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是老太太托旧友替俩小的预约的。
先前预约过一次,但被聂维芙放了鸽子,沈礼帮老太太送完东西,话都不带多说一句立马走人,这次再过来,免不了被老太太的这位旧友唠叨几句。
老中医爷爷辈年纪,头发银白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眸透着明亮的光,笑眯眯地望着人。
“年纪轻轻的讳疾忌医,怎么比我老头子还刻板顽固?看个医生怎么了?是会吃了你还是会把你怎么样?舌苔露出来给我看看。”
聂维芙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好意思,眼神四处乱转,然后慢吞吞地伸出舌头给医生瞧,立马又缩回去。
“小姑娘脸皮这么薄啊。”医生笑眯眯地打趣了句,随即把着脉沉默下来,然后低头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写着字,又问了她一些问题。
她一一作答。
“生理期正常吗?”中医边写边问。
聂维芙一顿,余光瞥见沈礼似乎低头看手机,她稳了稳神回道:“我都挺正常,平时没碰到什么问题。”
老中医嗯了声,写完病历本抬起头对黄姨说:“小姑娘就是湿气有些重,肠胃可能需要调理一下,其他没别的问题,先吃半个月的中药吧。”
黄姨连连点头。
老中医又转过视线,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少忧思,一笑解千愁,保持良好的心情对身体很重要。”
聂维芙嘿嘿干笑一声:“我没忧愁。”随即顾左右而言他,让老中医给沈礼把脉。
沈礼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小伙子身体有点虚啊,长期熬夜熬得吧。”老中医慢悠悠地说。
黄姨在一旁补充:“可不是,他太忙了。天天都加班到半夜。老先生您给他开个中药补一补。”
聂维芙也在一旁凑热闹,附和说:“医生他是不是得多吃点补品补补身体,毕竟常年身子骨虚,也没时间锻炼,或许跑个步都大喘气。”
老中医低头写着病历,像是闲聊一般地聊着天:“怪不得你们奶奶催着你们来我这儿,小伙子这么忙,要孩子也难,你们俩还是先各自调理好自己的身体,到时候看情况备孕。”
聂维芙尴尬地蹭上一抹绯红,看看沈礼,他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烟酒、少熬夜,平时加强锻炼。备孕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急不得,况且你们俩也年轻,别慌。”老中医很有经验地劝道。
聂维芙有些难堪地捂住脸,暗自长叹一声。
老太太这都和别人说过些什么啊?她和沈礼八字没一撇,却被人误以为急着要孩子。
黄姨替他们取了半个月的中药疗程,两个人每人两大袋中药。
黄姨坐在前面同他们说:“下午回去我就帮你们煎,正好晚上吃完饭喝一顿。我看你们这些天如果可以住在老宅,方便我给你们煎中药,这药得连续吃,少一顿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两人在后面嗯嗯啊啊地敷衍她。
聂维芙偷摸地侧眼瞧他一眼,时不时一下又一下,前面的黄姨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们俩应该注重身体,他们在御景邸的别墅还是需要一个阿姨照顾他们的起居。
她又偷偷看了他一眼,怎么看都觉得难以料想,只是沈礼最近的态度太奇怪,实在不是她自作多情。
沈礼投来一抹视线,正好两道视线对上,他问:“你看什么?”
聂维芙纸老虎,自从隐约发现苗头后,心里虚得慌,她对上他的视线说:“我看你,怎么年轻轻轻就体虚了?”
沈礼瞬间黑了脸。
男人在外面好面子讲尊严,前面坐着司机和黄姨,偏偏聂维芙不是个安分主,话题左拐右拐为自己的心虚做靠山,明晃晃点他体虚,她唤黄姨:“黄姨,你说要不要给他炖点补品,什么鹿茸汤之类的?”
沈礼的脸整张都沉了下来,“那是壮阳的。”
“壮阳的也是滋补,没区别。”
前头的司机噗嗤笑了出来,司机在沈家开了几十年的车,和黄姨一样是沈家的老人,他回头瞧了眼说:“年轻人火气旺,不用补那种东西。要我说小礼也就是熬夜加班熬的,都说熬夜伤身体,各个器官都有自己的休息时间,你一熬夜不就逼着它们和你一起工作吗?时间一长你吃得消,你体内的器官救吃不消了。”
黄姨也在一旁说:“回头得让老爷子说一声,别给太大压力了。”
“别,我不想让全家人都知道我体虚,需、要、滋、补。”
沈礼木着脸,刻意加重后面那几个字,说完不再看任何人,低头看着他的手机。
聂维芙撇撇嘴。
车子开进老宅的大道,缓缓停在露天停车位上。
几人下了车,沈礼关上车门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是应畅打来的。
他看向挽着黄姨手臂蹦蹦跳跳的女人,接起电话,应畅的声音传到耳边。
“老板,崔先生那边说是他拍的东西,不用其他人给他付钱。”
原话说得更加直白,直接说他就想送给聂维芙,要给钱也是她自己来给,轮不着一个外人来插手。
应畅深觉这话会影响老板和聂小姐的关系,擅作主张略作修饰,委婉地表达崔漠的意思,充分体现出语言的艺术。
沈礼沉吟片刻,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那你不用管了。他既然有这个钱,让他自己败去。”
挂断电话,他在外面逗留了会儿,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手指推出其中一根,放在指间把玩,然而最后还是没抽。
他的烟瘾不重,抽得最凶的也只有在沈乐出事那会儿,抽的烟以包为量词计算。后来和聂维芙结了婚,出于尊重他没在她面前抽过,只有极累的时候才会抽上一根提神。
他垂眸看向指间的烟,忽地勾了勾唇轻笑一声,随即把烟重新推回烟盒,往车前的我中控台一扔,脚步轻松地往大门走去。
客厅里有人压低声音在说话,他走进屋里,先是看见地上整整齐齐两排礼盒,是一些当季水果和鸡鸭家禽,他的脚步没有停顿,径直走到里面。
老太太和聂维芙坐在沙发上,黄姨在一边同老太太说着话。
“怎么了?”他问。
黄姨转过头向他透露:“刚才碰上元元爸爸过来送东西,他似乎想和元元说曹女士侄子的事,我多嘴说了一句,现在人被老爷子叫到书房里聊天去了。”
聂家和沈家是相识几辈人的世交,聂林对沈老爷子很是尊敬,沈老爷子也是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
如今被老爷子他们知道他和聂维芙父女间的矛盾,少不得从中协调。
“没事吧?”他眼眸中略带关切,问道。
聂维芙摇摇头,倒是一旁的老太太一脸心疼地摸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你爸爸也是糊涂,偏听偏信那女人的话。毕竟不是亲妈,对你总归还是隔一层,还比不上她娘家的几个孩子。不过现在元元是我们沈家的媳妇,有我们沈家疼着护着,别把那种人放在眼里,为她生气实在不值得。”
聂维芙像是招财猫摇臂使劲地点着头:“我才不生气,这事儿我占理,就是我爸来了也不能说我什么。”
老太太欣慰地笑笑说:“那是,你爸都让你爷爷提上去教育了。对了今天看得怎么样?我看黄姨提了好几袋中药回来。”
聂维芙一时嘴快把情况说了个底朝天。
老太太乐呵呵地笑着:“看来还真是要给我们小乐补补身体,和他爸说一声,别什么事都丢给小乐,自己的活儿自己干。”
沈礼抽了抽嘴角:“奶奶……”在老太太看不见的角度,他偷偷瞪了一眼那个惹事精。
聂维芙不怕他、冲他吐吐舌头,看着他故意说:“我想喝水。”
黄姨闻言立马走出来。
沈礼瞥见那个惹事精的目光,知道她那意思,在黄姨走出来前主动说:“我去。”说着大步走向厨房,倒了一杯开水出来。
老太太和黄姨在感慨这小夫妻感情越来越好。
楼上书房似乎谈完了一场,门一开,沈老爷子背着手出来,下楼的时候叫了声聂维芙的小名。
聂维芙一愣,沈老爷子和沈父都是一贯的不苟言笑脸,连在家里也是这副模样,尽管她从小在沈家玩来玩去,对他们两位还是不如对着老太太轻松。
“爷爷您叫我?”她乖乖巧巧地站起来,没见到聂林下来,心中便知他们是想当一回老娘舅调解矛盾。
沈老爷子点头说:“你爸爸还在楼上,你们父女俩聊会儿,有什么没说清楚的趁着现在说清楚。你爸爸有什么不对的,爷爷替你教训他。”
老太太瞪了自家老伴一眼,却还是和聂维芙说:“父女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别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破坏你们父女俩之间的关系哈。”
聂维芙没有动,一时有些恍惚,仿佛是回到以前他爸再婚请亲朋好友吃便饭,那些人也是劝她,别闹大小姐脾气,她和她爸才是一家人,那曹茗只是一个外人影响不了他们父女的感情。
视线划过在场所有的人身上,最后落入沈礼的眼底。
“我陪她上去。”沈礼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带她走出客厅。
上楼的时候,他垂眸看了看她,压低声音说:“不用管爷爷奶奶说什么,他们都不是你,不能替你做决定。不想说就出来,没必要受这份气。我就在外面。”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逼着她和她爸和解。他没有扯着所谓血缘、亲情和道德伦理,他只是说听你自己的,别管其他人。
聂维芙垂下脑袋,低低地应了声。
她推开门,走进书房。关门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口,脸上浅浅淡淡的一抹笑容。
聂维芙转过身,看见她爸爸坐在沙发上,眼前的花梨木茶几上煮着一壶水,咕噜咕噜掀盖冒着水汽。
许是先前被沈老爷子教育过,聂林的脸色平静像一张白纸,他没抬头,只点了点桌面随口道:“咱们父女俩很久没有坐下来喝一杯茶了。”
聂维芙眼中有着不加修饰的警惕,她不作声,只挑了一处离他最远的位置安静地坐下。
茶水滚烫,哗啦一下从壶内倒入一盏茶杯,聂林起身弯腰推过来一杯,看见她离得他很远,自嘲地笑了声。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坐在我的膝盖上……”
聂维芙垂眸瞥了眼,一抹海棠红在茶叶轻浮的水中晃漾,她忽地打断他:“你都说是小时候,而且那个时候我妈妈还在,你也没娶你现在的这个老婆。”
聂林脸色一僵,叹了口气:“爸爸向你道歉,那天不该打你,也不该那么说你。”
“你骂了也打了,现在却来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有意思吗?”聂维芙冷笑一声。
聂林沉默片刻,无奈道:“元元你别这么同爸爸说话。”
聂维芙原想说一句顶一句,转念一想他们是在沈家,闹大了脸上也不是很好看。
她忍了忍:“那天我是专门过来看你,因为表姐和我说你那几天一直在医院输液。只是没想到我回了自己家,却像是一个突然闯入的外人,连客人都不是,听着你妻子的那些亲戚说什么聂维芙结了婚就不再是聂家的女儿,别人家的人靠不住,只有那曹飞才是以后给你养老的人。”
早在曹茗嫁进聂家之后,她便觉得自己像一个借住在聂家的客人。其实曹茗一开始对她没那么假,最开始的那一段时间她很怕聂维芙不高兴,从早到晚方方面面都照顾到她的情绪,像是真心实意地为她。
然而不是亲生的总归不是亲生的,尤其是长期面对聂维芙的冷脸和不领情,更重要的是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对她没了原来的耐心,也生出了以前从未想过的念头。
聂林的脸色铁青,捏着茶杯的手指指节泛白。
聂维芙见状笑了笑:“爸爸,你说我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对了,这场对话你妻子没说话,我当她是默认。毕竟她侄子和她才有血缘关系,让有血缘关系的侄子继承聂家的财产对她来说再好不过。”
“元元,你曹阿姨她应该没这么想过……”他的语气不太确定,因为他知道他这个女儿从不屑于撒谎骗他。
聂林说:“她求过我,让我和你说一下放了曹飞,但我没答应,曹飞是她的侄子,但你是我的女儿,他想害你,我肯定不会饶过他。”
聂维芙笑笑,眼前的茶杯热气散尽,茶叶伶仃漂浮,那抹红依旧在水中。
她拿起来吹了口,缓缓喝了口,“曹飞的那个妈说曹飞是曹茗的干儿子,也是你的,将来是给你们夫妻养老的。曹飞在外面和人吹嘘他将来要继承维合,你和曹茗都放心把维合交给他。”
聂林听着皱起了眉:“他自己说的?”
“太子爷开尊口,我听得一清二楚。相比我这个聂家的大小姐,他更像是个你的接班人哦。”
聂林听出她话里的讽刺,只能自食苦果:“元元这件事爸爸会处理好,爸爸也不会强迫你和她处好关系。以后要是小礼欺负你,你同爸爸说,爸爸一定帮你欺负回来。”
聂维芙可有可无地应了声。
不论此时如何,当初的那些事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难以消去的痕迹,心结依旧存在,这是怎么承诺怎么强调重复都结不开的。
聂林回去后,聂维芙在书房里临了一个小时的碑帖消磨心中的烦躁。
她一出书房,没想到沈礼还站在外面,像是一直在等她出来。
“你……”她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好在沈礼自动解开她心里的疑惑:“我估计你差不多会出来,上来看看。他们在楼下,你要不要洗把脸?”
他指了指她的右脸颊,“这里沾到了墨。”
聂维芙的情绪一下子止住,白感动一场。
—
这天晚上他们住在老宅。
拿回来好几袋中药,她和沈礼不会自个儿动手煎中药,只能劳烦黄姨动手,接下来这些天或许还得继续住在老宅。
吃完晚饭,聂维芙陪着老太太在花园里散了会儿步,然后回到隔壁的小楼,在一楼的健身房。
健身房是由专人设计装修,一面墙全是全身镜,各类器械分门别类放置在各自的区域,墙边挂着一只大显示屏电视机,她专门用来播放瑜伽视频。
播到上次的进度,这次是一个靠墙的倒立体式,比悬空倒立难度小一些。
聂维芙没看电视,双手直接撑在瑜伽垫上,倚着墙倒立。
视野颠倒,脑袋放空,所有的情绪慢慢下沉,像是能够抛出脑后。她闭上眼睛,凝神屏气,注意力全在某一个点上。
时间好似凝滞,不知过去多久,无声又无息,她睁开眼,视线落在对面的全身镜里,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不知道看了有多久,吓得她身体控制不住,一歪扑通倒在地上。
门口那人立刻大步走进来,蹲在她身旁,手足无措地看着她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
聂维芙歪倒在地上,鼻尖蹭在瑜伽垫上,她扶了一把腰,差点哭出来:“……我闪了腰,有点疼。”
沈礼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闪了腰的人该如何处理,他略带谨慎地问道:“你哪里疼?”
聂维芙指了指后腰的某一处,哭丧着脸埋怨道:“你干嘛站在门口盯着我啊?我快被你吓死了所以才摔下来。”
沈礼爽快地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注意。”说的同时,伸出手避开她指的伤处,一只手穿过她的腰部,另一只手接住,她被他抱在身前,“先抱你上楼躺着,我找医生过来看看。”
聂维芙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中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布料,鼻尖浸着一股极淡的雪松木清香,她蓦地红了脸,心跳随着他的脚步在不断地加快,扑通扑通地飞快跳动。
她一动,后腰的疼痛感加剧,像是蔓延至全身。
“别动了。”他凑近她,低声哄道。
。格格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