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榆, 你莫不是还在生气?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再闹了。”他走到门口, 犹豫片刻后,还是伸手敲了敲门。
可能他也觉得向桑榆低头道歉着实有些丢脸,以至于如今连说话的语气都降低几分。
“等你比试完了就跟我回去!”他的声音再弱几度, 像是嘀嘀咕咕道, “你我师徒一场,何必要这样收场?你明知你是我最信任的弟子, 还要这样故意为难我?小榆,难道你当真要这样绝情?”
“你可不要忘了,当时是我见你孤苦无依,一个人在山林里惊慌失措……要不是我把你带回浮屠山,你现在又会在那里呢?”朝恒玉说着说着似乎把自己说感动了,再絮叨下去,话中不由得添加了几分感情, 总算没有显得那么生硬。
“你呀你, 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又失去了记忆,还一问三不知。”他不停地敲门,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或许是你的仇家追杀你, 把你弄成这副痴傻模样的吗?你现在还敢离开我的庇护一个人出来, 就不怕又被人弄得前尘尽忘?”
“吱呀”一声响动。
门开了。
“小榆, 你肯见我了?”但下一瞬,朝恒玉欣喜的目光顿时散去。目光一下就从开心转变成了不满,“你?!你……你是谁?”
“你怎么在桑榆的房里?!”朝恒玉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他的目光染上怀疑,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的身影。
头发湿漉漉的,穿的衣服更是松松垮垮。
难以想象他们刚才在做什么!
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心头莫名烦躁。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低声下去来哄桑榆,为此他甚至还喝了酒。刚刚说出的那些经由他反复思考的话语居然不是被桑榆听了去,而是被这个少年听了满堂?
朝恒玉不免有些恼羞成怒。
“你是谁,哪个宗门的!你们门派——”
“就是你她带去浮屠山的?”
宁念初的语调听着稀松平常,不见情绪。他站在背光处,朝恒玉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如何。但他却分明是看到少年垂着眸光,瞳孔里隐约浮现着如狼的冷淡目光。他站在台阶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撑着门框,冷冷的眼眸不见任何波动。
傲慢又狂妄。
到底是哪里来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后辈!?
“是谁教你用这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我的?”朝恒玉的酒意上来,平时还算得体的礼节此刻也丢失了大半。
“你知道我是谁吗?!”
是。
他或许对桑榆没有多少真情实感。
但桑榆是他的人。
既然是浮屠山的弟子,是他坐下的弟子,就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他在浮屠山当掌门也时日不短了,平常弟子们见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加上他平时又不注重和其他门派的掌门来往,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时间久了,朝恒玉早就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
像是被这样如同是看蝼蚁一般的目光盯着,他浑身都觉得不满。
但不知为何,或许是宁念初的目光太过令人不寒而栗。他的眼瞳里就像是没有半点光芒一样,乌云密布和冷冷淡淡相交织,这两种感觉明明并不完全相同,可在他的目光里,阴影投射亦能这般云淡风轻。
着实是欠收拾。
真当自己是什么厉害人物?
这帮后辈真以为来了幽洲就以为自己能承袭仙君之位吗?
朝恒玉看宁念初一副少年模样,只觉得他和桑榆一般年岁。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这些前辈们的厉害。
想到这里,他的眼瞳转了转。
虽然对付烙印那种老家伙他没什么有效的招数,但是对于这样初出茅庐的晚辈,朝恒玉自认为他完全能胜过宁念初。
蓦地,他高扬着下巴,眼神里的厉色顿时显现!只见朝恒玉手掌握拳,双眉毛紧促!
无名的威压顿时汇聚成团,直冲冲地朝着宁念初袭来!
高修为的修士之间若不想动手,便是各自散发自己的力量去压迫对方,让对方知难而退。朝恒玉想着,对付像是宁念初这般年纪的狂傲晚辈,需要让他尝尝苦头,也只需要自己使出一般的威力不到。
往常在浮屠山时,他总是待人犹犹豫豫,遇到外门弟子更是不敢随便交恶。但今晚不知道为何,他就是心头火起,想要好好教训教训桑榆门前的这人!
管他是那个门派的,先把他的骨头都压折再说。
事后若有什么麻烦,反正是他不敬重前辈在先!自己又喝了酒,难免下手不知轻重。再说了,还有桑榆这么有实力的座下弟子在这里,能有什么事儿?幽洲那帮老前辈不是最爱惜人才了吗?到时候让桑榆说两句话,指不定什么事都没有了……
朝恒玉虽然喝了酒,但他的算盘可是一点都没有乱。
在看清自己今晚出手不会有任何麻烦以后,他使出了全身实力,一股无名之力立刻朝着对面的人汹涌而去!
“怦怦”修长的手指微弯,宁念初抬手在门框上轻轻敲了两声。
他的眼里冷冷淡淡,意兴阑珊,似乎不太有兴趣和朝恒玉多费工夫。
而刚才那股汹涌的无名之力顿时失去方向,直接化作了徐徐清风,唯一的作用就是为夜里送来几分寒凉……
“你?!”朝恒玉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化解的,他甚至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那该我咯。”
“砰砰。”又是两声轻敲。
指节和门框碰撞的瞬间,一道磅礴的力量从前方赫然袭来!朝恒玉还没弄清状况,只觉得他的周身便像是深陷旋涡一般,骨头不断地被挤压!他站在原地,旁人看不出任何端倪,可那股力量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径直撞向他的四肢百骸!
痛啊!
骨头快要碎成粉剂了!
“念初?”桑榆洗完头看房门大开,又半天不见宁念初回来,她下意识出门寻找队友。
她用毛巾包裹着头发,一边擦拭着一边从房里走出。
“桑榆!”朝恒玉硬是把桑榆两个字喊出了救命的意思。
宁念初不动声色地收回力量,对着桑榆歪了歪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朝恒玉都要被他气得吐血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笑得那样单纯是要给谁看!
到底是那个门派培养出来的大骗子!
他咬着牙却不能说话,只得勉强站立着。
想要揭穿面前这个来历不明之人的真面目,但是他左思右想,也好说自己实力不如人。思来想去,他心里莫名有些倔强,还是不想在桑榆面前丢脸。
索性把这口恶气咽下了。
“桑榆,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朝恒玉心有余悸,不敢再贸然靠近宁念初。
“可是我没有话和你说了。”桑榆擦擦头发,说出这话时就像以前不知多少次向朝恒玉汇报任务时那样就事论事。
你!
你好大的胆子啊!
他好想开口。
但他莫名不敢。
最终,朝恒玉不死心地盯着桑榆的眼睛,可奈何他看不出半点不舍和留恋。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最开始的桑榆看向他时,她的眼里有尊敬和崇拜。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的眼里只剩下完成任务、汇报任务的寻常目光。
再也找不到任何情绪。
“你当真不和为师回去?”他本想拉着桑榆出来好好说说话,但是想想旁边那个披着狼皮的羊,他只得硬着头皮道,“现在回去,或者你要是想玩一段时间都可以。等幽洲的事结束了你再和我回去,我都可以既往不咎,我们还是师徒。我都来低声下气找你了……”
“我们不是师徒。”桑榆皱眉,认真反驳,“从离开浮屠山的那时候起,我就已经和浮屠山没有关系了。”
“那只是权宜之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桑榆做出那样不听话、让他下不来台、没有面子的举动。
他作为师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拉下脸面承认自己的错误!?
不得不说,寻晚晚在这种事情上就很识趣。
桑榆多少还是差点心眼,不懂得看他眼色行事。
“我不懂你的权宜之计。”桑榆有些疑惑,她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那种每天都要猜测人心的日子让她很难受,“也不想懂。”
“你——!”他咬了咬牙,胸口又是一阵生疼,却又不敢迎上宁念初的目光,只能恶狠狠地看着桑榆,“你也不听话了吗!难道你忘了是谁救你回来的!”
“我没有忘。”桑榆不喜欢欠人情,她认真道,“不过这两年我所完成的事情,已经足够偿还你的恩情。”
想了想,桑榆觉得不妥,补充道,“若是您不信,我们可以逐一核对。”
“你!你!”朝恒玉当然知道桑榆说的是对的。她这两年为他做的事,为浮屠山做的事,早就能够数倍偿还那个所谓的恩情了。但正是因为她太能完成任务了,他更舍不得。桑榆要是走了,以后谁来替他办事呢!!
他不能让桑榆离开。
他的心疾只是有她的药护着才没复发而已,以后再复发,没有人愿意受他驱使上刀山下火海地采药,那他到时候要如何自救?
他深刻地知道——
指望寻晚晚去采药,那只能是说笑。
寻晚晚的实力和桑榆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桑榆,你做事太绝了。”朝恒玉的脸色已经阴沉如水,“以后指不定你还有要我帮忙的时候,不要这样做人,你知不知道?”
“不太知道。”桑榆歪了歪头,眸光里满是不解,“也不用知道了。”
“你!!”
实际上朝恒玉也知道自己是在强词夺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桑榆是非常执拗、也非常的倔强。
她要去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她说不回来,那就是不回来,绝无可能回头。
在朝恒玉看来,桑榆这种灵识残缺、情根欠缺的修士很执拗,她的思维太单纯,她的眼里也揉不得沙子。若是能为他所用,她就是最好最快最听话的一把刀,若是离他而去,她根本就不会有丝毫眷恋。
可是现在,这把刀不能为自己所用了。
他不得亏死?!
“你之前不是蛮听话的吗?怎么短短几天就变了性子,呵呵,莫不是早就和他勾搭上了?”朝恒玉有意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