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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

076

月上中天。

露水顺着石壁滴落,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谢九玄脑子里昏昏沉沉,时而叫嚣着杀人,仿佛恶鬼咆哮;时而又有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拂去纠缠不休的恶魇。

这些时日,他时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多数时候混混沌沌,清醒时已不知几日过去。

他轻笑了笑,闭上眼睛,月光洒在脸上,清清凉凉,滴漏里的水一滴一滴,溅在池中,发出响亮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静静盯着漏壶,细数水滴,漫不经心,脑中思绪飘飘荡荡,最终定格成一个人的影子。

一切云雾散去,只剩下这一个身影是清晰的。

他打起精神,想要看清是谁,那身影却如一阵风飘散。

无边戾气自漆黑的眼中涌现,周遭空气颤栗起来,铁石化为齑粉,石室中犹如山崩地裂,凡掌风所过,风卷残云,一片狼藉。

谢九玄轻轻喘气,狭长的眸子盯着金灿灿的日光,心里涌起说不出的烦躁,想杀人。

他目光阴沉下来,冷气席卷石室,温度骤降。

就在他全身肌肉颤抖,盯着出口,杀气凝为实质,几乎要破门而出时,门突然开了。

紫衣人影踏着细碎晨光走来,一切全都消失不见,只有她是亮的。

只是一刹那,室内温度便已恢复正常,杀气消失不见,空气都轻了许多。

谢九玄眼睛平静,视线从漏壶上扫过,声音有些冷:“辰时末。”

阮宁有些诧异。千金老人说了,这病发作期间,患者失去神志,不会记得做过什么。哪怕是杀人,醒来以后也会忘记,更遑论记时间这种事。

她昨晚离开时看见谢九玄阴沉的眼神,不知怎么留了句:“你若不出这道门,明日辰时我来给你送饭。”

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能看着时间。

同时有些警惕,幸好按时来了,不然他冲出去,难免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她将手中食盒打开,菜一样一样摆好。

她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告诉管家的原因。

而且,管家似乎并没有很了解谢九玄。

她只是随口一提或许他更喜欢加了地瓜的食物,管家却惊了惊。

“主子从没有说什么东西好吃,什么不好吃啊!”

这句话至今还在耳边回荡。

阮宁摆好碗筷,抬眸,发现谢九玄静静盯着她的动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招手:“用膳。”

谢九玄目光从食物上扫过,神情不动。

阮宁今日没用膳就来了,她按照昨日,给两人盛好粥,将一碗递给谢九玄。

“拿着。”

谢九玄身形颀长,即使有病,身上成年累月养出来的尊贵也是骨子里的,光是坐着,也自有其气度风华。

他倒是听话,将碗接过去。

白粥里煮了地瓜,米粒晶莹剔透,颗颗饱满,丰盈诱人,地瓜像熟透了的山里红,点缀在一片莹白之中,大米的香气混合着一丝甘甜,舌尖味蕾跳舞一般,香味扑鼻而来。

阮宁自己先吃,谢九玄才跟着吃。

阮宁暗中注意着谢九玄情绪,吃了一口,他眼神顿了顿,随即跟着阮宁的步调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比起昨日,显然,他喜欢这份食物。

阮宁放慢进食速度,视线从他手腕扫过。

一夜不见,手腕伤口又裂开,手臂上新添了许多其他伤口。

再看看石室里的狼藉景象,猜也猜得出这人昨晚做了什么。

谢九玄脸上有种不见天日的苍白,长久没有好好睡觉,眼下一片青黑,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她递了一块地瓜,谢九玄蹙眉盯了一会儿,放进嘴里,眉毛松开,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你现在在想什么?”阮宁淡淡地问。

谢九玄吃东西动作不停,闻言,挑眉看了她一眼,那是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想你什么时候杀了我。”

阮宁一顿,抬头看着他:“我为何要杀你?”

谢九玄吃着他的地瓜,不再说话,长长的睫毛铺陈开来,犹如扇子,随着眼睛眨动轻轻颤动。

“你怕是忘记了,你百毒不侵,毒不死的。”她冷冷道。

所以吃个东西这般警惕为哪般?

谢九玄仿佛没有听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跟她说话。

“啪——”

阮宁放下筷子。

谢九玄眼睛颤了颤,也将筷子放下。

阮宁这次没有给任何提示,直接抓起他的袖子,撸了上去,露出伤口。

他也没有反抗。

阮宁侧眸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开始擦洗伤口上药。

冰凉的药膏抹在火热的伤口上,谢九玄手抽了抽,阮宁抓紧,没让他抽出去。

谢九玄视线落在她半垂的眼睛上,随即滑到鼻尖那颗小小的痣上面。

他喉咙有些干涩,不知不觉伸出玉一般的手指轻轻碰了下那颗痣。

一触即离,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红晕从莹白的耳垂上蔓延至整个耳廓,骨头里仿佛充满了泡沫。

阮宁专心处理伤口,一股冷松气息突然袭来,鼻子上一阵冰凉,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待到反应过来是谢九玄的手指,他已经收回手去。

“老实点。”她抿唇,将其归为疯子一时兴起的行为。

谢九玄却好像有些执着,趁她不注意,不时要把手伸过去轻轻点一下。

阮宁不甚困扰,封住了他的穴位。

谢九玄动不了,便用阴沉的视线盯着她,好像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阮宁岿然不动,有条不紊将伤口处理完,额头渗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她将谢九玄衣袖放下,轻轻松了口气,正要伸手解开穴道,却发现他闭着眼睛,脑袋斜靠在石壁,睫毛安安静静垂着,只能听见轻缓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阮宁手顿了顿,随即动作放轻,没有动他,缓缓起身,目光有些复杂。

据管家所说,谢九玄这病发作以后,旁人无法近身,食物也只是在偶尔清醒时用一点,病着的时候见人杀人,谁都不敢到他跟前去。

发作时,他是不吃不睡的。

她揉了揉太阳穴,面无表情转身,正要离开,背后突然传来阴冷的声音:“去哪里?”

阮宁回头,他眼睛虽然睁着,却难免困倦,即使充满杀气,却没那么有威慑。

更何况,他还打不过阮宁。

“把食盒送出去。”她提了提手上食盒,证明没有说谎。

“不行。”谢九玄使劲睁了睁眼睛,语气阴森,“没有我允许,你不能出去,否则我杀了你。”

若他不是困得睁不开眼睛,这威胁倒有几分效用。

阮宁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坐下,开始打坐修练。

石室中安静下来,只剩轻微的呼吸声。

谢九玄盯着她看了半天,似乎看出她没有离开的意向,这才减轻了抵抗,任由眼睑慢慢阖上。

即使这样,每隔一会儿,他仿佛受惊似的,猛地睁开眼睛,看见阮宁依旧稳稳的坐在那里,才放松警惕。

阮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过了一会儿,平稳的呼吸声传来,她将目光放在谢九玄脸上,薄薄的眼睑下面,眼睛时而颤动,仿佛随时准备睁开眼睛。

阮宁挥出一道气劲,打在他睡穴上,这才让他睡沉过去。

她迅速闪身出去。

管家和九幽在门口候着。

“阮姑娘,昨夜里边闹腾了一宿,主子没事吧?”

“睡着了,我出去一趟,你们守着。”

“什,什么——睡着了?!”

管家喜极而泣,老泪纵横:“睡着了,终于能睡一会儿了,再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他也知道让阮姑娘做这件事很不合理,但是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制约宁国公了。

如果不让阮宁来,就只能按宁国公的办法,将他锁起来,关到恢复正常为止。

但是什么时候会正常呢?千金老人都束手无策,想起那个女人,管家打了个寒颤。那个女人可是疯了一辈子。

九幽有些不自在:“你做什么去?万一中途醒来,他见你不在……”这话他有些难以启齿,说到底,阮宁不知为什么肯踏进来,但是她对宁国公决绝的态度他是见过的。

阮宁没空多话,她也怕谢九玄醒来发疯。

“你们守着门,我去去就回。”

几个纵身间,她的身影便消失在花丛中。

管家叹了口气:“主子快些好起来吧。”

名震天下的宁国公,若是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人前,不知多少仇家要借着由头搅起风云。

九幽抱着剑,刚待说什么,密室里突然传来“轰”的一声。

两人齐齐变色。

阮宁出了宁国公府,解开拴在门口的红马,挥鞭赶往梁府。

她也不知道谢九玄何时醒来,所以得抓紧时间。

一刻钟,一刻钟之内她得赶回去。

不是不能继续锁着谢九玄,而是他那双手,已经快要废了。

即使不用镣铐,发作时谢九玄也会将自己伤得乱七八糟,像昨晚,那伤口虽然在愈合,到底还是再次裂开了。

圣药就那么一瓶,谢九玄恢复正常之前,谁都无法保证还能炼出来。

就算他控制不住自己冲了出来,九幽跟管家拖一点时间是可以的。

她眼睑直跳,马鞭挥得更用力了。

“驾——”

梁府。

下人们将东西装上车,梁夫人拉着梁茹儿的手依依惜别:“路上警醒一点,丫鬟不能离开身边,到了那边打发人回来报信,别让阿娘担心。”

梁茹儿一脸郁闷:“知道啦知道啦,阿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放心吧。”

她听见马蹄声,回头看了一眼,见是阮宁,有些惊讶:“宁宁?”

阮宁胸脯起伏不定,她轻轻喘着气:“梁姑娘,我跟你一起去江南。你可否等我半日?”

梁茹儿想也没想:“好啊!”

她笑开了花:“当然好了!我求之不得呢!”

梁夫人也松了口气,有阮宁在,她莫名安心:“有个伴也好,半日不算什么。”

阮宁交代完便说回去收拾东西,下午在梁府门前汇合。

她打马而去,如同来时一般风驰电掣。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断章的时候,都觉得断在这里好像不太好,会往后写一点,然后小可爱还是觉得卡住了,捂脸,我尽力了(*^▽^*)阅读三分钟,写字三小时,我跟乌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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