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过去多久,香复依旧记得哥哥的模样,和他离开那一日穿的是什么样式衣物、说的什么话!
有些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被亲人遗忘。
晏锦看着香复的神色,却在口中喃喃地念,“郭云清……”
这个名字,她不熟,却又觉得是似曾耳闻过。
只是她这个记忆,太差。
总是忘记,本来已经知道的东西。
香复见晏锦担心自己,立即换上一副笑容,“其实哥哥找不到,也没有关系的!奴婢现在很好!”
那场大水冲走了不少人,能找到全尸便是万幸,若是找不到,也不过是天命,谁也不能扭转。
想要在这场大水里活着,无非是痴人说梦。
晏锦因为赴宴的事情,本就有些担忧了,她不该在这个时候给晏锦再多加一些烦恼。
“小姐!”香复立即转移了话题,“昨儿奴婢听太太说,虞少爷和郡主的好日子也定下来了,就在明年三月!”
晏锦略惊讶,“明年三月?”
“是呀!”香复笑笑,“夫人说早些定下来也好,毕竟……”
香复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立即将晏锦的手炉拿了过来,“这手炉已经不暖了,奴婢去给小姐换一个!”
她说完,便奔了出去。
等香复离开后,晏锦却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不止沈家的人担心定国公的身子,虞家的人又何尝不是。陆老太爷过世后,定国公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这位曾经在战场上厮杀过的英雄,此时却被病痛折磨的面容憔悴,连府门都不能踏出半步。
沈砚山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他而去了。
先是母亲,再是外祖父,如今又道他的父亲了……
晏锦有些担忧,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人。
她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无能为力。
在晏锦烦恼的同时,宫中寿宴这一日,也随之到来了。
这一次,晏家长房的马车刚到宫门外停下,便有太监直接迎了出来,“晏小姐,你可来了!”
“公公!”晏锦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有些不解,“可有什么事?”
太监半低着身子,眼里全是恭维的笑,声音也不小,“太后娘娘请晏小姐去寝殿内坐坐!”
晏锦听了,略有些惊讶。
不止晏锦惊讶,连香复和阿水都瞪圆了双眼。晏锦如今还未和沈砚山成亲,只是一个普通大臣的女儿,薄太后是完全没有必要,独自召见的。
晏锦点了点头,“麻烦公公带路!”
薄太后提前见她,这让晏锦很意外。
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随着晏锦望过去,有羡慕的、有猜疑的、还有不屑的……谁也想不出来,为何薄太后要提前见晏锦。
而晏锦自己,也不明白。
不过,她起初也猜的没错,薄太后是在帮她抬高身份。
晏锦带着香复和阿水跟在太监的时候朝着薄太后的宫殿走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宫内,却觉得十分的压抑。红墙围成的殿宇,从外面看起来气宇轩昂,精致的像是画卷,外面不少人都想要进来居住。
尽管此时是冬日,天气也有些阴冷,但是依旧随处可以看见盛开的繁花。寒风里,也携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里,的确很美。
晏锦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景致。
但是,这里却像个过于精致的笼子,关押住了所有的人。
包括,帝王。
等到太后的寝殿时,香复和阿水被拦在了门外,而太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晏小姐请!”
晏锦微微颔首,丢了一个眼神让香复和阿水稍安勿躁,然后才抬步走了进去。
薄太后住的院子里种了不少的竹,在冬日里添了几抹绿。
溪水环绕着假山,走过曲折的小桥,还能听见流水流动的声音。
寂静,安逸,不见半分奢靡。
等走到屋外,晏锦才顿下脚步。
太监进殿通传后,一个穿着飞鱼服的少年便挑起帘子走了出来。
他的容貌俊美,眉眼里还带着几分魅气,身上散发的脂粉味,比晏锦还要重一些。
晏锦立即恍然大悟。
这是京斋,京公公。
她曾见过。
在花灯会的画舫上,这个人周围的确站了不少西域的女子,每一个都是精致夺目的宛如宫中冬日里盛开的繁花,而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神却是深不可测。
这个人,从头到尾是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她有些不解。
不过,若不是她亲眼如此近距离的看着这个人,她自己也难以置信,京斋居然是个如此年轻的人。尽管早就知道了,却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容貌出众,气质卓越,根本不会让人觉得厌恶。
“晏小姐!”京斋语气轻柔,“请随咱家来!”
晏锦福身,“多谢京公公!”
京斋闻言,挑眉,却没有说话。
刚进了殿内,晏锦便闻见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等走到内室后,便看见薄太后穿的十分素雅坐在软榻上,看着她微笑。
薄太后的确长的很好,纵使岁月无情催人老,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岁月留下的痕迹。
尤其是此时的薄太后,将乌黑的长发放下,只是简单的用绸缎将发尾绑住,鬓发间戴了一枚银色的簪子。她的妆扮,十分的普通,简单的像是一汪清水。
晏锦福身行礼,“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起来吧!”薄太后的语气很淡,却也很平和,“坐下说话!”
薄太后说完之后,便见守在外室的小宫女端来了凳子。
晏锦坐下后,薄太后又让京斋给晏锦送上了茶水,才继续说,“今儿找你来说会话,也不知是否扰了你!”
“太后娘娘折煞臣女了!”晏锦捧着滚烫的茶盏,依旧镇定,“能陪太后娘娘说话,是臣女的福气!”
薄太后闻言,笑了笑,“你呀,和苍苍那个孩子,性子一点也不像!那个孩子咋咋呼呼的,每次还未见到她人,便听见她说话的声音了,好在这么多年,终于有个人陪在她的身边,教教她为人处事了!”
薄太后说完,便端起茶盏,拂去浮叶,啜了一口茶水。
晏锦有些琢磨不透薄太后,依旧不敢抬头,“郡主很好!”
“是吗?”薄太后这下,忍不住笑出了声,转眸对身边的京斋说,“瞧瞧,这个孩子说苍苍很好!”
京斋闻言,也笑了起来,“这……郡主的确很好!”
无论沈苍苍性子好不好,都轮不到他们来评论。
不过,薄太后显然很喜欢沈苍苍,本来平静的神色在说起沈苍苍的时候也带了几分笑意,“不过,你也说的对,这个孩子本质里是很好的。”
沈苍苍为人处事的确很差,导致这么多年来,在外的名声也不太好。在遇见晏锦后,又经过了薄如颜的事情,沈苍苍渐渐的名声也比从前好了起来。
尤其是在众人听闻沈苍苍养兔子的时候,更是目瞪口呆。
谁会想到,昔日那个养着满园毒蛇的女子,如今居然会养兔子,简直闻所未闻。
曾有不怕事的小姐亲自登门拜访,去看过沈苍苍养的兔子……
她在提起来意的时候,沈苍苍便兴高采烈的带人去看了。
结果那位小姐看着园子里圆滚滚的像球似的兔子,惊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从前恐惧沈苍苍的人,也开始好奇的和沈苍苍接触。虽然沈苍苍说话难听,但是性子却简单,十分容易掌握,基本上是有什么说什么,所以众人也不会觉得太奇怪。
毕竟,有个比沈苍苍说话更毒的沈砚山。
这次,沈家和虞家的亲事定下来的时候,起初很多人觉得是虞家高攀了沈家,之后有人传出虞家公子是个长的比仙人还要俊美的男子后,又有人觉得其实是沈苍苍高攀了虞方。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虞方是鲜花。
薄太后挥了挥手,京斋立即带着殿内的小宫女和小太监退了下去。
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了晏锦和薄太后。
殿内烧着地龙,丝毫感觉不到一丝冷意,屋外也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白茫茫一片。
晏锦却觉得,这殿内比屋外,还要冷上几分。
等了一会,薄太后才缓缓地开口,“你是聪明人,哀家便直说了。从前,是如颜错了,她自小被哀家和哥哥宠坏了,所以这些年来才会如此的目中无人!哀家也知道,要你和苍苍原谅她有些困难,但是……”
薄太后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但是,你能不能看在哀家的颜面上,不要再同她计较了!”
晏锦立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福身行礼,“太后娘娘言重了,三婶并未对臣女做过什么,她……很好!”
薄太后闻言,却叹了一口气。
“你果然……”她又顿了顿,“果然是不愿意原谅她的,哀家只是想……希望她平平安安的生下这个孩子,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晏锦在此刻,也明白了薄太后的意思。
这位慈祥的薄太后,未免也太强人所难。
薄如颜若不来找她的麻烦,那么她也绝对不会去打扰薄如颜,毕竟薄如颜再不对,也是薄家的人,她没有必要去动薄如颜,从而立即得罪薄家。
但是,薄如颜肯定会来找她的麻烦。
这是无需置疑的。
太后的意思其实也很简单……
她希望晏锦在薄如颜来找晏锦麻烦的时候,晏锦的回击不要太大,给薄如颜一条生路。
只是,薄太后显然忘记了。
放虎归山留后患无穷。
薄如颜的孩子无辜,那么晏家长房和沈家的人,就不无辜吗?
晏锦没有回答,有些为难。而且,薄太后和她说这些,太奇怪了……
堂堂的一个太后,无需因为这些事情来请求她。那么薄太后,为何还要和她说这些话?还将自己的姿态放的那么低微,完全不像是一个太后该有的作风。
难道,真如沈苍苍所言,薄太后是个心慈软弱的人?
室内又安静了起来。
薄太后揉了揉眉,眉眼里全是沧桑。
下一刻,外室响起了京斋的声音,“太后娘娘,明惠郡主求见!”
薄太后愣了一下,才轻声道,“让她进来吧!”
薄太后声音刚落,沈苍苍的声音便传进来了。
她显然十分的高兴,进殿内的时候动静也不小。
本来安静的殿内,也因为沈苍苍的到来,打破了刚才尴尬的气氛。
“太后娘娘!”沈苍苍奔到薄太后身边,福身行礼,“给你请安了!”
薄太后将目光放在沈苍苍身上,瞧了瞧才说,“今儿你气色不错!”
“这是自然了,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沈苍苍丝毫不知羞涩为何物,然后干脆坐在薄太后身边,对薄太后继续道,“太后娘娘你偏心,你让素素来陪你说话,却唯独不召见臣女!”
沈苍苍的动作,有些我行我素。
晏锦瞧的有些目瞪口呆。
薄太后似乎很很宠溺沈苍苍,丝毫不对沈苍苍苛责,也对沈苍苍的不规矩视而不见,反而是笑着安慰,“哀家以为你晚些才会到!”
“真的吗?”沈苍苍笑了起来,“太后娘娘臣女有些饿了!”
她话刚说完,便有一群小宫女端着点心走了进来。
上面的点心,每一道都是沈苍苍喜欢用的。
这下,沈苍苍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了。
她一边用点心,一边陪着薄太后说话,哄的薄太后笑容满面。
晏锦就这么安静的坐着,不用插话,只是听着薄太后和沈苍苍说话即可。到了最后,还是京斋进来提醒沈苍苍,薄太后要更衣了,沈苍苍太有些意犹未尽的住嘴,然后有些不悦地说,“京公公,我还没说完话呢!”
薄太后看着沈苍苍,眼里全是疼爱,“今儿你就不要出宫了,晚上陪哀家说话吧!”
沈苍苍一听,笑着点头,“好!”
薄太后要更衣梳妆,晏锦便和沈苍苍从殿内退了出来。
走出大殿的时候,晏锦又看了一眼薄太后头上的簪子。
这是一枚银色的簪子,却不像是用银子打造的……
她有些不解的转过,却看见了不远处京斋似笑非笑的神情。
鬼使神差地,晏锦便看着京斋问了一句,“京公公可听过郭云清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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