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曾经也是她的师父,她才会这么想。
但徒不言师丑,她也懒得多说什么。
“眼下我师父的命令是让我讨好你。”如意叹了口气,“便宜你了。”
沈岐远将手指包好,眼尾微微上扬:“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错什么,我都不知道师父在想什么。”轻踹他一脚,如意道,“咱们一码归一码,该睡睡,该做事做事。话先说在前头,既然各为其主,那咱们外头的事就不要拿回来计较,你可做得到?”
她说得很认真,但沈岐远神色很复杂,甚至一时没有回答。
如意不高兴了:“做不到?”
“不是。”沈岐远想了想,点头,“就按你说的做。”
如意这才笑着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看过世间千百张笑脸了,沈岐远还是觉得柳如意笑起来最灵动,恍若夏日桥下划开的粼粼水波映着岸边新开的桃花,点点滴滴都是风情。
他想伸手去碰,又有些迟疑。
如意觑他一眼,慢悠悠低下身来,将自己的脸颊蹭进他的掌心。
“我在酒楼四周都落了结界,神窥不见,妖也进不来。”她闭眼道,“沈大人,你在我面前总也藏不住心思,又何必再遮遮掩掩。”
第142章 有人护着真好
她这话仿佛打开了什么机关,身前这人的眼神顿时就灼热了起来。
春意渐浓,临安里下起了一场细细密密的小雨,青瓦湿透,柳堤茵茵。小河里的船划开碧波,自圆拱的石桥下翩然而过。卖花的姑娘皓腕轻摇,香气就越过河面飘满了坊间巷道。
城外的民居已经修葺得七七八八,难民按籍分屋分田,城中重新热闹繁华起来,那场巨大天灾的阴影也就渐渐被春日照得不见了。
如意懒倚玉枕,正哼唧呢就被人长臂捞起,抱在了膝盖上。
“我不想起。”她闭着眼嘟囔,“太累了,再睡会儿吧。”
沈岐远拢起她的青丝,有模有样地给她编发盘髻:“你刚领的任务,不做了?”
不就是讨好他么。如意撇嘴:“任何时候都能做,急什么。”
“午时都已经过了。”
“我不听我不听。”她抬手捂住双耳,却发现自己的青丝好像都被梳起来了。
有些诧异地睁眼,如意拿过铜镜看了看。
九天飞仙髻,最繁复精巧的发式,他竟然已经挽好了一半?
放下镜子,她刚想问他哪儿学来的,余光就瞥见了旁边桌上放着的书,书页摊着,上头画的正是发式编盘的小样。
如意嘴角抽了抽:“你,你学这东西做什么?”
“亭川买书时错搭上的一本。”沈岐远脸上没什么表情,“买都买了,我便试试。”
这么厚的册子,周亭川得多瞎才能买错啊?
如意轻笑,也不拆穿他,只将身子往后靠了靠,脑袋左摇右晃。
沈岐远颇为耐心地随她闹,不好编就等上一等,等她累了停下来,手里再继续动作。
两人就这么在床边依偎了快一个时辰。
“东家!”贺汀兰突然来敲门了,“有个棘手的事儿。”
沈岐远隐到了旁侧,如意也就起身,出门去将贺汀兰拉到走廊上:“怎么了?”
“咱们先前不是接了云程夫人自尽的案子么?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风声,这又有雇主找上门来了。”
“这不是好事吗。”她倚着栏杆笑,“就当赚个贴补钱。”
“不是钱的问题。”贺汀兰直挠头,“来的是贺家的人。”
如意站直了身子。
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宁远侯府的消息了,上一回说起还是贺泽佑纳了个良妾的时候,她以为这狗男人过得挺不错呢,没想到竟会找到她这儿来。
得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他这么不顾颜面呐?
“走。”瞥了屋子里一眼,如意带着贺汀兰先下了楼。
赵燕宁和花拂满还有郑青衣都在大堂里坐着了,在他们的对面,宁远侯府的老管家不停擦着额头上的汗,正絮叨说着什么。
“掌柜的来了。”赵燕宁侧头,“您来做决定吧。”
老管家自然是认得柳如意的,颇为尴尬地与她见礼:“掌柜的安好。”
如意跨腿进去在最中间的位置坐下,摇着绢扇问:“哪路的生意啊?”
“后宅之事,不好请托官府。”老管家擦了擦汗,“也是老奴在云府有个亲兄弟,这才告诉我云府那案子的一些消息。他说你们这酒楼里藏龙卧虎,嘴巴也严,是个好托付。”
其他都是次要的,嘴严是最主要的,后宅关系着侯府的脸面,万不敢走漏半点风声。
如意笑了:“你们侯爷夫妇与我那可算是嫌隙颇重。”
“老奴哪能不知,可眼下实在没办法了,这事儿不查清楚,家宅里是没一日能安宁,侯爷没别的选择了。”老管家直叹气,“已经过去快一年了,姑娘也该放下了吧。”
“做错的是他们,哪有让受害者放下的道理。”如意嗤得直撇白眼,“我如今不计较,不是原谅了,是算了。他们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那可不成。”
老管家为难极了:“您想如何?”
“很简单。”如意伸出指头,“六百两,这案子我们就接了。”
“这,这哪成啊,云家那么大的案子才三百两,我们不过是些后宅小事……”
“既然是后宅小事,那又何必非得来找我们。”赵燕宁哼笑,“出门左转,隔壁街就有衙门。”
老管家脸皱成一团,犹豫半晌也没敢应下,只能转头看向贺汀兰:“二姑娘,这可是咱们自家的事,您不说句话吗?”
贺汀兰犹豫了一下。
已经离开宁远侯府这么久了,她的亲哥哥亲弟弟、哪怕是她的亲生母亲都当她死在外头了,一直未曾寻找过她。
有血缘关系是不假,但心寒也是真的。
“听我们掌柜的话。”她垂眼,抿唇道,“掌柜的说什么就是什么。”
老管家气得一拍大腿,连连摇头:“怪不得老夫人总骂你白眼狼,二姑娘,就算先前有怨怼,这十几年也是老夫人和侯爷养活的你,你怎么能这般不念恩呢!”
“你要这么说我可就要掰扯掰扯了。”如意冷笑起身挡在了贺汀兰前头,“养了十几年的姑娘,说往外送人就往外送人,你们侯爷和老夫人把她塞去雍王府的时候,难道不是默认她偿还了生养之恩了?怎么的,见她现在还活着,就觉得亏了,非得把人骨头都啃干净才算完?”
“掌柜的哪儿懂啊,越是这种大户人家越讲究吃干净不剩。”赵燕宁揶揄地道,“不然怎么成的大户人家?”
“也不是所有大户人家都跟他们家似的。”郑青衣道,“儿子娶妻博前程,女儿送人换出路——这是最下等的人家才做的事。”
拂满深以为然地点头。
老管家气恼地道:“侯府家事用不着各位操心,也就是老夫人宽宏大度,没有追究二姑娘私逃的事,若真追究起来闹大了,她还能在这儿穿金戴银地享乐?”
“贺姑娘现在是正经登了户籍的临安良民,不是你贺家的奴仆、贺家的私产,你们想怎么追究?”赵燕宁冷笑,“还闹大,真闹大了,你觉得把女儿送给老王爷当妾的侯府丢脸,还是她一个受害者丢脸?”
第143章 原也是喜欢的,那现在呢
一群人七嘴八舌,直将老管家说得脸上挂不住,愤愤地挥袖就走。
大堂里安静下来,如意见贺汀兰一直低着头没说话,语气也软了:“抱歉啊,我们……”
话还没说完,汀兰就扑上来抱住了她。
“抱什么歉。”她红着眼笑,自如意的肩头看向后面站着的众人,“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愿意站在我这边。”
从小到大不管遇见什么事,家里人都说是她做得不够好,但凡她再做好些,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云云。她已经习惯了被责备,也习惯了要自己扛下所有。直到刚才,她才知道原来被人护着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
“东家说得对。”松开她,贺汀兰站直了身子,“他们在把我送出去的时候生养之恩就已经清算了,我现在不欠他们的。他们若有事,拿银子上门来求。”
如意乐了,众人也齐齐点头:“六百两呢,老多银子了,能让咱们这一大群人去梁园玩上好几日。”
“等着吧,我看他那模样,一定还会回来的。”赵燕宁抱着胳膊胸有成竹。
拂满倒是有些担忧地比划:是普通疑案还好,若是凶案,我们接下便难免与刑部司那边有冲突。沈大人如今与掌柜的闹翻,恐怕不会再行方便。
青衣看得皱眉:“沈大人这么小气啊?”
“也不说小气,男人么,谁愿意自己的心上人与别人双宿双栖。”赵燕宁撇嘴,“不过就我说,青衣跟掌柜的可般配多了。”
如意略显做作地咳嗽了一声。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赵燕宁不服气了,“看看这里,前些日子你随口说头疼,他就开始给你砸核桃,已经砸了这么大一罐了,怕你不爱吃,还打算做成点心。咱们沈大人好是好,他有这个耐心吗?”
贺汀兰站在如意身边,看了一眼对面的楼梯,朝赵燕宁轻轻摇头。
“嘿我说你怕什么,沈大人又不在这儿,就算他在这儿我也得说啊。咱们掌柜的安身立命不容易,要找就得找个会心疼人的,就他那样成天看不见人影,哪有青衣鞍前马后的讨人欢喜?”他说着,纳闷地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瞥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自然地收回目光,接着道:“不过讨人欢喜有什么用呢,真要顶天立地,还得是沈大人那样的,生得又俊俏武功又高,往街上一走都不知道多少姑娘探窗眺看。掌柜的想必也更喜欢他,您说是吧?”
如意看热闹不嫌事大:“原也是喜欢的,但你方才那么一说,我倒觉得愧对青衣。”
“愧对什么呀。”脚下步子挪动,赵燕宁背对着沈岐远所在的方向,螃蟹似的挪到另一侧,将那一罐核桃抱起来往自己嘴里塞,“他就是剥给后厨做点心用的,我诓你呢。哎拂满,正好这会儿有空,你教我做核桃酥去。”
拂满纳闷地看着楼梯口站着的人,不太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看如意的表情十分自然,眼里甚至隐隐有些喜色,拂满也就没再管了,跟着赵燕宁就往后厨走。
沈岐远面无表情地抬步下楼。
大堂里众人突然就忙碌了起来,郑青衣端起空盘就追去后厨:“我来帮你们!”贺汀兰也吸吸鼻涕,抱起账本往外走:“米粮铺的账还没清呢。”
眨眼就只剩了如意一个。
微风轻拂,大堂里纱帘翻飞,他兀自穿行过来,低头看她。
“原也是喜欢的,那现在呢?”
如意仰头,笑靥如花:“现在更是喜欢。”
轻哼一声,沈岐远瞥了瞥桌上残存的核桃壳:“劳什子东西也叫你感动,几千年白活了。”
她莞尔,双眼晶亮地看着他:“那我偏就想吃核桃,怎么办?”
“把他叫回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