道焦太夫人将自己单独找来,一定是有事吩咐的。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焦太夫人便道:“本月十八,你是不是要到东林寺去打马球?”

顾香生忙道:“孙女只是去观赛而已,并不下场。”

这样的辩解并不能瞒过焦太夫人,老人家似笑非笑:“好啦,就算下场玩玩也没什么,咱们顾家不是那等鼠目寸光的小门小户,更不会将女儿禁锢在府中足不出户,只要你谨记身份,心里有分寸便可。”

这算是给顾香生放行了。

“多谢阿婆,孙女谨记教诲。”

焦太夫人又道:“你大姐姐今年也十六了,待你大哥成婚之后,也该开始考虑她的亲事。我也不瞒你,如今上门向你大姐姐提亲的人家虽然多,但要说让我非常中意的,却寥寥无几,你大姐姐性子偏软,合该有个疼她惜她的人,往后才能过好日子。那些当家主母,宗妇长媳,听起来风光,但未必适合……”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跟顾香生说得太多了,对方如今也不过十三岁,未必能明白这些道理,但见顾香生认真地听着,焦太夫人顿了顿,也就顺势说下去:“这次击鞠,你大姐姐也会去,我见她近来有些神思不属,似乎别有心事,在外面的时候你帮着留意一下,有什么事情,就让你大兄帮忙。”

顾琴生虽然还有顾画生这个同母妹妹,但以顾画生的不靠谱程度,想来焦太夫人也宁愿嘱咐顾香生,而非把顾画生叫过来交代。

这件事并不难,但顾香生有些奇怪,相看男方品行这种事情应该是由长辈来做才是,焦太夫人怎么放心交给她?

顾香生点点头:“孙女记得了。”

“还有一件事。”

从对方的语气,顾香生意识到接下来很可能是自己今天被找来的目的,不由集中了所有注意力,但焦太夫人接下来的话,却令她完全始料不及。

☆、第18章

焦太夫人道:“前阵子我进宫见贵妃时,曾问起益阳王的婚事,隐晦向她提及你。”

当今皇帝的贵妃只有一个,那就是益阳王的生母刘氏。

这件事其实先前焦太夫人已经跟心腹赵氏讨论过了,但当时顾香生并未在场,焦太夫人本来也没打算说的,但她现在明显改变了主意。

顾香生结结实实地愣住了:“阿婆,为何……”

焦太夫人抬手压了压,示意她先听自己说完。

“益阳王有意于你,三番四次对你示好,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若他真能娶你过门,让你成为益阳王妃,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如今后位虚悬,帝心难测,现在的益阳王,难保会成为第二个胶东王。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她口中的胶东王,指的是汉代刘彻被册封胶东王,当时太子同样另有其人,乃是他的兄长刘荣,后来刘荣因故被废,刘彻则被立为太子,便是后来的汉武帝。

顾香生道:“孙女明白。”

焦太夫人:“但可惜的是,我再三暗示,刘贵妃却说益阳王年纪尚小,不急着张罗婚事,又说此事有陛下作主,其实便是婉拒之意。”

顾香生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段缘由,听罢有些哭笑不得:“祖母容禀,益阳王固然尊贵,但孙女生性顽劣冲动,届时自己惹祸事小,若因此连累家族,那就万死难赎其罪了……”

焦太夫人摆摆手:“既然现在与你说开,便不会再让你嫁给益阳王,说白了,刘贵妃也未必看得上我们顾家,否则也不会一口回绝,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顾香生想了想,斟字酌句:“孙女尝闻,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话说的不仅仅是深宫寂寞,还将宫闱之内人心倾轧一语道尽,祖父曾费尽心思想让顾家免祸,后来虽然阴差阳错,导致顾家过早交出兵权,但也使得如今陛下不会忌惮防备顾家。”

焦太夫人微微颔首:“说下去。”

顾香生:“若益阳王真能成为第二个胶东王,顾家支持他也算不错的选择,但陛下如今春秋正盛,说句大不敬的,即便益阳王真能成为太子,从太子到九五之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许多事情为时尚早,顾家一无兵权,二非重臣,所能倚赖的,不过是祖父挣下的那一点基业罢了,所以孙女认为,小心谨慎才是最好的,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焦太夫人笑了:“好一个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你这些话,与我对你阿爹说的意思是一样的,但你阿爹觉得我人老了,胆子也小了,所以才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该溜须拍马的时候顾香生绝不含糊:“以孙女之见,也觉得阿婆所言甚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你啊!”焦太夫人笑着点点她。

“我原先想着,若能左右逢源,又与刘贵妃交好,你嫁给益阳王,也能得一桩好姻缘,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但既然现在贵妃无意,你也不愿,此事便正好作罢。你阿爹在朝上反对立新后,想必你也听说了?”

见顾香生点点头,焦太夫人续道:“他这番话说出去,我们再不想得罪贵妃,也已经得罪了,此后唯有谨言慎行,击鞠会上益阳王必也会亲至,届时你尽量跟着你大兄他们,不要太出风头,更不要下场打球,少与益阳王接触,免得多生后患。”

顾香生郑重应下:“孙女省得。”

焦太夫人笑了一下,从边上拿过一个匣子,示意她接下:“女孩儿家家,就算不需要花枝招展,也别太过素净才好。”

顾香生还要推辞,焦太夫人道:“长者赐,不敢辞,不必推让了,你大姐姐她们也有的。”

她这才收下。

等顾香生回去一打开,发现里面除了红宝石璎珞项圈,还有镶嵌红宝石的镯子,耳珰等一整套饰品,宝石成色上佳,红莹莹的想要滴出血来,更无一丝杂质。她生在世家十数年,眼力非同一般,自然看出这套饰品的价值绝不在前日焦太夫人送给她的那把玉戒尺之下。

林氏也咋舌不已:“太夫人近来是怎么了?先是玉尺,如今又是饰物,倒像是对你多有青睐。”

焦太夫人那边,在顾香生离开之后,赵氏也问:“您何以忽然将先前的事情和盘托出?若四娘无法理解,只怕会令她心里头对您有所怨怼了。”

焦太夫人:“因为那天她在外面说的话触动了我。我当着众人的面责骂许氏与四娘,本就是为了敲山震虎,谁知子寿没能理解我的用意,反倒被四娘说出来了,我才发现从前对她多有疏忽,她虽然行事跳脱些,可也比大娘多了几分灵性。以这孩子的聪颖,开诚布公地和她说明白道理,才是最好的做法。”

赵氏:“您的意思是?”

焦太夫人:“我原先觉着,因她生辰不大好的缘故,将来婚事上怕是个阻碍,但如今看来,她既然心性通透,可堪造就,我自然也要好好为她相看一门好亲事,最起码也不能比二娘还差。”

赵氏笑道:“太夫人素来是个慈心人,面上严厉,心里头对小辈们还是疼爱的。”

焦太夫人叹了口气:“若长房自己争气,我何必一把年纪还筹谋这些?人家像我这样年纪的老太君,镇日只要享清福就好了,你瞧我皱纹都生了多少,完全是自找罪受!”

九月十八,天从人愿,的确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东林寺后面一片熙熙攘攘,却没了平日佛家圣地的庄严,显出几分活泼热闹来。

东林寺虽说是寺庙,可却是皇家的寺庙,寻常百姓是不能到这里来进香的,仅供宗室贵族使用,但东林寺的林子后面却有一方平地,最适合击鞠蹴鞠之用,久而久之就成了世家显贵子弟的玩乐之所。

顾家除了最小的顾准和顾尧之外,其他小辈基本都到场了,连喜静的顾眉生也没有错过,可见击鞠的魅力。

临出门前,顾香生落下一个香囊找了半天,为了等她,顾家人也晚了出发时辰,待他们到东林寺时,击鞠已经开始了,场上分两队,一方由周瑞带队,一方由益阳王魏善带队,红黄相间,战况激烈。

顾香生四处找不见魏初的踪影,叫来魏初的婢女流光一问,才知道魏初也上了场。

凝目一望,场中人纵马来回,挥舞球杆,其中的确夹杂了几道略微纤瘦的身影。

从衣着上来看,魏初应该是与周瑞一队的。

顾香生问:“除了十娘还有哪个女子上场了?”

打马球虽然刺激但同样也惊险,大家全神贯注跟着球跑,还要控制马匹随着自己的心意跑动停止,自顾尚且不暇,谁也没空分神去注意同伴或对手的安全,一着不慎就可能发生危险。

所以能上场的,除了要有过人的球技和马术之外,还要有过人的胆量。

但顾香生担心的不是魏初的技术,而是平日里跟魏初一道配合的都是自己,如今换了别人,魏初未必能自如发挥。

流光道:“是灵仙县主,还有吕家小娘子。”

灵仙县主魏素,也是宗室女,魏初的堂姐,排行第七,同样是个好动的,上回围猎因为她随母亲去山上礼佛了没有来,这次自然不肯错过。

吕家小娘子便是那个因为大嘴巴而得罪了同安公主和顾香生的吕音,吕家是武将出身,虎父无犬女,吕音的骑术自然也没话说。

顾香生点点头,约莫是周瑞那边今天缺人,魏初她们三个都加入了周瑞的队伍。

看上去周瑞这边多了三名女子,好像比那边清一色都是男人要吃亏,但实际上魏初她们的击鞠技术不比场上任何一个人差,反倒还多了几分灵动,屡屡将球抢到手,在顾香生与流光说话的当口,周瑞这边就已经进了一次球了。

说到底,击鞠毕竟是比技术,比眼力,而不是比力气,别人对上魏初等人时,也会因为她们是女子而自觉或不自觉地留手,给了魏初她们可趁之机。

伴随着进球,场下座席掀起一阵欢呼,这其中有支持周围这边的,也有下了注押他们赢的,场面之热烈,不比后世的足球赛逊色半分。

顾香生将视线从场中收回来,又四处看了看,发现徐澈也已经来了,正坐在自己对面的竹棚下。

还没等她高兴哪怕片刻,顾香生就发现了坐在徐澈旁边的人,嘴角微微一抽。

太子是怎么了,原本低调得毫无存在感,最近却频频出来?

也不单是她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那边坐在太子旁边的人,明显都有些拘束。

但大家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如今皇帝对太子的态度很是微妙,众人担心跟太子过于热络,会引来皇帝的不快,和刘贵妃一派的误会,可若是完全对太子视而不见,也不合适,无论如何,那位毕竟仍是储君。

不单太子和益阳王在场,三皇子平江王魏节,五皇子安庆王魏迈也都来了,另外还有嘉善长公主,同安公主等皇族女子,看来今日皇家人除了皇帝和一些年长的公主,基本到齐了。

顾家人自然不好视而不见,顾凌便带着一干弟妹前去行礼。

太子待人很和气,这一点顾香生已经见识过了,除了喜欢调侃人之外,似乎没什么值得腹诽的,如今再见,他也没有因为那天晚上的一面之缘而对顾香生格外不同,不过这正是顾香生想要的。

魏节和魏迈对顾凌他们也很客气,唯一例外的是同安公主,这位跋扈不足,骄纵有余的公主殿下因为其兄对顾香生有好感,总觉得顾香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横看竖看不顺眼,连带对顾家人也冷冷淡淡,没什么好脸色。

当然了,顾家又不用看她的脸色吃饭,同安公主的脸色好不好,于顾家人而言关系不大,虽然不想得罪刘贵妃,但顾凌是顾家长房长孙,还没落魄到需要赔笑脸的地步。

只是同安公主瞧见跟在众人后面的小焦氏,眼珠一转,嘴角带笑:“这不是焦家小娘子么,怎会与顾家的人一起?”

顾凌与小焦氏的婚事已经基本定下来了,京城少有不知的,同安公主明知故问。

被点到名,小焦氏不好不答:“有劳公主垂询,焦家只有我一人好热闹,便随表兄他们一道来了。”

“喔——”同安公主拉长了调子,饶富兴味:“顾大郎,听说太夫人原是想替你向程家小娘子提亲的,奈何程家拒绝了,你才不得不选了你表妹,是也不是?程家阿翡绝色倾城,若能娶到他,如今你想必早就笑逐颜开,不是这样暮气沉沉的表情了。”

这话委实过于诛心了,不单顾凌和小焦氏脸色齐齐一变,连带其他顾家人也觉得脸上很不好看。

言下之意,竟将小焦氏说成是没人要的备选一般。

顾凌脸色青白交加,实在按捺不住,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小焦氏道:“公主误会了,表兄与我青梅竹马,我也早已思慕表兄多年,听说姑婆有意为表兄择妻,便主动求来这门婚事,公主若有误会,奴向公主请罪赔礼便是。”

说罢盈盈福身。

这番话登时让顾香生对这位以往都很少见面的表姐刮目相看。

小焦氏容貌不显,焦家也每况愈下,除了与焦太夫人的那一层亲戚关系之外,并无太突出的优点,比起程翡更是差之甚远,但事实证明焦太夫人挑中她当长孙媳妇,不单因为对方与自己的亲戚关系,想来也是看中了小焦氏的性格处事。

她一席话便将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不仅给顾凌挽回了面子,也将同安公主的奚落驳了回去。

小焦氏赔了礼之后,同安公主一直没说话,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他们,顾凌也是少年气盛,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低声下气哄这位公主开心,拱拱手便要带着弟妹告退。

“站住!”同安公主阴沉道。

“好了,九娘,别闹了。”及时出声的是太子。“今日难得有击鞠看,我也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你就当给大兄一些面子罢。”

甭管圣眷如何,太子发了话,同安公主自然不能不听。

她狠狠剜了小焦氏一眼:“那我今日就给大兄一个面子。”

嘉善长公主也起身拉了同安公主坐下,低声安抚她几句,这才使得她脸色稍稍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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