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意识是可以被逼着困居识海的, 这一点离音先前从不知道。
黑色的魔血在离音身体里汹涌弥漫, 一点一滴渗入她骨血深处,而她的意识却似是一个局外人, 完全无法干涉。
怎么办?
离音心头发冷。
有一点离音并没有说谎,她的确十分痛恨有人逼着她做她不喜欢的事。
泡在魔血中的确让她生理厌恶,可在此之外, 她更加反对这种疗伤方式, 损生灵之命而利己,让她格外不耻。
尤其,这还不是只一个两个生灵的命。这么大一池子的血, 要杀多少魔人才能够?
离音对魔族并无好感,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能心安理得地看着数千万魔族因她之故而死去。假若果真如此, 那她的这次疗伤,与当年季通逼迫渊南族为他铺路、后来燕长安一家子杀人替燕长安压抑天谴之力……与这样的行为又有何区别?
她最是不耻这种行为, 又如何能成为这样的人?
她不能这般放任下去, 她要出去!
离音凝聚起一身灵识,强行自识海内冲了出去。
识海自成一个天地, 这天地中似是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在离音往外冲的瞬间, 将她狠狠拦了下来。
离音晕头转向地倒入识海中,掀起一团巨浪。
越是这般阻拦,离音反倒越是发了狠。
她是一定要出去的。试一次不行就试两次, 试两次不行就试三次……滴水尚能穿石。这世间便是渊南一族的封印, 也无法经受长年累月的蛮力破坏。只要她能坚持, 难不成还拿不回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了?
待那阵几乎能让人灵魂震颤的眩晕感过去后,离音又凝起一身灵识,再次试着强闯。
识海内,一团灵识不知疲倦般在天地间来来回回,将整片识海天地都搅得地动山摇。
离音每撞一次,天幕下的那些星星中就微微闪烁一下,像是摇摇欲坠,又像是越发明亮……
只不过这一点,还在坚持的离音尚未注意到。
——
遥远的星空深处,景昭垂眸看着水镜中的离音,看着她一双十分不服输的眼,幽幽叹了口气。
这口气才刚叹完,空中白光一闪,有另一面水镜出现了。
这面水镜中乃是一道九层袖珍楼阁的虚影。如果离音在这里的话,肯定能一眼认出,这是当年山海无境诀里藏着的那个藏经楼阁灵。
阁灵在空中悠悠晃了下,“你不帮帮她吗?凭着她自己的力量,实在很难强闯出封锁。我附在山海无境诀上的分灵还在沉睡,没办法帮她了……”
这声音十分稚嫩,但口气倒是老气横秋的。
景昭淡淡抬眼看它,“怎么帮?我便是帮她闯出了识海,又能如何?她体内弥漫的魔血又该如何处理?”
他看向离音的那面水镜,道:“魔气与灵气到底是两个体系。她若是自己想不明白,便是真出了识海,又有何用?不过是清楚地感受魔血改造身体时的痛苦罢了,没意义的。”
阁灵也沉默下来。
好半晌,它又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了,她便是真吸收了魔血……有碍吗?”
“若只是平平地吸纳魔血,自然是无碍的。可……”景昭掀了掀眼皮,“你看那小魔头的架势,像是只想让她吸收魔血吗?”
“你的意思是……他想让她变成魔族?”
阁灵也只是这么一猜,见景昭真没反驳,声音不由得高了起来,似是十分不可思议,“不是……他是疯了不成?若想将她变成魔族,她体内的魔族血脉必须远远压过渊南血脉才行。她可是我渊南王裔,血脉集大成者。他竟然想压我渊南血脉?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景昭仍然没有说话。
阁灵一直等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忍不住有些心急了:“景昭?”
景昭眉眼沉沉,道:“于他而言,只怕并不是异想天开。她如今气血两亏,正是血脉浓度最低的时候,这个时机还真是千载难逢……”
“便是她气血两亏,那也是渊南王裔啊!是寻常人能比的吗?难不成那小魔头将三大魔域的魔族都杀了个差不多了?”
景昭的神情就有些微妙,“虽然没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多了。第一、第三魔域,有七成以上的魔族,都让他弄死了。”
“什么?”
“不仅如此,他还设计猎杀了一只纯魔,休眠期刚醒来的纯魔。”
“你说什么?”
阁灵这会儿是真的震惊了。纯魔理论上是不死不灭的,正常情况下,他们便是伤得再重也不会死。只有一种方式能让它们真正死亡——这一身纯魔血,被同族猎杀吞噬了。
纯魔实力太过强大,一只纯魔都不一定能猎杀掉另一只纯魔。这种猎杀论几近不可能成立,于是才总说纯魔几近不死不灭。
而现在,景昭竟然讲,鞅珩猎杀了一只纯魔?他自己也不过是只半魔吧?便是他身上还有另一半空禹妖族血脉,难不成还能拼得过真正的纯魔?
景昭按了按眉心,“也是我大意了。魔族最近安静得不同寻常,我以为是新老纯魔发生交替:有些沉睡的纯魔要醒了,有些醒着的纯魔要陷入沉睡了……但其实并不是,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新老纯魔交替:有纯魔被猎杀了。”
“那小魔头设计猎杀了一只休眠期刚醒来的魔族……新得了一身纯魔血脉,而他却没有用到自己身上,你觉得,他能是为了什么?除了用来压住离音的渊南血脉,我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了。”
阁灵愣了好久,“不是,那小魔头,真的……真的喜欢咱们那位啊?”
“喜欢?”景昭讥讽地勾了勾唇角,“你把这种一厢情愿、甚至为了自己的私心不惜将对方的血脉都毁了的行为叫喜欢?”
他的愤怒来得很突然。
阁灵缩了下小身板,嘀咕道:“你对我生什么气啊,我一个藏经阁阁灵哪知道这么复杂的东西,就是问问罢了……”
景昭死死皱着眉,好半晌又揉了揉眉心,叹道:“她这小劫难怎么是这样的,她自己本心没出什么事,遇上的人倒是一个比一个能疯……真是愁死人。”
阁灵很难见景昭这副模样,这会儿真有些好奇了,“不是你说她是什么天选之子的吗?你当初没有预料到这个?”
“她爹一个堂堂渊南祭司都没预料到的事,我又如何得知?”景昭顿了下,又道,“资质和悟性是真的好,可这遇上的人和事吧……也真是极端。”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点不确定起来,“我和沈谈当年都没这样的吧?”
阁灵悠悠地晃了下,“你们当年也不曾一出生就神魂破碎啊……”
景昭愣了下,“你说的也是,这一任又一任的渊南王裔,说起来好像就她最坎坷……”
“也就她最特殊!”阁灵提醒道,“有一件事你可别忘了,历任渊南王裔都是天生地养的,只有她有父有母。当年她神魂破碎的时候,我其实有点接受了的,毕竟没有一任王裔有父有母,更别提她的父母在渊南地位都极高……我以为这是惹了忌讳了,也做好了她可能救不回的准备了,是你们坚持要保下她……”
“不是我们,是她的父母。”景昭强调道,“说句冷血的话,我与她非亲非故,有的无非是一点过了期的同族之情,但这点族情在事关族民生死的情况下是很容易割舍的。一个才刚出生的婴孩与一族赖以生存的灵气,孰轻孰重,我想并不难抉择……”
此中的内情阁灵还是第一次听说,便顺势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当年为何还同意保下她?”
景昭看向它,“不是我同意,是红尘三千镜……它看中她了,它愿意保下她。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红尘三千镜选中她,究竟是在她神魂破碎之前,还是在她神魂破碎之后……”
“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假如是在之后,那没得说,是她自己生来命途坎坷。而如果是在之前……我大胆猜测,她之所以神魂破碎、之所以会有这般坎坷的命运,就是因为红尘三千镜的这份特殊看待……”
阁灵惊得整个楼阁都颤了下,“你什么意思?”
景昭的眼神格外深沉,“渊南一族世代守护红尘三千镜,但是你没发现,这红尘三千镜的存在感似乎太低了吗?它究竟是为何而来,又为何需要渊南族守护?身为渊南族的藏经阁,或者说……大名鼎鼎的望渊楼阁灵,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还真的把阁灵问住了。
它答得磕磕绊绊的,“自古以来,先辈就说要慎重守护红尘三千镜。至于说为何要守护它……这没说啊?反正也不费事,它自己在我楼顶上待得好好的,除了每年一次全族祷告的仪式之外,也不需要费什么大心力……这一日日的,也就没怎么在意了……”
“一直到后来出了你的事,我才放了大心力在它上面。可说实话,我还真没看出什么特殊来……”
景昭神色深沉,“可就是这般不太特殊的它,不仅能让我挣得一线生机,还能开启去往漂流境的通道,将她送到异域……这等本事,谁有?”
阁灵讷讷的,“我一直以为去往漂流境的通道,是你起了作用了……”
景昭一噎,“还真是感谢你看得起我。我若是有这么大的本事,当年又何必寻求它的庇护?”
他沉沉吐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个了。我的意思是,假如她真的是红尘三千镜选中的那个人,当年那个神魂破碎的局面她都闯过来了,没道理这回闯不过来,对不对?红尘三千镜也不允许吧?”
阁灵有点迟疑,“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就看着,什么也不做?”
“难不成你还有能力做什么?”
这回换阁灵被噎住了,“我这不是,怕她不行嘛……”
“行不行的,难不成你还能替她……”
景昭一边说着,眼神下意识一瞥水镜。
这一瞥,他整个人直接坐直了身。
阁灵也紧接着看去。
水镜内,离音停在半空,闭上了眼。
偌大一个识海天地内,极安静。
紧接着,有数道白色的浪,忽然凭空自她脚下的识海内升起。这白浪气势格外凶猛,似是要兜头将她浇个透心凉。
将将浇向她的那一刻,白浪在她身后险险停住了。细密的纹络自白浪内部生长出来,连成了片,又撑开成了藤曼,在天空中变幻着形状……
那看样子,似乎这凝固的白浪,成了她手中的泥团,任她揉捏成各种形状似的。
水镜前,景昭神色微动。
他看出来了,这是衍生寻脉法!
她将衍生寻脉法用到灵识上了!
景昭想了想,眼神里随之异彩连连。
他当年还真从不曾想过这样的操作。
倘若她能更进一步……这说不得还真是她千载难逢的机缘!
※※※※※※※※※※※※※※※※※※※※
——
以下是感谢名单~~:
读者“秋小花”,灌溉营养液
+10
2019-07-09 00:30:03
读者“三三到我碗里来”,灌溉营养液
+10
2019-07-09 15:49:14
读者“三三到我碗里来”,灌溉营养液
+20
2019-07-09 15:48:48
感谢各位小可爱支持~~(づ ̄ 3 ̄)づ