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香兰将陈万全从牢中救出,一行人回到陈家。薛氏正愁眉不展卧在床上,忽听院内喧哗,出去一瞧,见陈万全竟被人抬了回来,不由喜从天降,待看陈万全面如金箔,神志昏迷,又惊得面色发白。吉祥和双喜搭着春凳,将陈万全送到卧室,小心翼翼放到床上,薛氏上前,轻轻撩开衣裳一瞧,只见双股肿烂狰狞,大腿上也全是青紫,用竹子夹板捆着,竟无一好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出去一瞧,只见林锦楼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厅中品茶。
薛氏哪儿还有不明白的,立刻上前跪倒在地,磕头道:“民妇叩谢林大爷救命之恩。”头碰在地上“咚咚”作响,双喜连忙上前搀扶,口中嘻嘻笑道:“这可使不得,快些起来。”
香兰也去扶薛氏,薛氏扯着香兰袖子道:“兰姐儿,还不快给林大爷磕头。”说着要扯着香兰下跪。
香兰白着脸儿,抬头看了林锦楼一眼,咬了咬唇儿,垂下头,却始终不肯屈膝跪下,薛氏不悦,怒目瞪着香兰,死死捏她的手,低声道:“死丫头,还不快给林大爷磕头!”
林锦楼却站了起来,淡淡道:“不必了,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言毕便往外走。
薛氏忙扯着香兰一路相送,脸上陪着笑,款款道:“小女孩子家不懂事,大爷莫跟她一般见识……大爷慢些走,我们定要到府上磕头谢恩。”
林锦楼随口应着,待走到大门口,命旁人退下,只让香兰到跟前道:“收拾收拾东西,明儿个我让人过来接你……算了,东西也甭收拾了,你那些破烂儿没什么好拿的,衣裳首饰都给你添新的。”
香兰大吃一惊,忙央求道:“我爹刚刚回来,浑身没一处好的地方,我想在家伺候两日……”说着眼泪已掉下来,“求你了……”
“啧,啧,你怎么总哭,好像爷要吃了你似的。”林锦楼说着伸手给香兰擦眼泪。
香兰想躲,却忍住没动。这样垂着脸儿乖顺的模样却让林锦楼心里舒坦,捏了捏她的小下巴,笑道:“行了,爷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念你一片孝心,就在家里伺候你爹三天,爷再打发人来接你。”
“大爷,再让我多呆几日罢,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家来……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家里只有老娘和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子……”
林锦楼摸了摸下巴道:“成,爷回头派俩人过来。”见香兰张口欲言,便用手指点住她的唇儿,半眯着眼似笑非笑道:“最多五天,小香兰,再跟爷唱‘哩哏儿啷’爷可就要恼了。”说着从腰间把那赤金黄玉的小马腰坠儿解下来,挂在香兰的腰间,道:“去伺候你爹罢,当完了孝女再好生想想怎么报答我。”说完便登上马车走了。
香兰默默回转身走进屋,慢慢将大门关上,一扭头见薛氏站在院里,红着眼眶,抖着嘴唇叫了一声:“兰姐儿……”便说不出话,显见是全明白了。
香兰走过去强笑道:“这般也没什么不好……爹爹是囫囵着回来了,大爷的脾气虽不好,可林家是个富贵所在,过个一两年兴许我就能回来了……”
薛氏忍不住大哭,一把搂了香兰,跺着脚道:“我的闺女,你好个伶俐清俊的人儿,合该有正房太太的体面,命怎就这么苦……”
这一哭引得香兰也哭起来,又忙用帕子擦干了泪儿,反倒劝慰薛氏,暂且不提。
却说韩耀祖因得罪了林家心中难安,一夜未曾好睡。第二日一早,韩耀祖亲自备了一份厚礼登门去了陈家。陈氏夫妇不由诚惶诚恐,韩耀祖对陈万全嘘寒问暖,又取出一封五十两的银子,送上前道:“陈掌柜受此牢狱之灾,实是本官受小人蒙蔽,听信谗言所致。还请陈掌柜万毋放在心上,本官定然给陈掌柜一个交代!”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眼睛却不自觉向四周溜去,寻香兰的身影。
陈万全听了这话,只觉脸上有了天大的光,万没想到那公堂上威风凛凛的县太爷竟然会和他这般和颜悦色的说话,话都快说不出,一叠声道:“不敢,不敢。”
却听旁边屋中传出一声冷笑。韩耀祖立时知道香兰就在隔壁,连忙道:“这事本就由夏家小妾而起,夏芸身为朝廷命官却纵容妾室玷污清白女子声誉,口出恶言,实是暴殄轻生,有辱斯文,乃轻佻狂徒,从今日起,罢黜其九品官职,另外,我已奏请金陵学政、呈报吏部革除其举人功名。”
香兰隔着帘子听见登时一怔,夏芸丢了差事在她意料之中,可因此革除功名惩罚也太重了些。文人科举历来赚尽人间白头,夏芸年纪轻轻便高中举人,本有大好前程,此番革了功名,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考中。夏芸虽有可恨之处,到底不是大恶之人,不过他一家子亲戚。
只听陈万全道:“青天大老爷可要为小民一家做主哇,我们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家,从不招灾惹祸,夏芸看中我女儿,我跟她娘不答应,他就辱我女儿名声,他小妾还要抓打我女儿……”
薛氏又道:“后来我跟兰姐儿去夏家央求,前前后后送了六十两银子,夏芸他娘、他二嫂还有小妾逼着兰姐儿给夏芸磕头……”说着声音哽咽,顿了顿才道,“这往哪儿去说理,明明他们作恶,却让兰姐儿下跪赔礼。结果兰姐儿磕了头,他们也没上衙门撤状子,我们上门去问,反倒白白挨了一顿辱骂。”
韩耀祖大怒道:“竟然有这样放屁的事!夏家实在可恶,此事本官定要管到底的!”
陈氏夫妇口中连称“青天大老爷”不止。
一时韩耀祖走了,陈万全臀上腿上疼得厉害,如同针扎刀削,又发起烧来,昏昏沉沉。不多时又有人来叫门,原来是书染亲自送来一个婆子和一个小厮,又拿出一封五十两银子,笑道:“这是大爷让带来给陈掌柜买些吃食补身子的。大爷可把姑娘放在心上,让我从库里挑几匹上好的贡缎,说要给姑娘裁新衣裳。”
薛氏连忙道谢,香兰却瞧着心烦,只站在一旁不说话。书染见香兰那模样便知她心里不乐意,不由暗暗吃惊,却将话头扯了,说了些旁的,便告辞而出。
一时无事。
却说韩耀祖回了衙门,第一桩事便是将夏芸的官职拿了,又打发人去问学政,金陵学政听说夏芸得罪了林锦楼,又是个无甚根基靠山的,哪有不答应的,立时将夏芸的功名革了。
消息传来,夏家上下如同被焦雷劈了一般,夏芸先是懵了,不顾头晕,从床上爬起来便要去了县衙。韩耀祖见了他,便道:“夏芸,你是狗胆包天,不打听打听陈家的背景就让小妾上门去闹,打量闹坏了人家姑娘名声,人家就能嫁给你怎的?且闹了就闹了,人家也认赔了银子,为何不肯撤状?如今惹恼了陈家,请了林锦楼出手……唉,这也是你的孽障遭遇,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也委实做过了些。”
夏芸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淋了个透心凉,喃喃道:“我早就让家里人过来撤状了……况我根本就不曾告状。”
韩耀祖道:“是你那小妾银蝶来衙门里喊的冤。”
夏芸仍是愣愣的模样,一时有人传报有客来,韩耀祖便端茶送客,打发夏芸去了。
夏芸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一家老小俱围在门前,见他回来呼啦啦全围上去,七嘴八舌的询问。夏芸仿佛迷迷瞪瞪还在梦里,直眉瞪眼的只管往屋里去。
银蝶正举着一面靶镜左照又照,见夏芸进屋,忙放下镜子,起身上前道:“老爷,你可回来了,韩知县如何说的?”
夏芸怔怔的抬起眼,只见银蝶涂胭脂摸粉儿,一脸的浓艳,忽然暴怒起来,抡起胳膊狠狠打了银蝶一掌,怒道:“你这贱人做的好事!谁让你去的陈家!谁让你去衙门告状!”
这一掌扇得银蝶倒退几步,栽在炕边,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金氏和夏二嫂悄悄在门口守着,听见动静慌忙推门进来,夏二嫂一叠声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莫非是陈家那小贱人搞的鬼?叔叔的差事功名怎的就丢了?”
金氏撸胳膊挽袖子道:“倘若是他们弄鬼,我定要闹他个鸡犬不宁!”
夏芸气得浑身乱颤,指着金氏和夏二嫂问道:“我让你们到衙门撤状,你们为何不去?”
金氏和夏二嫂对望一眼,夏二嫂不肯吱声,金氏却满不在乎道:“陈家有的是银子,才赔六十两怎么够?你是没瞧见他家住着多大的房,屋里多少古董玩意儿,你是堂堂的举人老爷,朝廷命官,金贵着哪,依我看,不赔个二三百两的,这事都不算了结。”
夏芸的脸气成猪肝色,抖着嘴唇跌足大骂道:“糊涂!糊涂!我的身家前程就是让你们断送的!”骂完不由泪如雨下,头痛不止,腿一软就栽歪在了地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