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徽的身体,饮食坐卧皆要小心,不能热,不能冷,不可跑,不可跳,不可大悲大喜,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能活到现在,是谢九玄倾尽全力要让他活着。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是谢九玄在意的,在她看来,只有一个小皇帝。
上一世,小皇帝死后,谢九玄扶持了宗室之子登基,虽仍是大权总揽,只不过更加不近人情。
阮宁伸手抓住提了剑就准备撒野的小人,声音清冷:“剑之一道,浩浩汤汤,今日从基本功学起。”
司马徽抱紧手里的剑不松手,水汪汪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她。
阮宁手尽可能放轻了。
这小孩软绵绵的,瘦得一阵风都能刮走,她怕一不小心就捏坏。
“先练马步。”她一甩袍摆,负手而立,“陛下跟臣女学。”
小皇帝将两条小腿分开,歪着脑袋看了看她的腿,学她做出个马步的姿势。
“臣数到三,陛下便可休息。”劳累显然不行。教习这个头衔,陪皇帝玩还差不多。小皇帝被谢九玄管得很严,她记忆中,吃块糕都不能随心。因为一块糕点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一——”
“二——”
“三——”
“可以休息了。”
阮宁将一脸兴奋的小孩提着站好。
“朕听说,你的剑气可凝为冰霜?”司马徽尽可能威严地问。
只不过太小一只,只到她大腿,站都站得不怎么稳当,这种威严也只有他自己觉得威严。
“陛下想看?”
宫人搬来皇帝专用龙椅,让他坐着。
小皇帝眼睛一亮,转而淡定道:“天下都是朕的,朕什么没见过,雕虫小技罢了。”
阮宁面无表情:“如此,臣女便不献丑了,免得污了陛下的眼睛。”
司马徽腮帮子鼓起,瞪大眼睛看着她。
白嫩嫩一张包子脸,眼睛又黑又亮,睫毛很长很密,嘴巴跟桃花瓣一样又粉又糯。
阮宁不为所动。
“罢了,朕勉为其难看看。”小孩握紧拳头,悄咪咪瞥了一眼阮宁。
阮宁不知为何,觉得有趣。
她道:“陛下身份尊贵,岂可勉强,臣惶恐。”
小皇帝急了,乌黑的眼珠子浸了水,嘴巴撅起来,控诉她:“朕命你给朕舞剑。”
阮宁手指动了动,抬起手,若无其事在小皇帝的脸上捏了一下,淡定道:“是。”
她从一旁武器架子上拿了一把木剑,小皇帝正眼巴巴盯着,见她看过来,眼睛眨巴眨巴迅速扭头。
阮宁绾了个漂亮的剑花,剑随她手腕翻转,剑气划过,留下一朵朵洁白透明的冰花,一剑挥出去,演武场旁那颗榆树结了晶莹剔透的冰霜。
一树银白。
只当还司马徽上一世维护她的恩情罢了,她这样想着,抿唇点了点头,给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找了个合理的理由。
上一世几次入宫,几次遭人陷害,这个小孩霸道蛮横,但是不让人伤害她,修行之人最注重因果,欠下的因缘要还清。
阮宁有些嫌弃地看了眼空中残留的冰花。
这样花拳绣腿炫耀般的技法,她绝不会舞第二次,丢人。
小皇帝张着嘴巴发出一声惊呼,眼睛发亮。
阮宁将剑投入剑壶,严肃着脸扭头,就看见谢九玄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默默转头看了眼那颗树,若无其事向小皇帝走去,一脸面无表情。
“宁国公。”她行了一礼。
半晌无声,她抬头,见谢九玄正蹙眉盯着小皇帝脸上那块红印子。
阮宁手指僵了僵,轻轻将手往袖中缩了缩,若无其事垂下眼睑。
“你教朕舞剑!”小皇帝白嫩嫩的脸上多了个指印,甚至有些红肿,非常显眼。
阮宁没有抬头:“是。”
小皇帝从龙椅上滑下来,伸手拉了她的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手里小木剑。
“练剑需从基本功练起,陛下若是勤奋,十年后便可有此成就。”她泼了一盆冷水。
小皇帝傻了,看着她:“十,十年?”
“还需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闻鸡起舞,废寝忘食。”
小皇帝默默扭头坐回了龙椅上。
“舅——宁国公?”
谢九玄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在他脸上红印那里比了比。
宫人们额头渗汗,个个心惊胆战。他们竟没有注意到陛下什么时候伤到的!
阮宁抬头望天。
小皇帝最后一脸失望被谢九玄勒令前去听太师授课。
清心殿。
阮宁有些后悔捏了小皇帝的脸,尤其当谢九玄用洞察一切的眼神盯着她时。
她叹了口气。
“陛下的身体,恕臣女无能为力。”她探查了司马徽的身体,已经脆弱得无法负担一条生命了。
一剑霜寒功法圆满之时,她或许还能一试。只是,时间来不及了,更何况,有些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谢九玄捏了捏眉宇,眼下青黑衬得他脸色更白。
“阮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
阮宁暗暗警惕,这人多智近妖,她只说了一句,他就能看穿人心底一样。
她想了想,伸手拿过笔,蘸了蘸墨水,在一张纸上写下方子。
“宁国公博闻广识,饱览群书,或许知道这些药草也不一定?”
谢九玄扫了一眼:“灵砂草,柏罗根,秉夜可有画像?”
阮宁又提高一些警惕。
方子上列了数十种药名,这些均是她不曾听过的,灵砂草,柏罗根,秉夜是这个方子最重要的三味药材。
以前只是听说谢九玄十六岁为了小皇帝涉猎医术,如今七年过去,他医术之高,甚至超越了成名已久的神医千金老人,接触这么几次,她发觉此人当真天赋异禀。
“其余药材,宁国公均有办法找到?”
谢九玄看着她:“嗯。只有这三味,我也不曾听说。”
阮宁拿起笔在纸上画下这些药草的图像。
九幽传给谢九玄。
“灵砂草,观其根茎,应长于寒冷干燥之处,”谢九玄手指轻轻在叶片处点了点,“此类叶子,多生于山林,依附铃木。”
……
他说完,用能看穿人心底的目光看着阮宁:“此方可救陛下?”
“需得炼成药,只是我如今功力不够。”
“只能由阮姑娘炼?”
“是,别人不行。”
谢九玄垂眸看着纸上方子,半晌,声音低沉:“阮姑娘知道我为何任你为陛下教习?”
“不知。”阮宁淡淡道。不过,她现在有些知道了。
谢九玄笑了笑,他起身,眼底情绪分辨不清:“陛下性命关乎江山社稷,他生来体弱多病,虽身份尊贵,却不如寻常人家身体康健的孩子。我研究医术数载,找不到可以根治陛下的办法,如今眼看他身体衰败,我却束手无策。”
阮宁垂眸:“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
“我若要他活呢?”谢九玄目光含笑。
阮宁抬起眼睑,撞进一道深渊般漆黑的眸子,像是一道无形的漩涡,让人忌惮。
她收回视线,表情未变。
她记得前世有次上元节入宫,皇帝带领百官上宫墙接受百姓朝见,场面很是热闹。
那时候爹娘逝去不久,她看着别人万家灯火,只觉自己孤身一人,茕茕孑立。
就在这热闹之中,一只小小的手钻进了她的手心。
很小,很软。
“舅母,别伤心。”奶声奶气的嗓音说。
她回过神,声音更加冷了:“若是宁国公能找齐配方所列药材,我会尽力。”
“阮姑娘有何条件?”谢九玄漫不经心道。
阮宁:“我若救不了,杀了我也没用。若是非要一试,我要九幽。”
九幽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我要九幽助我修炼。”阮宁眉目冰冷。
谢九玄一动不动盯着她,半晌,摆了摆手:“九幽。”
“主子。”
“你跟着她。”
九幽面瘫着脸,浑身煞气外溢,殿里瞬间凉了一截。
“是。”
阮宁告退,一只脚踏出门槛时,谢九玄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阮姑娘功力还差多少?”
“很多。”阮宁声音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