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替阮宁除去钗环,服侍她梳洗完,熄了灯出去了。
“吱呀——”
门阖起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一片冷冷月光。
半晌后,床上的人翻了个身。
过去不久,又有翻身的动静传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阮宁终于不耐烦,掀开被子,目光盯着床帐,发呆。
她一只手不由伸出去摸了摸外侧,那里往常是谢九玄躺的。
难不成谢九玄不在,她还能睡不着了?
这是什么毛病。
她将被子往上一拉,罩住脑袋。
没多久,窸窸窣窣坐了起来。
她眼睛里闪过懊恼和不解,当真睡不着。
这谢九玄邪门了。
今晚月亮很圆,洒在地上,像是深秋寒霜。
她脑子里全都是谢九玄,赶都赶不走。
带笑的,生气的,懊恼的,故作镇静的,假装若无其事的……全都在她脑海里。
她这才惊觉,原来他们已经彼此了解这样深。
她甚至,比了解自己还要更了解谢九玄。
阮宁不由低头笑了笑,月光照得她脸颊透明,仿佛深水中的睡莲,神秘又宁静。
忽然,她听到一阵微不可查的动静,目光不由锐利起来。
她躺在床上,面朝内侧,耳朵注意着那阵细微的响动。
一会儿后,她脸色变得古怪。
那是一个人衣摆被风吹动的声音。
此人武功高强,连脚步声都没有。
声音向她的屋子靠近。
她眉头跳动,脸上表情纠结半天,最后犹豫了下,将眼睛闭上,呼吸也放平缓。
房门推开,雪松的气息飘过鼻端,还带着深秋的凉意。
谢九玄在外间站了半天,也不见动。
阮宁磨了磨牙,认真思考现在醒来会怎么样。
可不知怎么,她始终保持着那副入睡的样子,一动也没动。
站了一会儿后,谢九玄终于动了。
他来到阮宁床边,低头凝视她的脸。
阮宁莫名其妙想打喷嚏。
她手指蜷紧,集中注意力压制喷嚏,并在心中做好第二套方案:若是当真没忍住,那便装作才醒来。
不然如何解释她明明醒着却没有阻止谢九玄靠近这种心虚事?
绝对不能暴露装睡的事实。
她握了握拳。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谢九玄在她身旁躺下。
阮宁悄悄松了口气,赶紧睡着,谢九玄太敏锐,她怕自己暴露。
谢九玄如同每天晚上入睡前那样,伸出手臂将她揽了过去。
他垂头,带了些凉意的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那是一个带着克制与珍重的吻。
阮宁知道面前这具身体蕴含着怎样强大的力量,但当他拥抱时,总是小心翼翼。
每次都让她的心忍不住轻轻颤动。
她忽然知道这人在外面站半天是在做什么。
他在等身上寒意散去。
她的心一下一下跳动加快,快得她担心起来,怕谢九玄发现。
还好,并没有。
谢九玄将头埋在她脖颈里,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不过一会儿便睡着了。
阮宁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睁开。
面前的人眉目如画,肌肤在月光下莹润白皙,没有一丝瑕疵。
她能听到他轻轻的呼吸,温温地洒在她脖颈上。
他像抱着一个爱不释手之物,紧紧将她抱在怀中。
这一刻,阮宁突然觉得心中胀胀的,无限爱意涌动,她第一次认识到,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个人。
她的手从鸦翅般的眉宇上拂过,轻触他的脸颊,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宁宁。”谢九玄嘴里蓦地吐出两个字,非常清晰。
阮宁脸上笑容僵住,手一动不动定在那里。
她没有发现自己脸上染了一层薄薄红晕,眼睛甚至带着慌乱紧紧盯着谢九玄。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宁等了半天,并未等到谢九玄的下半句话。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谢九玄只是在梦中喊了她的名字。
她眉头纠结,伸手将谢九玄脑袋拨到一旁,眼不见为净,心虚地闭上眼睛,困意几乎立即袭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意识便陷入一片漆黑。
迷迷糊糊中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真是奇怪,明明之前怎么都睡不着,这会却像是很困似的,谢九玄还能助眠么?
翌日,谢九玄一动,阮宁便睁开了眼睛。
她冷冷地盯着谢九玄,无声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谢九玄笑容如沐春风,一看便知睡得极好。
他皱眉苦恼道:“我有夜游的毛病,许是在此处睡惯了,夜里没有知觉便找了来。”
“还有两日,不若夫人晚上将门窗关了?”他还煞有介事地说。
阮宁嘴角抽了抽。
如果这人昨晚没有偷偷亲她额头,如果不是她一直醒着,亲眼目睹,她怕是信了这个邪。
“这一日不算,还有三日。”她将嘴唇抿直。
谢九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外人面前,宁国公总是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
这副模样的谢九玄,只有阮宁见过。
他其实只是个普通人。高兴了会笑,不高兴会生气,难过了会伤心。甚至他比许多普通人想要的还要简单。
他只是习惯伪装,善于掩饰。
上辈子阮宁跟许许多多其他人一样,都只看到他美好的一面。
他背后伤疤从来没有人知道。
谢九玄皱着眉头,脸上带着淡淡不赞同,跟她讲道理:“圣人有言,言必信,行必果,夫人昨日立了三日之约,今日便推翻重来,此为失信于人,人无信无以立足,况夫妻之间乎?”
阮宁无语地看着他:“三日,一日也不能少。”
这些日子,论她对何事感触最深,非谢九玄得寸进尺的本事莫属。
她深觉两人太过形影不离,成亲至今,每日分开甚至从未超过三个时辰。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谢九玄未免太过黏人了些。
谢九玄见她不为所动,揉了揉眉头:“昨日连夜商讨东平之事,又兼之京兆府尹贪污案揭发,商讨至深夜,头至今仍有些疼。”
他说着,颇为苦恼地皱起眉头,看上去当真有些不舒服。
阮宁:“……”
她可信了你的邪。
不知是谁,睡得比她还早,沾枕头就睡着了,都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堂堂宁国公,真是可曲可伸。
她这样想着,嘴角险些忍不住勾起来,不由有些想笑。
“当真头疼?”她道。
谢九玄:“玩笑而已。”
阮宁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谢九玄挑眉。
“躺下来,我替你揉揉。”她也不提三日之事了。
谢九玄更不会提,他头倚在阮宁膝盖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身体里的疲惫仿佛重了起来,连手也不想抬起。
阮宁没好气道:“半夜召大臣议事,你不睡,别人也不睡么?”
谢九玄:“夫人不许我靠近,夫君自当勤奋勉励,不然何德何能讨夫人欢心?”
阮宁冷冷看着他。
谢九玄叹了口气,终于不开玩笑了:“昨夜收到东平消息,东平皇帝驾崩了。”
阮宁手顿了顿。
谢九玄:“那东平皇子和公主过两日就会收到消息,想必很快便离开。东平内乱之势日久,老皇帝死得突然,没个三年五载,平定不下来。”
阮宁垂眸替他揉着穴道,没问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京兆府尹呢?流徙?”吴七七那个隐忍狠厉的丫头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谢九玄伸手环住她的腰,声音有些含糊,带着浓浓的鼻音:“抄家,女眷没入官籍,男子徙三千里,怎么?”
阮宁偷偷摸了把他的头发,淡淡道:“随口一问而已。”
天渐渐明亮起来,嬷嬷那着急的脚步在门外响起几次,阮宁推了推谢九玄:“宁国公,该上朝了。”
既然东平皇帝昨日驾崩了,谢九玄必定要入宫跟小皇帝交代的。
谢九玄有些不高兴地扫了眼门的方向,若有所思道:“于嬷嬷年纪也大了,不若让她回家安享晚年?”
阮宁定定看着他。
“既然你喜欢,那便算了。”他眼里闪过淡淡惋惜。
阮宁叹了口气。
她率先起身,简简单单梳洗一番,提了剑便去院里习剑。
本以为这次谢九玄会在宫里待上许久,结果他还是如同平时一般,没多久便回来了。
陪阮宁用早膳,又陪着她研究功法,若是阮宁有疑惑,他随手指点,语气慵懒,满满一屋子功法,他全都了如指掌。
渐渐地,阮宁发现,谢九玄竟是将全部时间都用来陪她。
她意识到事情不对,却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
甚至她专门回家一趟,请教阿娘。
可阿娘并不放在心上,反而高兴。
“傻姑娘啊,你成日里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阿娘点了点她的额头,唉声叹气,“别整日抱着功法研究了,再这样下去,非学痴了不可。”
阮宁有些郁闷地回了宁国公府。
她其实很喜欢谢九玄陪她研究秘籍,陪她练武。
甚至两人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在花圃中坐一下午,那种安宁的氛围也令人愉悦。
阿娘的话暂时压制住她心中微不可查的怀疑,她便将那股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
或许正如同阿娘所说,就是她胡思乱想。
“吴府下狱了。”谢九玄道。
阮宁阖上手里看完的功法,并没有反应过来。
她抬头看向谢九玄,眼睛微微睁大,带着疑惑。
谢九玄摸了摸她的头,提醒:“京兆府尹。”
阮宁:“哦。”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谢九玄单独说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你好像在意吴府之事。”他道。
阮宁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她对吴七七印象有些深。但是这样也不足以证明她在意吴府。
他从哪里看出那一丝一毫的情绪的?
“你在想什么。”他问。
阮宁:“吴府,我并不在意。”
她捕捉到谢九玄语气里的一丝焦虑,下意识安抚。
作者有话要说:工作日都是晚上十一点左右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